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與朋友討論國內演員，我們不約而同地發現，我們當下的大部分演員，尤其是年輕演員，整體近乎失語，無論作品內外：
要麼處於一種處處恭恭敬敬的禮貌狀態，但你總覺得他們被厚厚的社交撲克鎧甲包裹著，雖友好，卻看不到其真實的心，也很難看到其真實的觀點，更像是一種被無形的什麼規訓過的視覺符號；
要麼則處於一種放飛自我的自由發言狀態，但又難逃自言自語的嫌疑，格局不夠開闊，甚至帶著些許憤怒。
那些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平等地與觀眾、媒體交流，自由地表達自己觀點的技能，竟然成為一種稀缺品質。
上週週末我看了娜塔莉·波特曼於2015年在哈佛畢業季的演講，作為演員，她並未在話筒前賣力“表演”，甚至幾乎是全程低頭、語速飛快地念完了稿子。但這個演講依然有其打動人心的地方，這個力量（power），不是因為演講者是一位著名演員，也不是因為這位演員動用了什麼演講技巧，而是因為她在真誠地表達（express），表達自己切身體驗並真正信奉的觀點。
思想，是最能打動人的。
《表演的藝術》與《表演的技術》譯者李浩老師曾在評《石揮談藝錄》時講過：
如何成為一名有“存在感”的演員，用自己的角色與這個時代對話，這才是演員真正應該思考的問題。
我們當代的很多演員之所以在銀幕前和舞臺上沒有直指人心的存在感，是因為即使拿著大師的文學劇本，也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思想與情感，於是只能賣力地靠“演技”來買珠還櫝，他們經常演他們自己不理解和信奉的東西。
《表演的藝術》與《表演的技術》的作者都曾表達過類似的觀點，表演不在演，而在表達（express）。這就要求演員要做“精神的貴族”，有“高層次的自我”，有表達自我並與時代對話的意識與能力。
接下來，我嘗試從三個方面分析一下娜塔莉這篇演講文的動人觀點。
■ 在成為角色前，先成為自己。
很多喜愛表演的人，在談及自己的演員夢時，都喜歡提及，“表演可以讓我體驗不同的人生”。但在成為別人之前，最重要的是從瞭解自己開始。誠實地瞭解並接受真實的自己，敢於直面自己的內心，尤其是自己的缺點和不足，包括外形上的與能力上的。因為只有自己，才是我們成長的原點、內核。
娜塔莉一上來，就開始承認自己的種種不足：
我要承認，即便是畢業12年後的今天，我仍然對自己的價值毫無自信。
她承認自己的不自信（insecurities）和無經驗（inexperience），也承認自己“無法擺脫自我懷疑”。
如果把這種心態視為自我成長的內在障礙的話，娜塔莉的方式是用行動（done，not good）衝破，並在行動中追求過程的樂趣，不斷確認自我的價值，而非用世俗的標準來畫地為牢。
有時候，你的不自信和無經驗也會導致你去接受別人的期待、標準或者價值。但你們要知道，無經驗可以造就你自己的路。一條沒有“事情本應該這樣做”之負擔的路， 一條有你自己的理由來定義的路。
我現在仍在學習，關鍵是最好，而可能不是做完，做某事時的快樂 敬業和爐火純青，可以給我們服務的對象帶來一種特定的享受，當然也讓我們自己得到享受。
我很早就學到，我的價值應該來自於電影拍攝過程的體驗，來自觸碰人心的可能，而不是我們行業最首要的榮譽 ：商業和影評方面的成功。而且，最初的反響可能會錯誤預測了你作品最終的價值。於是我開始只挑那些我熱愛的事情來做,只選那些我知道能汲取到有意義經驗的工作。這讓我周圍的所有人都徹底困惑，經紀人，製片人還有觀眾都是如此。我拍了外國獨立電影《戈雅之靈》,為此我學習藝術史，連續四個月我每天研讀戈雅和西班牙裁判所)。我拍了動作片《V字仇殺隊》，為此學習了所有自由戰士相關的東西，他們也被叫成恐怖主義者,從Menachem的書到Weather Undergroud組織。我拍了《王子殿下》，Danny McBride導的大麻喜劇，我連續笑了整整三個月。我可以決定我自己的價值而不是讓票房或名聲來決定。
在拍《黑天鵝》的時候，她更是從芭蕾中獲得了啟示：
