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就動了念頭，想寫寫筆下的這個人物偉哥，然偉哥是一個平凡又複雜的人，我思來想去，也不知從何下筆。因為他就象一個萬花筒，從那個角度看她都能呈現出不同的花來，但卻沒有那一朵能足以引起你怦然心動。偉哥亦如是，怎麼看他都有故事，可他身上的故事不管是那種類型，都好似介於可歌可泣的邊緣，有些甚至是笑話，但卻又象萬花筒般吸引人。
我和偉哥都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來到這個星球的。此前我們的父輩都是穿草鞋，戴斗笠，背幾件爛舊衣服，各自匆匆離開解放不久的家鄉，長途跋涉，風餐露宿，殊途同歸，來到地處湘贛邊界的一座鎢礦謀生的。於是我們這些原本口音雜亂，祖籍不同的父輩成了礦友，如同兄弟，且紮根異鄉，定居礦山，繁衍出了我等礦二代接班人。想想，我們的父輩在建礦初期，在那種工作和生活極其艱苦的環境下，一邊搞生產，一邊忙生育。僅僅只有幾年的功夫，我們這些礦二代就象一場春雨過後，從土裡鑽出來的春筍，齊刷刷一大片。這中間有我有偉哥，於是我們成了發小，從小學到中學，從知青到工人，從少年到今天，我倆斷斷續續，偶有暫別，卻好似有一根無形的繩線，把我們連在一起。所以我對他這個人物的瞭解，也許要勝過他本人。
讀小學時，我和偉哥同班，他長我一歲個子卻比我矮寸許。長得清秀，卻有著與長象不符的調皮，好奇性特強且豪不掩飾自已的內心活動。曾經在讀小學三年級時，發生過一件小學生掏鳥窩，偷看女澡堂子轟動礦山的事件。這事已過去了半個世紀，我輩同齡人只依稀記得有這回事，但誰誰誰是嫌疑人，並不清楚。但偉哥卻經常在同學朋友面前，直言不諱承認有他一份。那個年代的礦山子弟年齡懸殊不是很大，國家號召國民多生多育。加之父輩受“百孝在先，無後為大。”儒家思想傳統觀念的影響，密集型生育，在礦山家庭非常普遍。孩子多了，家裡父母有工作照看不到，學校只管在校，課外又管不了。於是孩子們就以山為樂園，自尋樂趣。礦山的男孩子生性淘氣膽大，上樹爬梁掏鳥窩也就成了男孩子的娛樂項目。我們礦山早先是分山上山下兩大版塊，山上稱“半截山”，是以採礦為主。這裡絕大部分住的是從事井下生產的礦工，及家屬和純正的礦二代。山下則稱之為“漢背”，是選礦，礦機關，機械運輸等地面工作和商貿文化中心。半截山和漢背各有數千職工家屬，而漢背的人數略高於半截山。半截山上有一個大食堂，主供山上單身工人的飯菜，好象有二三十張八仙桌。食堂上方是一個公共大澡堂，男女分設，男澡堂一次可容納五六十人，女澡堂可能有一二十個浴位。那時條件不好，大澡堂是磚木結構，空間大概有七八米高，頂板是用竹篾織的，再糊上三合泥，外面抹層白石灰。因為澡堂下方是食堂，麻雀格外多，故而澡堂頂的隔熟層就成了這些小東西的天然巢穴。
有一天，這個麻雀的集中營被一名小同學發現了，幾位年齡稍大平時比較頑皮的“大同學”，決定去“掃蕩”。因為要爬牆越溝，危險性太大，弄不好丟了小命。又怕驚動學校，背處分。所以只有四五名個子高大的小學生，偷偷參與這次冒險活動。偉哥個子小自然排除在外，但他粘得很。生性就好動喜歡新鮮刺激，有這等好事，他豈能放過，硬是擠進了這支掏麻雀的隊伍。那天放了學，這幫小同學就開始行動了。當他們爬上低矮的隔熱層時，裡面漆黑一團，積灰幾寸厚。沒有照明，只聽鳥叫，不見鳥影，那裡找得到鳥窩。而此時正好是工人下班洗澡的時間，那澡堂天花板每隔一段距離就開了一個散發水蒸汽的天窗。天窗孔不是很大，約半個平米。其時正值冬季，澡堂裡的水蒸汽，象炊煙薄霧裹著一絲光亮，從天窗口飄然而上，引起了小傢伙的好奇。幾個小腦袋擠在一起朝下看去，可是空間太高又有水霧，若隱若現發現下面是個女澡堂。因那天花板頂是竹蔑泥巴石灰糊的，人只有踩或趴在橫樑上才不至於垮蹋出事。也不曉得是誰沒注意一腳踏空，踩到頂板上掉下去一塊泥巴。下面的女澡客大驚，有那眼神好的，穿雲破霧發現上面有狀況，高喊“有流氓”。這下好了女澡堂裡亂作一團，正洗澡的手忙腳亂找衣服，還在等候的立馬朝外邊跑邊喊“抓流氓”。此時正是工人下班洗澡高峰期，男女澡堂外候著不少人。大家左右包抄將個澡堂圍得水洩不通，來了個甕中捉鱉。
