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父 親


我 的 父 親

程世雄/文

三年前的正月三十日,慈愛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老人家。覺得他從未離開我們,還依舊坐在老家的炕頭上,一邊聽著秦腔一邊吃著媽媽做的洋芋酸飯,也或象往常那樣坐在巷口前的那棵老柳樹下,和他的幾個老夥伴們聊家常曬暖暖。然而桌子上黑白分明的遺像,卻無言地提醒我,父親已確實離開了我們!多少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很想把父親坎坷的一生和對我如山的恩情寫出來。但我心情悲痛,心亂如麻,幾度擱筆……

此刻,已到父親三週年祭日,我又回到了中岔老家,坐在父親平常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對著父親,望著明月,黯然傷神。如水的月光,穿過窗欞,靜靜地照在屋內。父親在月光中微微地笑著,那麼慈詳,那麼和藹。看著家中這熟悉的一切,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現在我的眼前,一幕幕往事也潮水般湧上心頭……

我 的 父 親

我的父親1935年1月13日出生於甘谷中岔一個貧寒的農民家庭,兄弟七人,排行老三。他的一生可謂艱難困苦,歷經磨難。但他勤勞本分,自強不息。他用一生的心血和汗水,為我們這個大家庭支撐起了一片藍天,他用一世的嘉言和懿行,為兒孫們樹立起了一門良好的家風。

據父親回憶,他的爺爺,也就是我的太爺爺,他們那一輩人力單薄。太爺爺在二十多歲就離開了人世,留下了兩個年幼的爺爺,年輕的太奶奶在南岔灣太舅爺家的幫助下艱難度日。直到兩個爺爺成家立業後,生活才慢慢好轉了起來。我的爺爺生了七個兒子,二爺爺家也是六七個子女,成了村裡名副其實的大家族,一派人丁興旺的景象。

然而,人多也有人多的煩惱,解放前抓壯丁專門盯的就是兄弟多的家庭。每次抓壯丁時祖奶奶就會變賣部分土地,用來替代壯丁的費用,慢慢的土地越來越少了,生活越來越困難了。大伯二伯只好去安遠一戶張姓人家打長工。父親年齡尚小,就到離家較近的咀頭一戶人家放羊。慢慢地隨著家裡人口的增多,生活便愈加困難了。為了生計,爺爺決定舉家搬遷到渭源五竹鎮去討生活。

父親說,爺爺是個精明能幹的人,解放前和村裡幾個年輕人一起,經常從四川以及漢中等地擔茶葉到甘谷隴西一帶販賣,這期間看中了一個地多人少,地勢平坦,還有遠房親戚生活的地方,就是渭河源頭的溫家川,即現在的五竹鎮。於是,決定舉家搬遷到那裡去生活。因為當時大伯二伯已經成家,爺爺奶奶便帶著父親和四個小叔徒步遷移到了渭源。排行第三的父親到了陌生的地方,自然承擔起了長兄的責任,成了這個新家的主要勞力。奶奶是個小腳,幾個叔叔年齡還小,開荒種地,打柴擔水這樣的體力活,就只能依靠爺爺和父親了。當時渭源五竹的自然條件要比老家中岔好些,加上一家人勤勞能吃苦,慢慢的日子好轉了起來,父親和幾個叔叔也相繼成了家。

然而,隨著生活的日漸好轉,爺爺奶奶的尋根念祖之情也油然而生。1961年思鄉心切的爺爺奶奶,決定讓我的父母親先回甘谷,他們再看狀況定奪。父親回到中岔後,先是和大伯一家人共同生活在一個院子裡,次年我就出生在那裡。中岔村歷史上有兩家油坊(古法榨油),其中我們家算一個,是維繫我們大家族生活的主要經濟來源。主持我們大家庭的二爺爺按照他們老兄弟兩個人的份額輪流經營,大伯二伯加父親一個月,他和幾個堂叔一個月。考慮到父親剛從渭源搬來,房子什麼都沒有,二爺爺就做主先讓父親獨自經營了一個月油坊,大概收入了一百多塊錢。這在當時來說是大數額了,父親就用這筆帶著二爺爺恩情的錢,蓋起了兩間泥瓦房後,分出來單過了。後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也相繼出生,一家六口人就擠在這兩間連鍋炕的土房子裡,過著清歡的日子。

