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黑龙江界河桥建设团队:一跨三十载

黑龙江省黑河市是中国的边境城市,与俄罗斯阿穆尔州首府布拉戈维申斯克市隔江相望,这两座城市被称为“中俄双子城”,这里夏季雨热同期,冬季酷寒干燥,自然条件相对恶劣。

20世纪80年代以来,黑河市边境贸易迅速发展,旅游人数不断增加,急需打开国际市场通道,培育国际市场空间。与此同时,布拉戈维申斯克市也面临着经济社会发展的切实需求,需要构建更加完善的交通运输体系。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俄两国政府共同动议建设黑河—布拉戈维申斯克黑龙江(阿穆尔河)大桥(简称黑龙江大桥),这也是我国高纬度寒冷地区首座钢结构矮塔斜拉桥。

黑龙江大桥由两国共同建设,涉及到双方国家交通、海关、外交等多个行业、部门。这样的桥谁也没有建过,推动大桥建设落到实处谈何容易。

为此,项目建设前后酝酿了28年,最后开创性地提出“贷款建桥、同步建设、共同运营、收费还贷”的跨境基础设施建设新模式。在这背后,有这么一帮路桥人,甘愿倾注心血,用时间谱写大桥建设征程,用专业与执著唱响一曲路桥建设者的赞歌。

中俄黑龙江界河桥建设团队:一跨三十载

中俄建设者合影

坚守源于责任

阳春3月,当各地开始回暖的时候,黑龙江仍是一片沉寂,风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江面冻得比路面还硬。

从地面爬56层台阶到大桥钢梁作业现场,顶风走过580米的施工便道,便是黑龙江大桥的合龙处。这段路,黑龙江大桥开发建设有限责任公司(简称黑龙江大桥公司)董事长黄云涌不知走了多少遍。站在江中心的施工平台,看着对面俄罗斯忙碌的建设现场,黄云涌轻叹了声:“真不容易啊!”

确实不容易。黑龙江大桥项目于1988年7月动议建设,经过中俄两国政府代表团的多轮艰苦会谈,两国在1995年6月共同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俄罗斯联邦政府关于共同建设黑河—布拉戈维申斯克(阿穆尔河)大桥的协定》(简称《建桥协定》)。2005年,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批复了项目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但由于俄方原因,项目未能开工建设,一度处于停滞阶段,这一停就是8年。

8年时间,对任何桥梁建设来说都不算短。要说辛苦,言语总是词不达意,时间是最好的叙述者。

“前期大家做了十几年的准备工作,但是确切的建设模式还是未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工建设,但大家仍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这个过程真的很难。”黑龙江阿穆尔河大桥开发建设有限公司(简称合资公司)总工程师武晓文说,属于路桥人的浪漫就是见证路桥工程在自己的手中建起来,不确定性是大家面临的最大问题,大桥建设情况还未明朗,为此拼尽全力并非易事。

在黑龙江大桥项目介绍厅里,展示着历来推进大桥项目的团队及成员名单,这些名字见证着大桥建设背后付出的心血。“名单上有些人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们不舍得在名字上加上黑框,大桥推进工作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开展的,他们就是巨人。”黑龙江大桥公司专职副书记尹国宏说,大家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他们的尊重,这份敬意与大桥同在。

说到对路桥人的敬重,1994年就参与到黑龙江大桥项目前期推进工作、负责翻译工作的刘颂今对黑龙江大桥建设者有着很深的感情,“路桥人的执着很动人,从图纸到建设,从无到有,这是一个创造与付出的过程。”

坚守的背后是黑龙江大桥建设者对责任的认识。

“上次在工地上遇到来看大桥建设进展的长发村村民,他说等大桥建设完要请我吃开江鱼。”黑龙江大桥公司副总经理董德惠负责项目现场施工,他在工地上转悠的时间最久,和周边居民打交道最多,“说到自己是黑龙江大桥的建设者,周边人都多一份尊重,这身上就多一份责任,这责任挑上肩再卸下去就难咯。”

“不过,等桥建好了,这开江鱼我一定去吃。”董德惠说了句玩笑话,但是从言语中能感受到,他对大桥、对当地居民的真挚情感“不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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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桥施工现场

桥是“谈”出来的

从2005年起,虽然项目建设处于停滞状态,但中俄双方从未放弃对黑龙江大桥的推进。2013年,黑龙江省交通运输厅受省委、省政府的委托,成立了黑龙江大桥项目工作组,组建中俄黑龙江大桥建设团队,拉开了与俄方会谈的序幕。

2015年9月,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的见证下,中俄两国交通运输部长代表两国政府正式签署了《修订议定书》。

《修订议定书》的签订,意味着黑龙江大桥有了指导性的建设办法,也标志着黑龙江大桥推进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但在议定书签订的背后是无数个不眠夜,无数次会晤洽谈,无数次的协商与争辩。

