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球獎,皇后樂隊傳記片《波西米亞狂想曲》 拿了大獎——劇情類最佳影片;
拉米·馬雷克也憑藉出色的演出拿了他第一個金球影帝。
如樂隊的那首同名代表作開頭所唱。
這是真的嗎?還只是幻想?
Is this the real life?
Is this just fantasy?
不可否認,《波西米亞狂想曲》來勢洶洶——
開畫首周以五千萬美元的成績榮登北美票房冠軍之位,成為有史以來最賣座的搖滾音樂傳記片。
意料之中。畢竟這是搖滾時代真正的巨星——Queen。
這支1970年成立於倫敦的樂隊,73年發行的首張同名專輯就一炮走紅,被樂評人拿來和齊柏林飛船(Led Zeppelin) 相比。
他們糅合硬核搖滾、重金屬等風格,加上自己超越時代的舞臺表現,開創了華麗搖滾(Glam Rock)之風。
樂隊的傳奇主唱弗萊迪·默克裡(Freddie Mercury)於1975年所作的《波西米亞狂想曲》(Bohemian Rhapsody)霸佔英國榜單第一之位長達九周。
收錄這首歌的專輯《A Night At The Opera》更是席捲全球,讓他們成為真正世界級的頂尖搖滾樂隊。
創作力和狂歡派對的精力一樣旺盛的Queen隨後金曲迭出,即使是對音樂毫不關心的人也一定被《We Will Rock You》、《We Are The Champions》、《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等歌曲徹底洗腦。
音樂屆賣出百萬張就叫「白金唱片」,時至今日,Queen已經在全球賣出了1.5-3億張唱片。
堪稱搖滾吸金之王!
樂迷痴狂,評論家封神,業界也買賬。Queen全員在2001年入駐搖滾名人堂,2003年入駐作曲家名人堂,2004年入駐英國音樂名人堂,今年更榮獲格萊美終身成就獎。
可以說,在萬眾期待之下,《波西米亞狂想曲》這部電影上映的時機不能更好了。
但這部電影的拍攝製作過程並非一帆風順。
先是主演人選遲遲無法確定。Queen主唱弗萊迪·默克裡是整個樂隊的靈魂人物,亦是整部電影的絕對核心。
這一角色原本定下的是出身倫敦的猶太演員薩沙·拜倫·科恩,但因「創作理念不合」,科恩退出。
最終敲定因美劇《黑客軍團》走紅的埃及裔美國演員拉米·馬雷克。
片方二十世紀福克斯後又因導演布萊恩·辛格「個人健康問題」暫停項目,恢復拍攝後風波依舊未平,最終布萊恩·辛格因個人原因被踢出局。
而被派來救場、卻沒有署名的德克斯特·弗萊徹,恰是明年英國國寶級流行音樂人埃爾頓·強傳記電影《火箭人》的導演。
千呼萬喚始出來,《波西米亞狂想曲》的叫座是意料之中。
但似乎並不叫好。
無論是在電影媒體還是音樂媒體中。MetaScore給出的評分不過49,爛番茄62%的新鮮度也著實尷尬。
問題出在哪兒?