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政策左得要死,生活越來越困難。父親看著我們忍飢挨餓,農業社裡父母兩個人的工分值不了幾個錢,也分不了多少糧食,父親只好不斷地外出討生活。夏天,他趴上東去的火車到陝西趕場當麥客,在滾滾麥浪前汗流夾背地掙一點血汗錢補貼家用;春天,和村裡的年輕人趕到南山給人家打胡基建房子,給家裡換一點糧食;秋天,再到天水黨川林場,伐木搬運;冬天到了,父親也不閒著,和村裡的同伴一起,爬上西去的拉煤車趕到河西走廊,拿著家裡捨不得用的布票換一點糧食揹回來。就這樣,父親一年四季,起早貪黑,頂風冒雪,用他的生命和汗水,支撐著這個家庭,拉扯著我們兄妹。

1978年,因家庭經濟狀況實在困難,弟妹們也要讀書,我不得不再次中止了高中的學業,參軍去了部隊。不久,包產到戶政策來了,溫飽解決了,家裡的情況也好多了,我雖然還是很想繼續上學,但已經到了部隊,便秉著行行出狀元的信念,暗下決心,在部隊好好幹,幹出個樣子來,為受盡苦難的父母爭光,讓他們也過上幾天好日子。但苦日子完了,父母卻老了;好日子來了,父親卻走了!這就是我苦命的父親!

我 的 父 親

父親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他是個知書明理、人情練達的人。他心地善良,為人正直,一生保持著勤儉淳樸的農民本色;他尊老愛幼,崇尚文化,一世堅守著耕讀傳家的傳統美德。

小時候,因為家境困難,父親沒有進過一天學堂。但他深知“睜眼瞎”的難處,沒文化的遺憾。因而,當村裡辦起脫盲夜校後,父親不管白天再苦再累,一次都不耽誤去夜校識字的機會,以至於後來閱讀一般的報紙書籍都難不倒他。父親不但自己努力識字學文化,對兒女們的學習更加重視。儘管家裡生活非常困難,每到青黃不接的“生月”,總會缺糧斷頓,但父親總是以積極樂觀的態度來面對生活中的一切磨難,絕不向困難低頭。無論日子過得多麼艱辛,也堅持讓我和弟妹們上學。於是在那清苦的歲月裡,在我們簡陋的瓦房裡,也就彌散著一縷淡淡的書香,這縷書香,就是我們那個清貧家庭的精神所在!

記得有一次放學後,我跟著父親去山上擔麥,平常都是父親給我把麥子捆好,再把扁擔插緊,放到我肩膀上,我就回了。這次我說我要學著自己捆,父親溫和而又不失嚴厲地說,這不是你應該學的!當時不解,後來才漸漸明白,這是一個父親望子成龍的一片苦心!當兵前夜,父親反覆叮囑我,到了部隊,要多聽領導的話,多學本事和文化,要認認真真做事,老老實實做人,把別人看高一點,把自己看低一點。當兵以後特別是當了幹部後,每次回家父親說的最多的話還是要多學習,公家的事情要好好幹,公家的便宜千萬不能佔。這些樸實的語言即是父親真實的寫照,也成為我一生謹記的人生信條。