33次,是从2013年10月份到2016年12月份中俄两方代表团会谈的次数,平均下来基本上一个月一次。因为是涉外会谈,关乎国家利益,各项议案,各处细节都要严谨,每次会谈前的准备工作就要花上一周到半个月,会谈结束后整理会议纪要,紧接着可能就得准备下一次会谈材料。

高强度的工作不允许大家有充分休息时间,有人错过了自己孩子出生的美好瞬间;有人没能见到亲人的最后一面;说陪伴家人都是奢侈,很多时候是借着去哈尔滨出差机会看家人一眼。

随着会谈内容的细化,双方开始就特许合同、贷款、施工组织模式等具体工作进行小组会谈,工作量激增。因为是贷款修桥,就涉及到政府、公司、银行三方工作人员,中俄两国共六方工作人员进行对接,工作量不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增加,而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用黄云涌的话说就是,“对接的单位、事项、人员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同时,语言不便的问题也在这时候体现出来,对接事项多,还需要通过翻译人员进行转述,一句话要说三四遍,一天下来喝多少水嘴唇都发干。回想起这段工作黄云涌很感慨,“涉及到国家利益是分毫必争,实在谈不下去就中场休息,茶歇过程中再协商,换个交流氛围效果会好很多。”

常常是到了最后一班船要出发,或者是最后一班飞机要起飞,双方代表团才能确定下会谈结果。“会谈结束简单握个手,就得往机场跑。有一次从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回黑河的最后一班船都已停运,代表团只好联系海事局,最后由海事局派船把人从布拉戈维申斯克市接回来。”这样“印象深刻”的会谈,黄云涌没少经历。

随着会谈次数的增加,双方逐渐熟悉,大家会寻求更高效的工作方式。

每次参加会谈,黑龙江大桥公司总工程师刘双会带上自己的“四件套”:一台电脑、一个优盘、两个箱子。大箱子装打印机,小箱子装图纸,电脑、优盘随身带着。“刚开始没经验,在俄罗斯用的打印机有时候都没有中文字体,打印出的字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后来索性就自己带打印机。”这“四件套”不知陪刘双“出国”了多少次,立下了汗马功劳。

黑龙江大桥公司财务部副部长金帅,也会带她的两样“宝贝”:电脑和计算器。因为涉及到人民币与卢布的汇率问题,财务工作计算量很大,电脑自动算出来的结果,她还会用计算器核算一遍,确保数据无误。“我是做财务的,对方也有做财务的,多一道把关就多一份稳妥,虽然辛苦些但得确保不出问题。”

其实在金帅心里还有自己的小想法,论专业性,她可不想被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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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工中的建设工人

探索跨国建设新模式

2016年12月24日,中俄双方在黑河市和布拉戈维申斯克市间国境线桥址冰面上共同举行了开工仪式,黑龙江大桥项目正式同步开工建设。

当时参加完开工仪式的合资公司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分公司副总经理李昶感慨万千,他记得两国现场的工人们一起合了影,12月份正是黑河最冷的时候,工人想脱下外套交换衣服,大家心里高兴就顾不上冷了。

这衣服放在平时是绝对不敢脱的。秋冬两季黑河市降温降得厉害,最低气温低于零下40摄氏度,这时候黑龙江已被冻得严严实实,两侧岸堤形成了一个风口,东西伯利亚吹来的风,打得脸生疼。施工现场的体感温度还要比天气预报中低很多,工人们棉帽、手套都得佩戴齐全,从早上6点多,到晚上8点,长时间呆在平台上一不小心吹感冒是常有的事,鼻涕、眼泪不知不觉就滴下来。

施工环境的困难大家可以用意志力克服,但是两国共建中出现的技术问题还需要不断协商,共同解决。

一座大桥两套施工标准,在最开始的联合测量上,双方就遇到了问题。中国采用的是“黄海高程系”,而俄方采用的是“波罗的海高程系”,因为中俄两国参考的高程基准不一样,而且两个国家各自的坐标系统数据属于国家战略保密数据,不能向其他国家公开。为了便于大桥定点定位,确保施工精度满足要求,最后决定建立一个假定坐标系,由双方共同用高精度测量仪器测量,两国测量专家交叉测量校核,确认大桥建设方位。

重新确定高程基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2017年1月份,黑龙江江边极冷,积雪已经过膝,扛着仪器深一脚浅一脚在岸边行走,等开始测量手脚都已冻到麻木。“为了保证连续观察,工作人员就在黑龙江江边搭了个小棚子,一天十小时,十几个人轮班倒,测了一个月,最后数据才对上。”董德惠说。

