在盧凱彤的過去32年裡,她做了很多勇敢的事情:
和林二汶有一個很酷的組合at17、又在上升期去做許多知名歌手演唱會的吉他手、是陳奕迅Duo Band 的成員之一,當然她也是那個在金曲獎上公開出櫃、不懼流言的酷女孩。
許多人都記得在臺灣舉行的第28屆金曲獎頒獎禮上,她以《你的完美有點難懂並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專輯中的主打歌《還不夠遠》斬獲了她的首個臺灣金曲獎獎項——最佳編曲人獎,在上臺領獎時接過魏如萱頒發的獎盃後公開承認了出櫃事實,深情感謝了自己的太太——臺灣攝影師餘靜萍。
當然更多人第一次知道她則源自去年8月那場轟動半個娛樂圈的“跳樓自殺”新聞,哀其不幸她的遭遇。
而如今,一首久違的“新歌”《光之外》在盧凱彤死後7個月、她33歲冥誕這天祭出。有人聽懂了她舊時的愛情,有人聽懂了她的不屈服與勇敢,當然我也從這首歌聽出瞭如同《坂本龍一終曲》的不定格——屬於盧凱彤的年華。
在歌曲上線後,我第一時間聽了這首歌,確是盧凱彤熟悉的味道。
從詞曲設定上,很接近上一首《荒原》傳遞出的氛圍感。吉他聲依然錯落有致,流行編曲配合抓耳的節奏打造出迷幻悠揚的氛圍,以“光之外”命名卻也照應了那種虛無地、輾轉的情緒關聯。
《光之外》裡,盧凱彤的人聲依舊是突出的。
同時,歌曲以她自己與太太的視角寫出二人對彼此的情感,潛藏互相呼應的情感連繫,講述一段感情關係中雙方的想法。在很長一段時間的分開狀態裡,盧凱彤用音樂記錄下了彼此心中的感受。
而如今再聽,雖然這首是曾經未發、直到生日才推出的最新單曲。但作為盧凱彤的終曲,《光之外》依舊會讓我們有類似她尚在人間這樣的感覺。
時間倒回到17年的金曲獎。
雖然盧凱彤既沒有拿下最受人關注的金曲獎歌后,也與年專這樣的大獎失之交臂,但一席出櫃宣言便讓她攢足了所有的眼球,感動了千萬人:
「我跟我太太去年在國外結婚,謝謝她讓我的生命變得更完整,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完美,我的人不完美,但有了你,誰還需要完美!謝謝!」
在大眾對同性戀還沒有完全接納的當頭,盧凱彤如此大膽赤裸的愛的宣言,如果不是真愛,又怎麼如此直接而赤誠呢?
像所有的愛情一樣,兩個人的交往並不容易。
盧凱彤和餘靜萍,結識於八年前,一見鍾情。
但一度因為性格的原因,三年前盧凱彤罹患抑鬱症,兩個人的戀情中途告冷,離散了一段時間,中途基本沒任何聯絡。
可這般沒聯絡,偏偏又忘不了。
病情好轉後,盧凱彤在臺灣工作,小住了一段時間。在一個音樂會上,她重遇了餘靜萍,毅然在還有餘溫和感覺的基礎上決定複合。
她們留在了臺灣,盧凱彤繼續寫歌唱歌,餘靜萍也用鏡頭記錄了盧凱彤最好的時刻。
她們在加拿大完婚,她們說如果臺灣同性戀合法化後,她們也會在臺灣登記。
此生認定了,也就是她了。
盧凱彤算得上香港樂壇罕見的音樂天才。
加拿大長大,香港讀書,自小接觸西方音樂。
9歲時她便跟隨父親學習古典吉他,14歲與哥哥參加“原音2000歌唱比賽”獲得季軍,結識了一同參賽的林二汶,並由她認識了黃耀明。
比賽之後,盧凱彤開始跟隨林一峰和林二汶兩兄妹到各個商場表演唱歌,也與二汶一同簽約了黃耀明領銜的獨立音樂廠牌“人山人海”,組成了青春與活力兼具的at17。
而at17也是“人山人海”簽約的第一支組合。
那年,盧凱彤15歲,林二汶19歲,兩個偶遇的新人彼此摩擦,如兩顆新星耀眼了星空。