在隔熱層的幾個小傢伙，大的有十一、二歲，小的八、九歲。當他們發現行跡敗露，大人們嚷嚷“抓流氓”時，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便哭的哭叫的叫，展開一場不顧一切，四肢並行往外爬的大逃亡。但一切為時已晚，當大人們圍獵般抓住這些蓬頭垢面，渾身汙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流氓”時，大失所望，毫無價值，哭笑不得。那個年代對傷風敗俗的事，革命群眾恨之入骨，如果當時抓到的是個成年“流氓”，不死也會脫層皮。於是他們只好將一干“人犯”交給學校，學校再轉交家長，家長頓失顏面，領回家用最直接的手段，最原始的方法，最普通的刑具，狠狠地各自“家教”了一番。隨後，學校又對為首者進行了處理，偉哥還小屬跟屁蟲躲過一難。按說這是孩提時的小“醜聞”，小孩子少不更事，又非“圖謀不軌”有意為之。幾十年前的事，人們早已遺忘。偉哥到好卻至今還念念不忘，時常掛在嘴上，說“大丈夫敢做敢當，看女澡堂我有份。”別人開玩笑問他看到什麼了，他說：“霧裡看花，什麼也沒看到，錯點掉到花園摔死了”。再問你回家捱打了嗎？他道“沒有。”鬼才信他沒挨“家教”，他的父親是行伍出身，“該出手時就出手。”不給這小子弄點皮肉之苦嚐嚐，不殺雞給猴看，今後父親還怎麼管教手下的“親兵”。但現在偉哥的雙親大人早已移民去了天國，打與沒打，教還沒教，無法考證了。
初中畢業後，我和偉哥及同學們下放到茶陵七地茶場。這傢伙通過幾年的“寒窗”修習，身高不及智商高，他發現人長得小常受人支配欺辱，在廣闊天地裡，沒有點防身的本事不行。偉哥雖然也喜歡在知青堆裡搞點與眾不同的惡作劇，但他從不欺負別人，且還有同情心。如果誰吃住弱者，他不管對方有多強大，也敢挺身而出加以制止。偉哥繼承了父母的優點，不與人為敵，既不得罪領導，也不得罪群眾，善交友。但年輕人爭強好勝，偉哥也不例外。他想當英雄好漢，可是沒有高大威猛之驅，誰服你。於是他突發奇想去拜師學藝，向武術界發展。他下放茶場基本上只掛了知青的名，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武林穿梭拜師習武。幾年下來他名聲大振，競然在縣市級武術界有了一席之地。說句實話，有了一身武藝的偉哥為己，得到了一些小老百姓難以得到的好處，維護了自身利益。為人他也平息過江湖恩怨，甚至流血也在所不惜。茶場的知青來自不同的單位和城鎮，因“血緣”關係，或者是朋友圈，又或是同一個連的戰友，故而親疏有別，陣營非常分明。加上都是年輕人血氣方剛，如果己方有幾個楞頭青，難免不尋釁生事，引發爭鬥。結果往往是初期的小鬥，因吃虧方為了討回面子，便會回去搬兵。而小勝方不敢輕敵，也會效仿敗方的做法。至此局部“戰爭”升級到規模大戰，由拳腳功夫演變成持械混戰。有一年場部放電影，黑不隆咚的露天場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站在場外，朝觀眾席上高喊一名知青的名字。而這名知青正好坐在偉哥身邊，本能地應了一聲。對方狠狠地說“你出來一下，有事找你。”憑直覺對方是找麻煩來了。因為早幾天這名知青和幾個同伴，與另一個連的知青幹過小仗，對方吃了虧，今晚肯定是有備而來尋仇的。所以他不敢應敵，任對方叫陣他也無動於衷。對方惱羞成怒，氣勢洶洶闖進場內，找到這名知青便大打出手。黑暗中，偉哥以為他們只是拳腳上出個氣，也就沒出手。忽然他看到那知青雙手抱頭大叫“你們用磚頭打人呀”。偉哥聽到喊聲，心想不好會出人命，憑他所學的功夫，空手奪磚完全不在話下。於是當尋釁者再次高揚握磚的手，使勁向下砸來時，偉哥伸手就一把接住。隨著“咔嚓”一聲，偉哥的右手掌，從無名指處逢中被斜劈為兩半，無名指與小拇指的那一小半，被一絲皮肉連著吊在手腕上。對方手裡那是磚頭，而是一把鋒礪的菜刀。那知青的誤判和偉哥的見義勇為，導致偉哥兩根手指失去功能，成了殘疾。那晚尋釁的知青用刀棍趁著混亂，傷及許多無辜，幾名行兇者都攤上了牢獄之災。而偉哥為了保住手指，在縣醫院治療了幾個月。