父親不但崇尚文化,愛學知識,而且積極樂觀,興趣廣泛。父親一生最大的愛好和興趣是籃球和秦腔。年輕時,父親是中岔村籃球隊的組織後衛,經常馳騁在村裡的籃球場上。每當吃飯時,母親就讓我去球場叫父親。然而,一場球賽不打完,他是不會回家的,我也就一邊當觀眾,一邊等父親,等比賽完了,他便興高采烈的帶著我回家吃飯。後來父親和我們一起來到西安生活,那時,只要有籃球賽,不管是美國的還是國內的聯賽,他總會早早地坐到電視機前,和同樣喜歡籃球的兒子一起觀看交流。看著爺孫倆其樂融融的場景,我心裡也是暖暖的。當年,西安也有全國聯賽球隊,每次我都儘可能陪著父親去現場觀看,滿足他對籃球的熱愛之心!

關於秦腔,父親雖然一生沒有像模像樣地唱過秦腔,但對秦腔的喜愛可以說到了痴迷的程度。以至於到了老年,只要家鄉十里八村有秦腔演出,不到八十歲的父親和他兩個過了八十高齡的哥哥,不管颳風下雨,不管白天晚上,兄弟三人都會準時在開戲前到達劇場,真是精氣神十足!還常聽村裡人說起,父親每次從西安回到老家時,都會眉飛色舞的給他們講起易俗社演的《三滴血》是多麼多麼地好,戲曲研究院裡看戲是怎麼怎麼地舒服,王寶釧的寒窯是那麼那麼地窄小。總之,高興自豪之情溢於言表。做為兒子,每當聽到這些話時,心裡倍感欣慰。父親年輕時歷經磨難,讓他安享晚年也是我最大的願望!

父親除了愛好籃球和秦腔,閒暇之時也愛湊到人多處,看大家玩紙牌,和村裡人玩掐方等民間娛樂項目。但父親從來不參與任何帶有賭博性質的活動。每每想起父親的這些作為,總為自己以小賭怡情來自我安慰而感到汗顏。

我 的 父 親

父親是個豁達樂觀充滿愛心的人。他一生寬厚仁慈,與人為善,為人正直,人緣極好。說起父親的性格,認識的人沒有不誇讚的。自我記事起,父親對任何人都是笑臉相迎,很少和人有爭吵,不管走到那裡,父親周圍總會圍著一群人,和他一起說古今,道風俗,其樂融融。

父親不僅脾氣好,愛熱鬧,也樂於助人,充滿愛心。記得1999年前後,父親和我們一起生活在西安唐都醫院。那時常有甘谷老家的人來唐都醫院看病,他白天除了和幾個甘肅老漢形影不離外,最大的快樂就是幫助老家來西安看病住院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記得有個村裡人在唐都住了半個月院,父親幾乎天天幫著打飯,天天去病房陪伴,有時候就讓母親做上老家人愛吃的洋芋酸飯端到病房,看著老家人狼吞虎嚥的吃著久違的可口酸飯時,父親的滿足感就畫在了臉上。

在村裡,父親不僅是個熱鬧人,也是個熱心腸人。村裡無論那家有紅白事情,一般都少不了父親,誰家有困難,只要說出來,父親都會傾盡全力幫忙。父親對村裡的公益事業也十分上心,常常首當其衝。建於清代晚期的中岔堡子是先祖們心血的結晶。其中的關帝廟更是全村人的精神高地,信仰所在,也是村裡公益活動最多的地方,自然而然也是父親最常去的地方。因而,不管是義務修補堡牆,修繕古廟,還是重建戲臺都少不了父親的身影。

2008年地震後,堡子上好幾處冒牆倒塌,70多歲的父親一天不少地參加了修復加固工程。堡內三座古廟是我小學五年的教室,後來學校搬遷了,古廟也需要維修重建,但上世紀九十年,村裡人還不是很富裕,大家捐的善款不夠,父親便動員我多捐一點,說你收入高一些,有能力就多幫助。