本片以時間為序,講述Queen從成立之初到1985年他們登上巔峰的Live Aid演出的過程。
在一切還沒開始的時候,弗萊迪並不是弗萊迪,而是一個名叫Farrokh Bulsara的印度帕西裔希斯羅機場行李搬運工。
樂隊的吉他手布賴恩・梅(Brian May)和鼓手羅傑·泰勒(Roger Taylor)偶遇時問他:「你彈貝斯嗎?」。
當然,這個後來叫「Queen」的樂隊得另外再找個貝斯手,但他們找到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好聲音之一:能跨四個八度的男高音。
弗萊迪的音樂夢想自然不被他傳統的帕西家庭所接受,但他擁有了新的家人——樂隊成員,以及他的一生摯愛,也是唯一的一任妻子:瑪麗·奧斯汀(Mary Austin)。
在《Killer Queen》等幾首熱門單曲之後,Queen聲名鵲起。
樂隊集體到鄉間創作,弗萊迪創作了改變歷史的《波西米亞狂想曲》。但是保守的廠牌並不願意接受這首長得過分的歌曲。
於是樂隊炒了廠牌,另起爐灶。
《波西米亞狂想曲》的成功讓Queen成為能舉辦世界巡演的一流樂隊,但東奔西跑的巡演生活也讓弗萊迪和瑪麗的感情出現裂痕,弗萊迪對自己性向的確定更加速了這一過程。
弗萊迪與瑪麗離婚,在密友保羅的陪伴下過上了夜夜笙歌的糜爛生活。
在《We Will Rock You》史詩般的互動演出和《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對於disco的先鋒探索之後,Queen走向巔峰,弗萊迪的私生活也成為八卦小報的日常頭條。
在缺愛的孤獨和對慾望的沉迷中,弗萊迪陷入迷茫,被控制慾日益強烈的保羅離間,出走Queen前往慕尼黑追尋單飛事業,卻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之下、淫亂的派對生活中感染了艾滋病。
在瑪麗和樂隊經理Jim Beach的幫助下,弗萊迪重返Queen,並找到了他人生最後的伴侶吉姆·哈頓(Jim Hutton)。
電影以Queen最輝煌的Live Aid演出收尾,近乎逐幀還原了20分鐘表演的每一幕。最出名的四首代表作和弗萊迪非凡的表演,將整部影片推向高潮。
《波西米亞狂想曲》,這首在影片中處處響起的洗腦金曲,不斷向我們、替我們追問:Is this the real life? Is this just fantasy?
從硬件角度來說,本片做到了對真實現實的還原。
最值得稱道的就是拉米·馬雷克的表演,戴上假牙後的他,從身材到神態都是對弗萊迪的完美還原。
單純他在大銀幕上的縱情演唱,對於懷念黃金時代的老粉絲,和錯過歷史的年輕樂迷來說,都是一種享受和慰藉。
而本片精良的製作和藝術設計,保證了服裝化妝道具的精益求精。
絲綢長衫、豹紋上衣、緊身裸胸皮衣、貂皮大氅、閃光夾克、亮片連體衣……
馬雷克輪番換裝,將弗萊迪當年的經典熱辣造型在快切混剪中一個一個搬上舞臺,由不得觀眾不意亂神迷。
對於一部著力刻畫樂隊成長史的電影,其名曲誕生篇幅的比重之大,讓人不得不猜測似乎是二十世紀福克斯給編劇組訂了寫作指標。
在鄉間閉關創作時,《波西米亞狂想曲》的動機從遠方飄來,弗萊迪福至靈心,在鋼琴上立刻創作,在錄音棚工作時雞飛狗跳,弗萊迪逼著全樂隊重來重來又重來。
樂隊巡演中的成功,激發樂隊在錄音室排練時以觀眾拍手跺腳的節奏為基礎,創作出《We Will Rock You》。
而貝斯手約翰·迪肯(John Deacon)對於disco節奏一意孤行的探索,催生了世紀經典《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樂隊的成長曆程被名曲的誕生分割成幾塊,片方似乎要力證:
拍錄音棚的故事,我們可以輕易而超越《愛與慈悲》;
海灘男孩(The Beach Boys)有的,我們有三四倍;
Queen全隊是天才,靈光閃現時刻必須挨個放大到銀幕上。
但本片最下苦功的還是對於演唱會的還原。
有賴於Queen本身就是現場吸粉能力極強、舞臺表現力一流的樂隊,其音樂本身歡樂華麗的氣質更是錦上添花。
每當敘事出現疲軟、人物命運需要轉折或上升時,立刻插入一段演出集錦,電影便立刻重新牢牢抓住觀眾的心。
因為,沒有人能拒絕Queen的音樂。
這也多虧Queen樂隊傾情配合提供版權,使得本片在使用原曲這事上毫不受掣肘。
相比之下,史密斯樂隊傳記片《我的英格蘭》可就慘到家了。
全英倫第一難搞搖滾明星莫里西大手一揮拒絕了導演的歌曲版權請求,導致影片成為了沒有史密斯音樂的史密斯電影,黯淡收場也是意料之中。
但一比一還原的《波西米亞狂想曲》就是真實歷史嗎?
