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悽悽飄零。
我獨自躺在鋪子裡的椅子上發呆。自從父母在京城被皇族內閣的狗腿子殺害後，我和發小唐子雨轉到西安城東北隅的舊貨市場盤下了一間古董鋪子。在這個軍閥混戰的社會，不求掙個什麼盆滿缽滿的，只求每日不用為生計玩命似的鑽在賭坊裡混日子，同時也是為了更好地躲避京城裡的動亂，畢竟這裡與京城相去甚遠，暫且圖個安寧。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只能這樣永無止盡地思念著父親和母親，可在我記憶裡只剩下他們模糊的影子。
舊貨市場每到黎明之際，前清的遺老遺少及一些家道敗落的紈絝子弟在鐘樓至西華門什字的“滿城”殘垣上變賣傢什、衣物、字畫和珠寶，維持生計。雙方打著燈籠在黑暗中匆匆交易，鬼鬼祟祟，賣者既不稔行情又怕失體面，買者則圖早得手賺大錢，人們稱之為“鬼市”。
我和唐子雨盤下的鋪子在巷子最裡面，平時沒什麼生意，加上我們沒什麼本錢，手上更沒有一兩件秦之磚，漢之瓦，六朝青瓷等上眼的寶貝，生意可以說是十分慘淡。古玩一行有句老俗話叫做“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幾個月來，來我們鋪子問津的才兩個人，一個是來問路的，還有一個是來瞎看的。
要說鋪子裡最值錢的玩意兒就是我手上把玩著的一隻茄皮宣德爐了，貨架上的瓶瓶罐罐，其實都是剛出爐的贗品，放在店鋪內只是來唬唬那些道行淺的，這年頭搞古董的越來越精，人家剛進鋪子大老遠的瞅著光色不對，話也不說一聲扭頭就走……我實在沒辦法，只好和唐子雨合計到街頭羅老歪的鋪子裡借來這隻明朝的宣德爐，準備在鋪子最顯眼的位置擺放壓壓堂，這樣總不至於讓那些眼精的傢伙扭頭就走，這不唐子雨正在羅老歪的鋪子裡胡吹海喝搗鼓著呢。
就在我起身準備尋找確當位置擺放時，門口跨進來一個駝背老頭，手裡擰著一隻大紅布袋，進了鋪子後就一直站在櫃檯一側，不見他有任何動靜，連身上的雪花也懶得抖，這麼一個下雪的傍晚，堂下站著陰森森的老頭，讓人心裡不禁暗自顫了一下。
“老人家，您老這是……”我眼神瞅了瞅他手裡的大紅布袋，此時我也明白了個大概，估計他家裡是遇到了什麼難纏的事，急需用錢，所以不得已帶著祖傳的什麼寶貝來碰碰運氣。
老頭向門外看了一眼，見沒什麼人在門外走動，然後走到櫃檯邊把大紅布袋輕輕放在腳邊，悶聲不響地蹲在地上扯出腰間的一鍋旱菸吧嗒吧嗒地抽起來。我一看此情形，心中暗喜，想必這老頭肯定有戲，我放下手上的宣德爐急忙從後臺走出來，老頭連忙用腳擋住布袋，用一隻手抓住布袋口，從駝背老頭的神情，我斷定布袋裡的器物一定是個上眼的寶貝。
“大爺，您有什麼寶貝儘管拿出來，進了這個店，我敢保證這方圓幾里絕對沒有人敢對您老的東西起歪心眼。”我見他處處小心，連忙倒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他沒有伸手來接，我只好將杯子放在桌子上。
“掌櫃的祖籍可是京城？”老人悠然吐了一口菸圈問道，眼睛裡透出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光。
“你老是？”我心裡咯噔一下，立即警覺了起來，同時臉色怔了怔，心裡對這老人立即起了戒心，心想他怎麼會知道我的祖籍？莫不是我父親的仇人找到西安來了，因為在西安這裡除了唐子雨知道我的身世，沒有人知道我的底細。
“令堂可是京城的劉天一？”老人似乎從我的表情看出我的遲疑。