但那個時候,顯然兩個人都沒有明確的音樂方向,唱歌也像是在試水,懵裡懵懂地摸索,於是幾年間都相繼被扣上了“另類”的帽子。
“另類”,但保留了兩個人的各自特徵。
盧凱彤和林二汶成了“兩位一體”的存在。
除了兩個人主音和和音,盧凱彤在組合中擔當吉他手,林二汶承擔了敲擊樂手的職責,分工明晰。
2002年,兩個人推出組合首支單曲《始終一天》,宣佈正式出道。
到年底,又推出組合的首張音樂專輯《Meow Meow Meow》,收錄了包括《你有自己一套》《始終一天》等在內的12首歌曲。
其中同名主打《Meow Meow Meow》更是以一個“喵喵貓”貫穿在全曲中,不合時宜地存在著,可愛俏皮。
盧凱彤在後來的採訪中有提到,她個人是偏愛那張專輯的:
那時用的是腦袋裡完全沒有思考的唱歌方法,彈吉他也很隨性,那種感覺到現在不能再找回來了,那張唱片也是不可取代的。
最初的at17就是那樣的自由和隨性。
到2003年10月,at17繼續推出了組合第二張音樂專輯《Kiss Kiss Kiss》。
《女扮男生》《三分鐘後》等11首歌曲,讓她們獲得了“第26屆香港十大中文金曲”最有前途組合銅獎”。
這個時候的at17,幾乎是用最青春洋溢的方式詮釋了少女時代的活潑可愛。
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感懷軼事,在他們的歌裡流淌出來;校園和操場,她們的歌裡唱得多是偷偷窺視的,小女孩家家的,天不怕地不怕,裝滿了這個世界的童真童趣。
如果說陳綺貞、張懸、雷光夏、陳珊妮是樂壇遺失的春夏秋冬,那麼at17就是四季常駐時的驚鴻一瞥。
如何真切,如此年輕。
這樣的配合和“人山人海”的環境,讓兩個人很快在音樂中成長起來。
音樂風格也開始偏向民歌,融合了新城市民謠和電子音樂的曲風,為樂壇注入一股清新的新韻律,做音樂成了一件快樂的事情。
幾場音樂會演唱會之後,兩個人於05年繼續推出第三張專輯,介於不成熟向成熟轉變的——
《變變變》。
這張專輯,獲得了行業的諸多好評。
在叱吒樂壇頒獎禮,盧凱彤和林二汶也獲得了香港“叱吒我最喜愛的組合”這一獎項。
她們的音樂風格,引來了許多跟隨者。
也是這個時候,盧凱彤在香港書展中推出了自己的攝影集《失.逃 Rockmuiology》。
音樂之外的,她用鏡頭記下了她遊歷世界各地的風景,記錄了自己的拍檔林二汶和她的愛貓。
07年發行第四張專輯,08年推出ep專輯,at17在香港樂壇陸續積攢了一些名氣,但也因為缺少國語作品和對內地市場的重視,名氣也侷限在香港地區。
但這個時候的兩人,已經有了一些或大或小的矛盾。林二汶外向,盧凱彤內向,性格難免相撞,也在組合的同時開始了各自的橫向發展。
盧凱彤在TVB的幾檔節目中做起了主持和旁白、參演了林一峰和東亞娛樂合作的舞臺劇《一期一會》、以及給陳奕迅、鄭秀文等人做吉他手……她逐漸有了更多方方面面的嘗試。
每一次嘗試都讓她更加懂得自己的需要,更加熱愛音樂。
分離是早晚的事,大多數組合也都逃不開單飛的命運。優客李林是如此,無印良品是如此,at17也沒能逃開分散的命運。
在性格和音樂的選擇上,盧凱彤和林二汶的喜好是有不同的,互相迎合的音樂風格又讓她們很快在港樂市場處在了夾縫地帶,迎來了各自不得不面臨的分歧。
離開,是必然之舉。
但很明顯,即便單飛,她們的重心仍然放在了音樂上。
