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歷時四年之久的蘇德戰爭，是人類空前絕後的機械化戰爭，無論是莫斯科會戰，還是斯大林格勒戰役，蘇德雙方都投入了成千上萬的坦克、飛機、大炮，都是鋼鐵洪流的鐵血較量。
1941年6月22日凌晨，納粹德國撕毀《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對蘇聯發動了全面進攻，永載史冊的偉大衛國戰爭就此打響。在入侵之初充當急先鋒的是德國的空中力量，其首要打擊目標是蘇聯的戰鬥機部隊和機場，同樣的，最早在這場反侵略鬥爭中奮起的也是蘇聯的空中力量。一場戰爭史上前所未見的大空戰就此展開，從這時起直到二戰結束，由多兵種、多機種共同構成的蘇聯空軍，最終譜寫了一曲宏大的交響敘事詩。而這曲紅色的壯闊交響在6月22日的第一個音符，便是由伊-16戰鬥機發出的。
暴風驟雨來臨
“燃燒！燃燒！大地在燃燒！”這是6月22日德軍突襲蘇聯之後，邊境地區給人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在北起波羅的海沿岸城市裡加、南至黑海港口敖德薩的整條戰線上，情形都是如此。
能夠起飛的飛行員看到“明斯克在燃燒”，當他們返回機場時看到“地面的一切都在燃燒”，第17戰鬥機團的阿契彭科少尉在這天下午看到，“沿著祖國的邊境線，從佈列斯特直到裡沃夫，所有的東西都在燃燒”。
對於當時的蘇聯空軍來說，問題的嚴重性在於其大部分一線兵力都集結在靠近國境線的機場上，而這些機場在第一時間幾乎全部遭到了空襲。它們中的大多數要麼沒有及時接到警報，要麼在敵機將至時才接到警報，能夠提前數小時就派飛機升空的機場少之又少。
而對於許多航空單位來說，即便有足夠的預警時間也無法做出有力的反應。因為有的飛行員早就休假了，有的則在週末晚上出去了，有的在做他們想做的其它事――畢竟，6月22日是星期天。
停機坪的飛機也缺乏保護，野戰基地的防空火力配置不足，偽裝隱蔽手段也很有限。正如一名伊-16飛行員回憶的那樣，“在那些最艱難的日子，我們在地上損失的飛機比在空中損失的多。我們的機場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我們不知道如何給自己的飛機上偽裝，我們唯一能做的是把飛機推到機場邊緣的林地裡……”
如此一來，在德國突襲之後蘇聯人的損失是慘痛的。有的航空團完全沒有出擊的機會，有的航空團即便起飛了飛機參加戰鬥，但在歸航時卻因跑道已被德軍損壞而無法降落，飛機迫降後也受到嚴重損壞。這一天，僅西部特別軍區就在地面損失528架、在空中損失210架飛機，幾乎佔到全軍區空中力量的一半。而整個蘇聯空軍的飛機損失數更是超過了1200架。
“驢子”伊-16戰機迎戰
儘管蘇聯空軍在第一天的巨大損失給人留下一邊倒的印象，但這卻並非事實的全部。從仍可使用的機場上，許多蘇聯飛行員駕駛著伊-16單翼戰鬥機，對入侵者實施了阻擊。
當時，雖然多種新型戰鬥機已開始列裝，但由著名設計師波利卡波夫主持研製的伊-16仍是蘇軍戰鬥機部隊不可或缺的主力。開戰時邊境幾大軍區的全部4 226架戰鬥機中，伊-16的數量為1635架，比例高達39%。
在1935年，當伊-16這種新式武器在當年的勞動節那天首次亮相紅場上空時，曾是蘇聯空軍引以為傲的資本。作為蘇聯空軍主力戰鬥機之一，這種外形粗壯的單翼機快速、靈活，令當時其它歐洲強國的所有主戰飛機都相形見絀。
在西班牙上空，伊-16則在實戰中證明了自己。它在1936年晚秋的登場戲劇性地改變了空戰的格局，進而也影響了地面戰鬥的走勢。這種飛機迅速以其優越的表現而贏得一連串綽號，西班牙共和軍叫它“飛蠅”，蘇聯飛行員叫它“驢子”，敵人則對它的速度發出驚呼：“那簡直是一群竄出地溝的老鼠！”
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越來越多的高性能飛機相繼出現。“驢子”和這些新機型相比，在性能上已經處於下風。到了1941年春，蘇聯也服役了一些新機型——米格-3、拉格-3和雅克-1開始投放部隊，但數量有限，伊-16仍然是主力。