“快……快……到最裡面一家看看，不要讓駝鬼跑了。”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聽這聲音似乎又是軍閥們或是哪個地頭蛇在搜索什麼人。像這種事，在這個年代裡，我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我探頭向外看了一眼，發現幾個滿身酒氣的漢子搖晃著身子向鋪子裡跨了進來，聽他們嘴裡說的駝鬼，心想會不會就是這個怪老頭。我心裡猛地一驚，連忙轉身擋住老頭矮小的身子。
“駝鬼？啥駝鬼？”我支支吾吾道，然後目光朝後瞄了一眼，可我忽然發現那老頭不見了蹤跡，只留下空氣中絲絲嗆人的煙霧和地上那隻大紅布袋。
“喂！掌櫃的！瞧見一個駝子揹著一個口袋往這邊過來沒有？”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一個滿臉鬍子的漢子跨進鋪子大聲喝問道。
“幾位爺！沒，沒有，你們到其餘幾家問問。”我連忙用身子擋住地上的紅色布袋，以免他們看出端倪來，如果這東西有個差錯，我可虧大了，駝背老頭把布袋放這兒，並且能說出我的祖籍，他日後必定會回來取，而且這有可能關乎著我父親的那件案子。
“彪哥……你瞧那隻宣德爐，那……那可是個好東西。”一個賊眉鼠眼的瘦子指著櫃檯上那隻宣德爐輕聲喝道，看來這傢伙是個老把式，一眼就斷定銅爐是個值錢的貨，我心裡將他的祖宗問候了十八遍。
“拿過來給彪爺瞧瞧！”彪子打了個飽嗝用貪婪的目光示意道。瘦子大搖大擺走到櫃檯邊，一把抓住宣德爐。完了，全完了，我知道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這宣德爐可是我和唐子雨向羅老歪好說歹說他才肯借給我們店鋪壓壓堂的，我還沒焐熱，堂更是沒有壓到，到頭來還得背了羅老歪一屁股債，估計我和唐子雨這一輩子別想能還清了。
“噗——”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因為瘦子的腳碰到了地上的布袋，布袋順勢向大堂中央滾了過去，估摸著他早就看到了這隻布袋，故意伸腳去踢的。
“什麼好東西？藏得神神秘秘，打開給彪爺瞧瞧。”彪子走上前抬腳踩住布袋，然後一把接過瘦子手中的宣德爐。我一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幹瞪著眼睛，卻毫無辦法，我知道他們這些人是千萬不能得罪的，惹惱他們，我和唐子雨就別想在這個地頭混了。
“沒……沒啥東西，就一個破銅爛鐵。”我彎下腰欲去撿起口袋。
“慢著，莫非是那駝鬼留下的？”那瘦子疑惑地看著我問道。
“各位爺，什麼駝鬼不駝鬼的？我不知道，這是我白天剛撿漏回來的冥器，這不，我還沒打開。”我向門外面看了看，此時特別希望唐子雨能及時回來支援我一下，我是撐不住了，光氣場就被人家壓下來。
“打開，別給老子玩什麼花樣，當心彪爺立即送你去西天喝臘八粥。”彪子用腳把布袋裡的東西踢到我跟前呼叫道，看來這東西還真保不住了。
“慢——”正在此時一個陰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我鬆了口氣。隨著聲音走進來的是個歪了嘴的漢子，四十多歲，一張臉倒是和唐子雨有得一拼。此人正是“榮祿齋”的掌櫃羅佔江，由於他的嘴歪，所以人們喊他羅老歪。聽說他幹這一行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關於他的背景我們知道得比較少，這些年他手上倒是賺了幾個錢，唐子雨和他十分投緣，自我們的古董店開業後，我們沒少泡在羅老歪的店裡看他坑蒙拐騙，但同時也長了不少學問。
“吆——這不是羅爺嗎？你瞧我眼拙還真就沒看出來。”瘦子抬頭看著羅老歪壞壞地笑了笑，羅老歪沒有搭他那一茬，只看著彪子腳下的大紅布袋，然後看向我和彪子兩個人。
“什麼羅爺不羅爺的，我還是你家大爺呢。”此時唐子雨從外面閃了進來叫嚷道。瘦子動了動嘴唇還想咂吧咂吧，看見羅老歪嘴角跳動了幾下，就憋悶了。