2010年,AT17宣佈暫時分開發展,盧凱彤和林二汶就此迎來了各自的音樂新路途。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單飛後的兩個人確實更加發揮了各自的潛能,完美釋放了各自的音樂可能性。
獨立發展的盧凱彤,先是擔任了各大演唱會的吉他手,鄭秀文的、陳奕迅的、楊千嬅的、黃耀明的……
在陳奕迅Duo巡演,她的一手好吉他更是賺足了眼球,以個人之姿再度紅遍了全國。
不得不說,單飛後的盧凱彤至少在華語樂壇創造了一個紀錄——大型個唱中擔任主奏的女性吉他手。
在之後的兩年裡,盧凱彤先後擔任了:2009年12月鄭秀文世界巡迴演唱會香港站吉他手、2010年-2012年陳奕迅DUO世界巡迴演唱會吉他手、2010年10月楊千嬅世界巡迴演唱會香港站Girl Band吉他手、2010年容祖兒Number 6演唱會吉他手、2011年3月21-22日“人山人海打遊Gig之我是您的明哥” 黃耀明音樂會吉他手、2011年4月墾丁春浪音樂節陳奕迅御用吉他手、
2011年4月26日容祖兒倫敦演唱會吉他手。
一把吉他,再度翻紅了盧凱彤。
當然,本身的吉他功底也不弱,加之大頻率的演唱實操,讓盧凱彤的one man's band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後期幾乎可以一個人,一把吉他把控全場,便足以引爆全場氣氛。
到2011年6月中旬,單飛後一年半,盧凱彤交出了個人首張專輯答卷——
《掀起》。
推出首天便被賣斷市,急需翻印。歌迷的瘋狂一時無人能及。
幾乎是劃清了和at17時代的界限,盧凱彤開始有了許多轉變,唱國語、唱rock、唱自己,在編曲上有了更多的創新,慵懶、破碎、純粹、真實。
用木吉他加口琴,營造了一種低調不簡單的氛圍,不入流,卻特立獨行的好聽。
像脫了線的風箏,盧凱彤在單飛之後更自由了,也有了更多的畫面感。
第二張專輯《你安安靜靜地躲起來》也是繼續地揚長避短,打造了一個更加完美的盧凱彤。
此時她已身在臺灣,儘管聲線和相貌依然做不到讓人眼前一亮,但每首歌的編曲和歌詞,都著獨一無二的故事,娓娓道來,鑽進人的心裡。
我想,這就是盧凱彤的個人魅力吧。
《誰》,“誰又是誰的誰”,反映了她對世俗的無奈和堅持,這首歌寫給了彼時宣佈出櫃的黃耀明和何韻詩。
《如果還有時間》,是寫的她表姐。在紐約,她曾和飽受癌症困擾的表姐在一起讀過了一週,一起看電視講冷笑話。
《See you later alligator》,是第一次拜訪完臺北的陽明山後寫的。她把畫面裝進了歌裡。
從個體出發,她以旁觀者的角度,還原了故事和真相,用最盧凱彤的方式完成了一次訴說。
憑藉這張高水準的專輯《你安安靜靜地躲起來》,盧凱彤第一次入圍了第24屆臺灣金曲獎最佳國語女歌手獎及最佳作曲人獎。
儘管入圍,但是仍不敵同組的黃韻玲和林憶蓮。要知道,相比《蓋亞》,林憶蓮確實是當之無愧。
不過雖然抱憾而歸,但對從香港出走做音樂的盧凱彤,仍然是一個不小的認可了。
畢竟能從這麼多優秀的女歌手裡脫穎而出而且拿下兩個獎項入圍已實屬不易了。
她也順勢在年底舉辦了自己的首次個唱“V” live。
再之後就是折磨了盧凱彤一年多的躁鬱症,難以控制的情緒難以控制,整個人生都被嚴重影響。
和餘靜萍的分手也是在那個時候。
她更是一度對人生產生了懷疑,打算就此退出歌壇。
在一段採訪裡,盧凱彤幾乎是絕望地重複了當時的回憶,她說:
「我以為自己不可能再唱歌了,永遠都不可能了。」
