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雜記 九

跑回學校,我出了一身的臭汗,孩子們在大聲的早讀,朗朗聲活力十足,跟我讀書時一樣。這早讀算是學習的預熱吧,就像我現在滿身是汗是做事的預熱一樣。可我不想做個活兒還預熱什麼的,其實根本就不願意做這破營生,跟小時候不願意讀書又一樣了。沒辦法,就這點能耐,只能靠賣身為生。值得欣慰的是,我能受無論多大的罪,這樣就還不至於廢掉;值得慶幸的是,社會還有最低階層,我至少也還算沒被時代刪除,也就還有立足之地。

穿過教學樓右邊的甬道,經過後廚,就到了我要做事的泵房了。獅王跟強子已經在忙碌了,給我安排了營生後,就繼續忙他們的了,沒有多餘的一點廢話。這樣正合我意,自己做自己的,不用為了幾個餬口的錢而爭吵了。

說起爭吵,那得先有摩擦,而做個屁活兒當中的摩擦無非是老總覺得你幹少了,自己覺得可以了;老總總覺得給你的錢多出了你做的營生,而自己覺得乾的活配得上給的錢了。於是老總要挑三揀四,幹活兒的不耐煩了就要頂撞,爭吵自然而然的就來了。奇怪的是,工作越好的人越不敢頂撞自己主子,而像我這種做苦工的人,老總就是個屁,他敢臭,我們就敢叫他滾。可能好工作意味著金飯碗,不敢頂撞全是錢在作怪吧;我們呢?端個要飯的破碗,摔了再撿一個還是破碗,而要飯上哪兒不是要呢?所以論在老總面前的自尊,底下階層好過上流階層,這也是底下階層在面對上流階層唯一勝出的地方。這麼說,就像說高富帥一樣,至少在帥上我勝了。當然我不是不要臉,是我的臉不要不是。

辛苦的重複總算過去了,一天中最樂意的夜間來了。強子買了花生米,住處有現成的酒,還邀我喝一杯,我謝絕了。不是怕欠人情,是我實在不喜歡喝。再說人情這玩意兒,男與男之間要利益交換,男與女之間要身體交換,我倆都討厭男人,也就不用用身體交換;利益呢?我沒有多餘的錢能邀強子喝一杯。所以多少總還是有點怕欠一個同樣苦逼的夥伴的人情。

獅王老總呢?晚上都買兩個菜,也不喝酒,就是吃,他的飯量頂兩個人。幾個老點的工友,有看電視的,有看書的。我翻看他們在讀什麼書,那些名字驚呆了我。有莫言的《生死疲勞》,有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有賈平凹的《秦腔》,有王朔的《我是你爸爸》,等等,等等……我嘴裡即刻冒出了我操兩字,這時一個老傢伙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時的我,我操兩字在心裡。我從來沒有被文學氛圍包圍過,但現在我投降了。我先前只知道我牛逼不過多讀了幾本書,現在,在上了歲數的、為了生活做苦工的人面前,我變得螞蟻X了。文學,思考,在底下階層裡張揚了起來。

浮生雜記   九

我不再顯擺自己的見識與學問,乖乖地讀起了今年的第二本書《荊棘鳥》。可沒看幾頁,信息來了。問我做的事累嗎?一天做幾個鐘頭?掙多少錢?吃的又怎麼樣?我不想回復,就是以後問我我為什麼不回覆,我一句眾人皆知的我很少用手機上網就能搪塞過去。但這信息卻提醒我,我自己該記下這些。要是能活到老,我總得有文字記錄我這三八的一年掙什麼樣的錢,吃什麼樣的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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