2015年3月1日,我和父老鄉親們精心策劃的甘谷中岔清代文化遺址保護工程奠基儀式暨首屆中岔關帝文化書法展在百年古堡裡隆重舉行。當時鑑於父親大病初癒,剛剛出院回家來,我們便勸他晚一點去現場。但他趁我在接待外地朋友的時機,悄悄央求門外的司機把他先送到了堡子上。那天,活動現場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我要組織活動,又要接待來賓,忙地不可開交,等到活動結束,把大部分親朋送走以後,才發現父親還在堡子裡轉著。聽旁邊的鄉親說,父親一大早進來,幾乎就沒有閒著,看完堡子裡的功德碑、書法展後,就和大家一起接待親朋好友,十里八鄉的老朋友來了,他又是介紹又是倒水,忙的不亦樂乎。

回家時,因為人太多,汽車都停放在比較遠的地方,我陪著父親慢慢走著,在離汽車不遠的地方,父親突然暈倒了,我趕緊抱起掐人中,等慢慢醒來後,快速送到家中,才漸漸緩了過來,總算是有驚無險。三年後,工程竣工,同樣是這個堡子,同樣是這座舞臺,我同樣要致辭答謝親朋好友,但父親已經聽不到也看不見這些了。致辭中提到了父親對我和對這項工程的鼎力支持,差一點泣不成聲。父親這種熱愛公益的精神,對於一個農民而言是多麼的難能可貴,也是我一直以來的榜樣!

父親,您走時,我還在職,現已退休,弟弟妹妹也和以前一樣生活,您疼愛的孫輩們大都大學畢業或從軍或工作,都很上進很努力,您在天堂儘可放心。回首往事,我從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學生,成長為部隊的領導幹部,雖然離不開部隊和首長的培養教育,可對我人生影響最深的還是您,我心目中最偉大的父親!您勤儉持家窮而有志的精神,您樂觀開朗與人為善的性格,您寬厚待人樂於助人的品德,在我幾十年部隊生活中一如燈塔般照耀著我的人生之路。今後,我和弟妹還有孩子們也將永遠銘記您的教誨,踏踏實實走好腳下的每一步路。

月已西斜,夜已漸深。巷口那棵陪伴了父親幾十年的老柳樹,也已發青變潤。我知道,春天又要回來了。然而,我親愛的父親卻再也回不來了!父親的猝然離世,是我心頭至今隱隱的痛。父親把一生的心血都傾注給了我們,而我們報答父母的尚不及十之一二,也使我深切體會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

父愛如山,偉岸而挺拔;父愛似海,浩瀚而深遠。

永遠懷念您,我平凡而偉大的父親!

——謹以此文紀念父親逝世三週年

我 的 父 親

程世雄,甘谷縣八里灣鎮人,甘谷縣書協顧問。1978年12月入伍,原空軍軍醫大學第六幹休所所長,副師職。

歷任連政治指導員,師政治部幹事;第四軍醫大學軍務處正團職政治協理員;學員四大隊政委;西京醫院糾風辦主任;基礎部副政委;萬壽路幹休所政委等職。

入伍以來主要從事後勤保障,政治工作及行政管理。曾在《解放軍報》《健康報》等軍內外報紙期刊發表新聞、文學、政論作品20餘萬字。在第四軍醫大學工作期間利用本單位西京、唐都、口腔等軍中知名醫院的醫療資源,竭盡全力為家鄉人民看病就醫提供方便。積極協調組織在陝甘谷籍人士,為家鄉經濟建設出謀劃策,貢獻力量。利用自身影響,募集善款200多萬元,建起了甘谷中岔文化園,中岔農耕文化博物館及書法碑林。幫助村裡成立了農民合作社及粉條加工廠,協調建起了以生產地毯為主的中岔扶貧車間,協助成立了甘谷縣工會中岔分會,辦起了古堡農工書屋,捐贈自己藏書3500餘冊。業餘時間熱愛書畫,喜歡收藏,為中岔農耕文化園徵集名家作品捐贈自己藏品500餘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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