就像是黨員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終身那樣,她差點快要被剝奪掉唱歌的權利。
還好她遇到了好朋友和同事,一路支持她,她也公開了自己的病情,嘗試宣洩情緒,迴歸正常。
當然,一年多時間,她也確實走了出來。
她要拜託陰霾,找回那個遺失的自己。
15年底的香港演唱會,盧凱彤就做了這樣一樣有里程碑的事情——
一件盧凱彤揚言要在30歲前做的一件突破自己的事情。
於是,在Rockmui 29 Live in HK演唱會上,前半場是黑暗和束縛,她以一身黑衣造型和光腳亮相全場,死亡和陰霾的光,冷得逼人;後半場是光明和希望,熱得熱烈,換髮出新的生命力。
盧凱彤就是這樣,全程自彈吉他鋼琴,更是在中途唱到Radiohead〈Exit Music〉時,突然跪在巨型鏡子前,手拿電動剃刀在三千人面前親手把蘑菇頭剃成了平頭。
「一個女rocker怎麼樣都要剃一次,之前很在乎別人的眼光,人們會覺得你好奇怪,尤其是在香港做女Artist。其實在躁鬱症之後,我就不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因為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演唱會結束時如是說。
這樣的盧凱彤是大膽的,也是有勇氣的,她用一個特別的方式完成了浴火重生。
她說她要搬到臺灣,專心做音樂。
她說她暌違三年,歌迷不要忘記她。
她說她是盧凱彤。
她說她要重新回來。
過去是陰面,如今是陽面,現在她要做回雙面盧凱彤。不管是冷的黑,還是熱的光,她都要融進自己的音樂裡。
2016年,盧凱彤發行了第三張個人專輯《你的完美有點難懂並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
首首都好聽,編曲清爽。
聲音串場直接,餘音繞樑。
配上吉他的輔助,特立獨行。
在臺灣這塊淨土,盧凱彤更充分享受了做音樂的情調和興趣,拋下了所有的束縛和架子。
去更多的live,音樂風格更加rock,對音樂的質感拿捏得更加恰如其分。
唱歌,編曲都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這些,都是她想要的,至於是不是她這個結果,並沒有過程重要了。
在金曲獎揭幕之前,盧凱彤先是在香港開了4場演唱會。
面對記者的疑問,她已然沒有這麼多的勝負心了:
「對於再度入圍金曲,我對自己很有信心的。但如果自己沒得,我也沒關係。」
命運總是公平的,上天也最能目睹你的努力。
哪怕最後沒有榮膺金曲歌后,但最佳編曲人獎也是最好的證明,而她也贏得了自己的人生幸福。
無數次踏過順流逆流,無數次嚐盡人生百苦,所幸盧凱彤在音樂裡找到了自己的指南。
不管是at17,還是盧凱彤,在有生之年都見證了她的完美蛻變。
那個唱著《Lost in L.A.》的at17成員是她。
那個紅遍香港的陳奕迅御用吉他手是她。
那個金曲獎上公開出櫃的最佳編曲人是她。
那個在浮沉百變中鳳凰涅槃的也是她。
即便此時的盧凱彤再也聽不到世人的吶喊,但音樂仍化成如終曲般的迴響,響徹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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