弗萊迪早已因為艾滋併發症去世,貝斯手約翰·迪肯早在97年就選擇退休,這部電影就如同現在不停全球巡演的半吊子圈錢樂隊所謂「Queen」一樣,被掌握在布賴恩・梅和羅傑·泰勒手裡。
於是影片中,樂隊即「家人」這一經典好萊塢常販賣的概念時常出現,弗萊迪以外樂隊成員的戲份也相應變多。
在弗萊迪剛開始沉迷派對狂歡的歲月中,樂隊其他成員被刻畫成守著老婆孩子、遠離聲色的好男人形象,顯然不會、也不可能與事實相符。
弗萊迪的離開也被描寫為他一個人全責的自私行為,連帶汙名化了他對於自己性向的迷茫探索。
保羅的陰暗手段固然可恨,但樂隊其餘成員在這一事件中的作用蒼白且清白,實在是令人生疑。
弗萊迪迴歸之後,樂隊其他人提出從此以後所有歌曲的創作不再署名個人,版權全部歸於Queen這個集體,收益四人平分。
這顯然抹殺創作價值、無視弗萊迪樂隊核心地位、以友情粉飾貪婪脅迫的霸王條款,卻被本片處理成相親相愛的橋段。只能讓人嘆息歌曲版權價值不菲。
但《波西米亞狂想曲》是合格的藝術幻想嗎?
一部在高潮戲拍一場演唱會,從打光到運鏡都照搬記錄視頻的電影恐怕很難有資格和想象力沾邊。畢竟把廣角大橫移拍得比1985年好,實在稱不上什麼優點。
不恰當的藝術加工只能成為它的弱點。
人人都知道弗萊迪臺上人來瘋,臺下是個害羞的男生。
可是本片中的弗萊迪似乎臺上臺下都是drama queen,從來也不肯放下自己搖滾巨星的架子。
如果不是人人都知道後面發生的真實故事,片中角色頻頻扔出的中二「金句」,恐怕會讓本片和任何一部音樂勵志電影無異。
並且本片中的原聲並非百分之百原聲,而是用了Queen如今澳洲巡演時主唱馬克·馬特爾的聲音融合弗萊迪當年的原音而成。
正如這幾年四處圈錢、只有兩位元老成員的「Adam Lambert+Queen」秀一樣,充其量算個血統不純的翻唱樂隊,演出再盛大都不過是暴露馬腳的模仿秀。
若真要論跳出原型立新骨、音樂為魂的元-傳記電影,更有保羅·索倫蒂諾導演、西恩·潘主演的《為父尋仇》珠玉在前,The Cure的羅伯特·史密斯勝出遠矣。
大概對Queen,樂迷、觀眾,並不稀罕某個導演、某個編劇、某組老頭的某種幻想。
這部電影避開的那部分真實人生,就已經足夠精彩。
想看到弗萊迪如何百轉千回後對瑪麗出櫃——那是比Lady Gaga在Drag Club唱一百遍《La Vie En Rose》都更有意義的歷史畫面。
想看到他和自己傳統保守的原生家庭是如何撕裂、又最終走向寬容和理解,那是理解弗萊迪搖滾界第一Queer icon身份最重要的底色。
想看到他和傳奇電臺DJ 肯尼·埃弗雷特雋永堅韌的友誼,那是勝過任何樂隊成員、任何情人關係的存在,而不只是電影中浮光掠影的一瞥。
肯尼在弗萊迪的激將法之下首次廣播了《波西米亞狂想曲》這首歌。
當然更想看到一個更恣意、更閃耀的弗萊迪。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薩沙·拜倫·科恩可能構想的弗萊迪;
那個面對記者提問「你有什麼愛好」,直言「性」的弗萊迪;
那個遊覽布達佩斯就想把國會大廈買下來的弗萊迪;
那個過生日要辦七百個人規模的派對、訂高迪聖家堂造型的蛋糕、一夜打碎232個玻璃杯的弗萊迪;
那個真正在gay吧裡沉淪和尋歡、在孤獨和藥物中掙扎自詰、那個從未真正公開出櫃卻在享樂主義中尋求解放的弗萊迪。
一個搖滾天才R級人生,豈是一部PG-13的電影可以駕馭的?
或許正因為沒有這部分真實,《波西米亞狂想曲》的音樂越雋永出彩,越襯得兩個小時的情節劇膚淺無力。
我們看不到完整的弗萊迪,也看不到創作者的用心。
一切失敗的音樂奧德賽,只為了還原弗萊迪的影子。
而最心痛的是,我們連這支弗萊迪的影子,也看不到。
作者 ✎顧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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