在这里,人常与冰雪相伴,桥亦如此,面临最低零下50摄氏度的气温,普通钢材根本无法适应这样的极寒天气。“最早推进黑龙江大桥项目的时候,国内钢材的性能还比不上俄罗斯的钢材水平,那时连F级耐候钢的建设标准都还没有,我们就委托鞍钢集团有限公司,为这座桥专门研制特种钢材。”

现在的黑龙江大桥主桥钢梁采用了Q420桥用F级耐候钢,此类钢材在零下60摄氏度依然具有较好的冲击韧性,并在原有的材料中加了镍、铬元素,可以增强钢梁耐大气腐蚀作用,增加桥梁的使用寿命。同时,桥梁钢板的创新带动了焊材、螺栓等配套材料及焊接方法的创新,填补了我国在这一领域上的空白。

“用上自己的钢材并不是为说明什么,只是觉得别人用的钢材我们也能造得出来,甚至可以造得更好。”黄云涌说,现在合资公司与俄方分公司每月会定期召开两国管理人员生产例会,这其实也是个交流学习的过程,听到对方不断说“哈啦哨”(俄语中好的意思),自己也会觉得欣慰与自豪。

同时,因为两国税制税法的不同,跨国财务管理需要衔接的地方很多。为了确保跨境建设资金安全、规范使用,黑龙江大桥公司组织两国银行签订了《四方跨境建设资金监管协议》,形成了“银企合作、总分审批、跨境结算、联合监管”的中俄跨境基础设施建设资金管理模式。“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这也促进了龙江银行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俄罗斯对外贸易银行之间的合作,实现了人民币和卢布的跨境结算。”合资公司财务总监杨晓民笑着说。

但两国桥梁建设行业都已深耕多年,许多建设生产方式已经固化,还是会对桥梁建设带来困扰。“国内,所有进场原材料实验室检测完后,还需要有项目承包商自检,以及监理单位、第三方的检测机构进行抽检,多道关口严格把握材料质量。但在俄罗斯,只要有原材料的出厂检验合格报告就视为合格。”李昶介绍道。

“后来我们就把俄方出厂钢筋样本拿到实验室再检验,看到检验合格这才放心。”李昶说,因为工程施工标准不一致,更需要相互理解和尊重,合力共建讲究一个“合”字,能为双方带来好的改变,这是大家最希望看到的。

中俄黑龙江界河桥建设团队:一跨三十载

钢梁焊接

品质创建“开好头”

今年3月份,黑龙江大桥中方建设部分按照原定计划将钢梁顺利顶推至合龙位置。

那几天,黄云涌夜里总是睡不着,因为俄方最后一个墩柱灌水,两方无法同步合龙。夜里,他会点开手机上App,连接到现场监控摄像头,看看现场施工状况。因为摄像头清晰度高,俄方的施工现场状况也能看得清楚。“那么冷的天,时常能看到半夜俄方工地上还人来人往,对于大桥建设,双方都很用心。”

智能监控系统是黑龙江大桥公司创建智慧工地的一个方面。在这次大桥建设过程中,黑龙江大桥公司通过建立“密切沟通、信息共享”工作机制,推进品质工程创建。

“我们是这种共建模式的开创者,所以更要带好头。”黄云涌介绍,现在中俄双方都以实施“专业化、标准化、精细化、信息化、人本化”管理为驱动,要把黑龙江大桥打造成跨境示范项目。

仅2018年,黑龙江大桥公司就组织双方设计单位进行图纸优化2次、联合测量5次、大型风洞实验2次、钢材焊接实验2次。除按时召开每月生产例会外,还组织双方专家联合工程互检2次,确保项目施工的质量、进度、安全等目标实现。

“把工地变为工厂,把农民工变成产业工人,离这个目标是越来越近了。”黄云涌感慨道,如今中心试验室、安全培训区、混凝土生产车间、钢筋加工车间等一应俱全,在恶劣的施工环境中也能顺利施工作业,这或许是1988年提议建设黑龙江大桥时想象不到的。

现在黑龙江大桥项目已通过国家级绿色施工示范项目中期验收,并获得省级工法1项、省级新技术金牌奖1项、发明专利1项、实用新型专利2项。

一桥跨两国,两地共繁荣。黑龙江大桥建成后,预计到2020年客运量可达140万人次,货运量可达300万吨。它也将成为黑龙江省深入推进“一带一路”和“中蒙俄经济走廊”建设、加快形成以对俄合作为重点的对外开放新格局的重要跨境基础设施。

那时候,对黑龙江大桥建设者来说,可以带上出生时没有在身旁的孩子,多年来都无法陪伴的家人,一起驱车驶过黑龙江大桥,或见两岸银装素裹、或见江水滔滔,向他们讲述这里的每一座墩柱、每一座索塔、每一道拉索背后的故事,告诉他们这座桥建设的深刻含义。那时候,也可以骄傲地说一声:“这座桥是我建的。”

想必再吹来东西伯利亚寒风也不觉得冷,多低温度也行驶得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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