“怎麼著，莫非羅爺也趟上這道渾水了？可知道這東西是誰先看上的？”彪子揚了揚眼說道。
“這年頭人死王八活，瞧你們幾位的德行，程九爺的臉都讓你們給丟盡了。”羅老歪扯開嘴說道。
“說什麼？你們一個個都活膩了。東西老子是要定了。胡三，拿東西走人。”彪子見羅老歪如此一說，恨不得跳起來吃了他。胡三眼睛瞄了瞄羅老歪，腳卻邁不開來，好像甚是懼怕羅老歪。
“一個個都是飯桶，不就是一個過了時的歪嘴刀匪嗎？”彪子將手中的宣德爐朝胡三臉上扔了過去，羅老歪晃身一把接住，彪子乘機抓起地上的布袋準備向門外走，誰知布袋口卻突然鬆開，袋裡滾出一個圓溜溜的東西。
那東西在地上骨碌骨碌滾了幾下，停在了我腳下，這時我發現那東西竟然是隻骷髏頭骨。眾人也都驚住了，尤其我和唐子雨兩人，因為我們對這東西太熟悉了，我父親當年失蹤的前一夜，留給我的唯一遺物就是這顆骷髏頭骨，後來被皇族內閣的狗腿子抄家抄走了，一直下落不明。
雖然我現在還不能確定這骷髏頭骨就是我父親當年的遺物，但是我能肯定，這東西定和我父親的失蹤有著密切的關係。
“原來是個破頭骨，誰要誰拿去。”彪子一看是個不祥之物，抬腳就走，後面的一幫烏合之眾連忙屁顛屁顛地隨之而去，或許他們是忌憚羅老歪眼中流露出來的殺氣吧。
“我不是眼花吧？耀祖，這……這到底怎麼回事，這鬼東西怎麼又……又回來了？當年載灃手下不是從你家搜走了嗎？”唐子雨幹瞪著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著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止住話頭。此時店裡也沒啥人了，我快步跑到門口探出頭看了一下外面，然後連忙回身關起店鋪門。
“我怎麼知道啊，是一個駝背老頭剛拿過來的，然後他們幾個來了後，奇怪的是那個駝背老漢就不見了。”我挑亮了馬燈，捧起頭骨擺放在桌子上，招呼羅老歪坐下，然後遞上菸捲兒點上仔細打量起這顆骷髏頭骨，唐子雨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得我渾身極不自在。
“別這樣看我，我真的不知道是咋回事。要是真有啥事，你去問那駝鬼去，咳咳……”我猛吸了口煙，嗆得我咳嗽起來。
“得了，大家去隔壁同福酒樓喝上幾盅。然後詳細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哥一聽就知道你們倆肯定是有故事的人。”羅老歪一看苗頭不對，連忙打圓場，然後拉著我和唐子雨就要去同福酒樓，我和唐子雨見推辭不了，只得點頭同意。這期間，羅老歪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頭骨，似乎對這頭骨起了極大的興致。頭骨透著一種詭異的氣息，整個頭骨只有後腦勺部分，其餘的部位是由金飾打製成的，只不過金飾如今變了色，變得和頭骨的顏色差不多，不仔細看的人絕對看不出這種差異。
到了同福酒樓，找了間單間，幾人靠桌子坐下，老闆高湯和我們三個很熟悉了，見我們坐定，臉上堆滿笑容提上兩壇西鳳酒過來，“三位還是照舊嗎？”羅老歪點頭。
“三碗葫蘆頭、半斤梆梆肉、半斤臘牛羊肉、九隻肉夾饃。”高湯朝樓下大堂櫃檯直呼，然後給我們倒好了酒心領神會地下去。
“我說兩位兄弟，這顆頭骨大有來頭啊！你們不打算給老哥透露點啥，也好讓老哥長長見識。”等唐子雨風捲殘雲後，羅老歪捧著那隻頭骨端詳起來。
“老哥一看就是明眼人，兄弟我若再三推辭，兩老錢買碗狗血橫豎不是東西了，這顆邪惡的頭骨害得我和耀祖家破人亡……”唐子雨當下就滿嘴的跑火車，吧嗒吧嗒地說起了當年我家被皇族內閣的人抄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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