官方也意識到了其與潛在敵人——德國的Bf 109戰鬥機的差距，於是在一份指導手冊中告訴飛行員應該怎樣做，它寫道: “伊-16自然是比Bf 109要慢，但它的機動性更好。伊-16飛行員無法逼迫‘梅塞’飛行員在不情願時進入格鬥，但當敵機想發起格鬥時，伊-16卻可以打敗他。通常，伊-16應該對敵機發起迎頭攻擊。當你從上方和前方實施攻擊時，敵機飛行員是無能為力的。比敵人飛得更高……伊-16單位應確保至少有1架飛機始終飛在敵機上方。”
帶著這樣的指導，更帶著對祖國的赤誠，飛行員們駕著性能遜於敵人的伊-16戰機升空，於是貫穿全線的一連串空中激戰展開了。
首當其衝
在所有邊境軍區中，西部特別軍區承受了最大的壓力，但其航空部隊也是最早取得戰果的。
22日凌晨3點30分，第33戰鬥機團的數架伊-16恰好飛越邊境要塞佈列斯特上空，由莫恰羅夫中尉打頭的飛行員們和德國飛機迎頭遭遇，成功擊落1架敵機。幾乎在同一時間，該部駐地機場就遭到20架He 111的空襲，不過在留守伊-16的阻擊下，其中有5架是有來無回，飛行員古迪莫夫獨自就擊落了兩架He 111。
這個團隨後連續作戰，又擊退兩波空襲。但是當伊-16最後一次返場後，燃油儲備告罄，這樣在Bf 109機群低空進襲時，幾乎沒有伊-16能夠升空了。這個最早投入反擊的航空團的戰鬥經歷就此宣告結束。
同樣在第一時間就發出警報的還有第122戰鬥機團，這個團有60餘架狀態良好的伊-16，團裡的大部分飛行員在一天裡至少出動10次。成功者是名叫多爾古辛的少尉，他駕著伊-16打下了遠比自己飛得快的Bf 109。這證明伊-16儘管比Bf 109慢許多，但在有經驗的飛行員手裡還是有著相當強的戰鬥力。
就師級單位而言，在戰爭第一天躲過致命打擊的“幸運兒”是第43戰鬥機師。該師的4個團中有3個裝備著伊-16，擔負保衛明斯克的重任。師長扎哈羅夫少將是在西班牙內戰中成名的人物，他在6月22日之前就下令所有休假者全部銷假歸隊，而21日週六和22日週日的輪休也緊急取消。這份先見之明確保了全師的戰鬥力——在22日的戰鬥中，扎哈羅夫的部隊打下多架Ju 88轟炸機。
需要指出的是，Ju 88轟炸機並不是一種容易獲取的“獵物”。它的飛行速度比伊-16快，而且因為配有多處加強鋼板和自封閉油箱而具有很強的生存力。而在由第43師打下的數架容克飛機中，有一個勝利就屬於仍然保持著出擊習慣的“王牌飛行員” 扎哈羅夫師長本人。
對於當日的情景，扎哈羅夫後來仍記憶猶新：“德軍大型雙發飛機低飛在明斯克上空，當我靠近時，我並不知道那就是Ju 88。敵機保持著飛行編隊，並開始投下炸彈，四處都沒有敵人的護航戰鬥機……顯然，容克飛行員們覺得他們是非常安全的。我衝向其中1架並連續射擊，那架Ju 88沒有起火——但是突然下落、墜毀到了明斯克歌劇院附近。”
遠疆的天空
“我在這個早晨總算看到了1架伊-16……這一架孤獨的‘驢子’義無反顧地衝向10或12架德國戰鬥機……”，這是一位名叫波佩爾的坦克團政委在6月22日留下的有關伊-16奮戰的目擊記錄。很顯然，倉促迎敵的蘇聯戰鬥機處於不利態勢，但這並不妨礙飛行員們奮力出擊，哪怕升空後便不再回來。22日這一天，在祖國邊境線的各個方向上，都有著這樣的閃光時刻。
西北前線的波羅的海特別軍區在戰爭第一天損失了98架飛機，不過也擊落了19架敵機，這些戰果主要是由裝備伊-16的第21戰鬥機團取得。當該部的機場遭到第一波空襲時，上級有關允許升空作戰的命令卻還沒有到來，當命令終於下發時，團長米洛什尼琴科少校立即帶人衝上藍天，正好和第二波來犯的敵機迎個正著，令其付出損失9架的代價。團裡的優秀飛行員加爾古薩和科米薩洛夫各取得兩個戰果，這倒應了上級對這個團的評價：“21團配有極為精幹的人員……”
西南前線的基輔軍區共擁有455架伊-16，這些飛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一個主要原因是這裡的機場配置較深、且具有較好的偽裝，從而使得損失相對西部特別軍區要小得多。
這個方向上最成功的單位之一是第87戰鬥機團。在團長蘇爾丁少校的帶領下，這個團的飛行員們從21日晚上起就在進行夜間飛行訓練，到22日凌晨4點警報傳來後，訓練就變成了實戰。第一波敵機在4點50分伴著霞光出現，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伊-16編隊正嚴陣以待。在接下來的激烈交鋒中，多架亨克爾和容克轟炸機化成了黑煙和火球。