除了會武術，偉哥還有一個強項一一醫術。他中醫草藥針灸按摩養生調理多有幾下子，在業界民間也小有名氣。他學醫純屬偶然，當時連裡有個女知青突發怪病，小肚子疼得不行。場部的醫生左弄右弄不見效，措手無策。於是有人建議，去找離場部不遠的一個老郎中來看看。老郎中到後把了一下脈，說是女孩子初次來潮，沒注意，下了冷水，吃了冷東西，經血受阻下不來引起的。開了一付中藥，煎服後果真藥到病除，女知青的肚子不疼了。偉哥當時在場見證了奇蹟的發生，很佩服老郎中的醫術。當即決定拜老郎中為師，要學中醫治病救人。那老郎中奉行祖訓傳內不傳外，本不收外姓弟子。但偉哥精明呀，不知他從何處得到老郎中平時好喝一口的信息。轉天他下血本，買了一對幾塊錢的好酒，兩個紙包禮品，就闖到老郎中家拜師。那時他每月的生活費才十幾塊錢，這一傢伙就花去半個月生活費，但他毫不心痛。可老郎中卻不領情，也不點頭收他為徒，偉哥不管你收不收，放下東西就走人。第二天，他又提了兩瓶酒登門，第三天亦復如是。終於，老郎中頂不住偉哥滿懷誠意的“酒彈”轟炸，和軟磨硬泡，態度有了轉變，遞給他一本手抄的“湯頭歌”，和一張發黃的人體經絡圖。道：這兩樣東西，你記會背熟了再來找我。偉哥欣喜若狂，在較短的時間裡便將一書一圖爛記於心，老郎中很滿意，命家人炒了幾樣小菜，留偉哥一起小酌了兩杯，算是正式收下了這個異姓弟子。不勝酒力的偉哥，乘著三分醉意七分得意，叩頭拜師從此開始了他一生的行醫之道。
從武林步入杏林，偉哥如虎添翼，沒有了稚氣，卻有了正氣和仁心。老郎中傳醫先樹德，首先便治療偉哥身上的壞毛病，幫他驅邪扶正，打好一個醫者具有的道德基礎和優良品質。從師兩年後，偉哥也結束了知青生活，招工回到礦山。他堅持習武研醫，謹遵師命“治病救人，不計得失，莫失仁心”。他遍訪名師參學求藝，常為身邊一些小病患者施藥治療，不取分毫。為了學會扎銀針，找穴位，減少病人的痛苦，他用自已作試驗。他成了一位名符其實的民間郎中，經常自採草藥往返于山區鄉間，結識了許多朋友。那時鄉村缺醫少藥，還沒有醫保，村民收入低看病難，求醫難。偉哥便利用採藥的機會，就地取材，為村民治病療傷，村民的回報也就一餐粗茶淡飯，偉哥卻樂此不疲，毫無怨言。遇到家庭困難的患者，他不僅不收錢不吃飯，反而會慷概解禳支助幾個銅板。他在高壠秩堂一帶山區治好過無數大小病人，山裡人稱他是“神醫”。以至他離開礦山進城幾十年後的今天，那裡的村民還記得他。只要他去了這些地方，那裡的老鄉，幾乎人人多認識他，家家爭著請他吃飯留宿。他也時常應邀去為那裡的老鄉看病開藥，很受山裡人的尊敬。他的大女兒秉承父業，畢業於南方某中醫大學後，便留校執教。他還有數位弟子分散在鄉村城鎮，坐診行醫，口碑甚好。偉哥卻不忘時常提醒“謹慎行醫，視患如親”“要有菩薩心腸，莫貪份外錢財”。
偉哥行醫幾十年，名聲在外。多疑難絕症者千里迢迢來求醫，他絕不乘人之危，濫收診治費用，一般僅取成本費用而已。但凡來求診者他都熱情接待，精心治療，遠道的留宿留餐。一些行動不便者，他卻配好藥快遞到患者手中。偉哥一輩子交友甚廣，不管他在那一地寄居，他早年武林兄弟和醫道的同行，同學朋友都會經常登門拜訪。來來往往如過江之鯽，偉哥始終盛情款待。由於他的慷慨大方，不逐名利。至今他仍過著居無定所，清貧節儉的生活。這也正合他那自在隨緣，無拘無束，身心豁達，雲遊四方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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