對我很有啟示的是，對於芭蕾舞者，當你的技巧達到一定高度後，唯一能讓你與他人不同的就是你的怪異甚至瑕疵。有位芭蕾舞者因轉圈的輕微不平很而出名。從技術上來講，你永遠不能做到最好。總會有人比你跳的更高或者有更美的姿態，你唯一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發展你的自我。為你自己的體驗做主就是《黑天鵝》所講的事。
我已經建立了自己價值的真正核心，我需要它不受別人反映的影響。
■ 不妨一試，永遠不要停止好奇和冒險
好奇，是演員非常重要的品質，因為它是演員瞭解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的原始驅動力。
凱特·布蘭切特被問及對自家孩子最重要的箴言時，給出的答案便是，不要停止好奇和冒險，不要害怕犯錯，重要的是能從錯誤中學習。
在娜塔莉這裡，好奇與冒險也是其前行的重要驅動。無經驗對她來說，與其是種侷限，毋寧說是挑戰自我的把手，反而讓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式。
大家告訴我《黑天鵝》是藝術上的冒險，演繹職業芭蕾舞者是恐怖的挑戰，但我覺得促使我去演的並非是勇氣或膽量，而是我對自身侷限的毫無所知，我對所做之事壓根沒有準備。無經驗讓我在大學時缺乏自信，讓我願意遵循他人的規則，如今他讓我敢於接受挑戰，那些我根本沒有意識到是挑戰的挑戰。
關鍵是，如果我知道自己的侷限我絕對不會去冒這個險。而風險為我帶來了最棒的藝術體驗，我不僅感覺完全無拘無束，還在拍攝時找到了我老公。
其實如果能讓你嘗試從不敢嘗試之事，這也未嘗不是好事。你的無經驗是種財富，能讓你有原創和跳出常規的點子。接受你經驗上的缺乏，把它當成財富來用。
每次你動手做新事時，你的無經驗要麼會引領你走上一條遵循他人價值的路要麼會讓你創造屬於自己的路,即便你不知道你在創造新的路。如果你的理由是屬於你自己的，你的路，即便是奇怪而坎坷的路，也將會是完全屬於你自己的，而你能控制你所做之事帶來的獎勵，讓你的內心世界更加充實。
■ 最重要的永遠是人
瞭解自身的拘囿，知曉世界的廣闊，便會讓自己從自我宇宙中跳出來。反之亦然。
我們聽過太多故事，主人公為了實現自我，拼盡全力，最後卻因為過度在乎自己而逐漸失去了親友與愛人，變成了孤家寡人。這種故事在競爭激烈的環境尤其容易發生。
對娜塔莉來說，“我所經歷的最令我滿足的事，真的是跟人之間的互動。”
在墨西哥跟鄉村銀行女性接觸，跟FINCA微型金融組織公式，跟當地最好也是唯一接受過中等教育的肯尼亞鄉村的年輕女性見面，跟解放兒童組織在發展中國家建造可持續的校舍，在盧旺達跟自然保護主義者追蹤猩猩。這雖然是老生常談，但這是真事，幫助他們最終會給你帶來更多，跳出你自己的事情，偶爾關心一下他人的生活，這會提醒你，你不是宇宙的中心。不管我們慷慨與否，我們都能改變他人的生活。就算在工作中，也有小小的善舉，劇組成員，導演，演員們對我的關愛帶來最持久的影響。
演員無論是表演，還是演講，除了表達思想，另一個重要的功能，便是傳遞感情。劇本也好，演技也罷，最重要的是藉由演出，實現人心與人心的連接（connection）。在變成傳遞感情的演員之前，首先要讓生活中的自己變成一個感情豐富的擁有愛的能量的人，一個樂於付出愛也善於接收和傳遞愛的人。
在我的世界裡，最首要的是我跟家人和朋友之間的愛。我希望你們的朋友都能不離不棄，就像我在哈佛的朋友們，畢業後一直來往。我在學校的朋友們至今仍非常親密。我們彼此關愛，熬過傷痛 ，我們在彼此的婚禮上跳舞。我們在葬禮上彼此扶持，我們抱著彼此的寶寶輕搖。我們一起參與項目，幫朋友找到工作，還在朋友辭掉爛工作時開派對慶祝。而如今我們的孩子在創造第二代的友誼，我們看著他們一起蹣跚走路的是我們這些疲憊而凌亂的上班族家長。抓緊你身邊的好人，別讓他們跑掉。這所學校能給你們的最大財富就是一群將會成為你一輩子家人也是良師益友的同學。
回頭細想，這些觀點，更像是老生常談，甚至像極了濃濃的雞湯。但真正指引我們內心並改變我們行動的，或許正是這些極其常見的簡單話語。而當演講者對其有了結合自身成長曆程的深刻體認後，就算是念稿，竟也還會讓我們的內心為之一動。
敘事危機背後一定是文化危機，是因為文化是無力的，對生活沒有穿透力、平衡力，最終是對自己的文化沒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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