這一天最成功的景象出現在遙遠的南部前線，隸屬於敖德薩軍區的100餘架伊-16在黑海之濱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魯達科夫少校的第67戰鬥機團在22日4點發出警報，接著就由厄馬克中尉打下了1架敵人的偵察機。之後，9架轟炸機在試圖進犯機場時遭到伊-16的有效阻截，長機莫克利亞克中尉打下1架，他的戰友們打下3架。
進犯南線的德國和羅馬尼亞空軍對初戰的挫折大感意外，於是派出更大規模的機群來犯。這些敵機組成多個編隊，每個編隊擁有9架轟炸機和6架戰鬥機，編隊間以兩到三分鐘的間隔實施密集進攻。在這股進攻的浪潮中，第67戰鬥機團屹立不倒，其中莫克利亞克又連續擊落兩架轟炸機。22日一整天，第67戰鬥機團總計出擊117次，擊落16架敵機，己方僅損失兩架伊-16。
敖德薩軍區的成功者還不止於此——由西班牙內戰王牌謝斯塔科夫指揮的第69戰鬥機團在這一天對敵機取得6比0的突出戰果；第131戰鬥機團第一次接敵就打下兩架轟炸機。其結果是，敵人在這一天進襲了南線的11個機場，但在每一處都蒙受重大損失，這個方向上的軸心軍戰報自己承認：在22日於空中和地面擊毀蘇聯飛機23架，己方損失40架……
“撞機”，壯美的犧牲
當然，上述所有這些戰果都是在伊-16機群自身遭到重大損失的情況下獲得的，由於被列為德國空軍的首要打擊目標，這種戰鬥機的損耗是驚人的。有材料指出，開戰48小時後，1635架伊-16就只剩下了937架。所有損失同時意味著人員的犧牲，而在這之中，有一大批人在彈盡油絕的情況下選擇了一種大無畏的報國方式，這就是“撞機”。
關於究竟是誰在6月22日第一個駕機撞向敵機，有著不同的說法，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實施撞擊的機型都是伊-16。一種觀點傾向於是第46戰鬥機團的伊萬諾夫首開“撞機”的記錄。凌晨4點30分，他的伊-16陷入重圍，結果他選擇了一頭衝向1架He 111轟炸機。另一種說法指出是上文提到過的第67團飛行員莫克利亞克。在這天上午，莫克利亞克的手風一直很順，已經打下了4架敵機，但就在此時，他那架伊-16的子彈打光了。面對著更多的敵人，他毫不猶豫地駕機衝向了1架Ju 88，與之同歸於盡。他以生命為代價，為自己贏得了達到王牌飛行員標準的第5個戰果。
在5點20分，第33戰鬥機團的古迪莫夫在空中面臨抉擇。上文講過，他已經在稍早的時候擊落了兩架轟炸機，但現在，他的子彈用完了，而敵機仍在飛近。他稍稍向友機做了一個示意動作，便衝向了打頭的轟炸機。
在他們之後，第19戰鬥機團也產生了自己的英雄――洛博達。他在激烈的空戰中連續擊落兩架敵機，之後駕機撞向了第3架。
另一個有據可查的名字是第728戰鬥機團的飛行員伊格納提耶夫。他也在這一天毫無畏懼地撞向敵機，所不同的是敵機墜毀了，他卻幸運地活了下來，並將在接下來的戰鬥歲月裡打下更多的敵機。
在衛國戰爭的第一天，在祖國領空遭到敵人悍然侵犯的時刻，總共有15名伊-16飛行員被確認實施了“撞機”壯舉。他們的行動使得蘇聯空軍集中產生了一批“蘇聯英雄”稱號獲得者。當然，絕大部分光榮稱號是追授的。由於資料的限制，今天已經無法一一將這些英雄人物的姓名列出。
今天，這些人的名字或已被湮沒在歷史的煙海中；但只要後人有念及此，看到採用這種自我犧牲戰法的人數之多、態度之主動，應該都會感嘆他們的行為是何等的壯美！
正是在上述所有犧牲者和倖存者的共同努力下，在所有那些精確射擊和英勇撞擊的共同作用下，蘇聯空軍在遭受突然襲擊的衛國戰爭第一天，依舊為自己寫下了濃重的一筆。因此，我們在看到德國空軍在6月22日對蘇聯飛機所造成的巨大破壞的同時，還應該記住另一個數字：167。
167架，這是德軍在侵蘇戰爭第一天被擊落或重創的飛機數量！這是一個極為驚人的數據，即便在其損失慘重的不列顛之戰期間，都從沒出現過這樣令人驚愕的數字――這創下了二戰爆發以來德國空軍單日飛機損失的最高紀錄，已經過時的伊-16戰鬥機，對敵人狠狠咬下了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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