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我們行走在路上

家在靈山腳下

靈山東南腳下有一個村子,它像一個夢,夢裡,巍峨的山峰是少不了的,那是靈山的峰;水也是少不了的,從靈山蜿蜒而下的山澗變成小溪,又分化成無數小水溝,流淌到冒著炊煙的青磚褐瓦村居前,成了村居里稻黍的養分與家中的湯茶,讓山村的生命與故事不斷延伸;還有,榕樹和榕樹下扛著鋤犁的農民以及耕牛,秋天一片燦黃的莊稼、夏天小河裡光著屁股的小孩與小孩們的歡笑、冬日被薄雪覆蓋的松竹與春來遍野的花香,這些,都是少不了的。我被這夢境纏繞著,卻從來沒想過要掙脫它。我日日夜夜陶醉於這個如甘如飴的夢裡,直到終於一天走向了工作崗位,我才告別了那個夢而踏入塵世。

那個夢,叫著汪村。賦予它一個定位,那個夢,叫著靈山腳下的汪村。而它所以是夢,我想,那是因為它的身後有靈山。

灵山,我们行走在路上

遊子與靈山

我的三舅陳慶捷先生也是把靈山當成夢的。與我不同的是,三舅自從去了臺灣後,竟隔了43年才回到了夢境。

三舅是位國民黨將軍,打過鬼子,立過戰功。回來那年,三舅跟我們這些小輩說,臨去臺灣時,他幾乎是每走三步就要回頭看一眼靈山,他說:“沒見靈山,心裡便空蕩蕩了,像丟了魂。在我心裡,靈山幾乎和父母一樣,是我的精神之肇和力量之源,人怎麼能少了這兩樣東西呢。”彼時,我並不懂三舅這句話的意思。

三舅是在1992年回鄉的,回鄉後的第二天,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就執著地登上了靈山。我猶記得他那天登上山頂後的每一個細節:拄著手杖的三舅突然矍鑠起來,他挺起了胸膛,被山風拂起的銀髮像一面耀眼的旗幟獵獵飄揚。這時,在我眼裡,他竟然與靈山融在了一塊,成了靈山之巔的一塊石頭或一株樹木,堅挺,勁直。許久,三舅眼裡有了淚,連連囁嚅:“回來了,終於回來了!真好,終於回來了……”

那年,我25歲,剛從教不久,工作的關係,我已經開始嘗試用一另種眼光審視靈山,並且讀過了有關靈山的一些軼事,知道了胡昭、葛洪、張道陵、張繼元、劉太真、李德勝、松月禪師等歷代僧道名家均在靈山結廬修真;也知道了王貞白、韓元吉、辛棄疾、徐元傑、夏言、鄭以偉、高明、王庚言、蔣士銓、徐謙等文化名流均在靈山留下過詩詞歌賦;這時我甚至已經讀過了馮雪峰被囚集中營遠眺靈山時寫的《孤獨》,因而,我自以為是地認為這時的我已經觸摸到了靈山深處的東西。但在陪三舅登上了靈山後,看著三舅的表情,我才知道,我依然十分淺顯,真正的靈山,太博大,太傲岸,它與我之間還有一個或許是永遠也無法企及的距離。

兩千多年來,這些儒釋道的傑出人物紛至沓來,無疑是因為靈山的環境十分契合他們棲息修養的理念。但我三舅情繫靈山的根由究竟是什麼?我想,不僅僅是遊子的思鄉情結吧,或許,三舅所以會在離開大陸後的四十多個年頭裡一直不曾中斷對靈山的念想,也該如那些靈山過往的高僧名道與文人墨客一樣,亦篤信靈山有著某種神秘的力量。

只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神秘。

灵山,我们行走在路上

善納的靈山

靈山是一枝畫夢的椽筆,蘸著各種顏料往大地上點畫,畫面的深色含隱蓄秀,比如石人殿的寺觀和靈山腳下的街巷,一筆下去,便是千年時光;畫面的淺色通透明亮,比如靈山腳下的茗洋湖和靈山半腰的煙嵐,像少女的眼眸,任誰看了都會心情盪漾;哪怕是輕描淡寫隨意的一筆,也能讓人翩翩浮想,看著看著,靈山的每一筆,都會引人情不自禁地從眼裡滾落出幾朵淚花。這種能讓人為之激動而流淚的美,最讓人嚮往。

但少時我並不曾察覺那種美。在我的少年,靈山給我的印象是神秘。少小,每有親友來家,我都會很興奮地對他們說,去靈山!有親友會笑問:為何去靈山?想了想,我回答他們,靈山有神仙!這句話,是從村裡榕樹底下那些白鬍子的老人故事裡聽來的,而我以家居靈山腳下為傲的心理也至此萌生。

十多年後,讀了一些書,這才弄明白,老人故事裡的石人公,說的其實是東漢時入靈山養真巖修真的胡昭。胡昭是東漢末年的名士,更是後來司馬懿的老師,他才學不讓孔明,袁紹和曹操曾費盡心思欲請其入仕而皆被拒。入靈山後,才學橫溢的胡昭自然為鄉里做了許多好事,長期為人們記住。至西晉,人們立胡昭公祠以紀念。緣於讀書,我還知道,不只是胡昭,與靈山有關的另外三位“神仙”——葛洪、張道陵、和宋代的松月禪師,其實也都是因身兼道學與科學長項而被人們神化。

許多人習慣認為靈山因胡昭、葛洪和張道陵等才得以聞名並享有道教福地之譽。我卻以為,恰恰相反,事實是靈山的廣博與善納誘惑了他們,甚至可以說是靈山造就了胡昭等人神化了的成就。至少,在他們所處的那些時代,確乎很少有地方能像靈山一樣,既給他們一個道家清靜修真的氛圍,又給他們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所以,他們會選擇了靈山。

我說的無憂無慮,指的是不需要為裹腹之糧食而慮,亦無需為政治紛爭與兵燹災難而憂。兼懷母性與父性的靈山,堪堪有這個條件。所以,不但是那些修真的神仙們尋來結廬,文人騷客、草莽英雄,也為著靈山那博大的胸懷綿延而至。

灵山,我们行走在路上

靈山的風骨

靈山七十二峰,靈山倒石奇觀、雲海、流瀑,以及辛棄疾的“疊障西馳,萬馬迴旋,眾山欲東”,這些,可謂美之極。但對於靈山自己來說,比作人,那些也不過是精緻的五官或是姣好的肌膚罷了,也如識人,精氣神和內蘊才最重要。馮雪峰說:“靈山是神奇的山,不屈的山,誘人的山。"(馮雪峰《靈山歌》),這樣的不屈,顯然是馮雪峰藉山寓己。靈山巍峨高聳,本來就極易讓人生出磅礴之心。我們甚至可以這樣去理解,面對靈山的高度與雄壯之時,人的心胸自然也就壯闊了,即便你心頭曾經有過陰暗與隱晦,在靈山的對映下,不但那些陰暗與隱晦會全部消釋,而且,從此你的心裡再也沒有畏懼,只想著不斷朝著更高的海拔登攀——“從這裡,我懂得了我們生來就為世界的理想的實現!”馮雪峰的這句詩,為靈山的能量給了一個最準確的註釋。

因而,久傍靈山,人的格局會無限放大,再久些,靈山的風骨會徹底轉嫁到人的身體裡。漢末屢拒袁紹和曹操邀約為官而寧願在靈山躬耕設館的胡昭便是;明代因與嚴嵩鬥爭而慘遭棄市的夏言和敢與魏忠賢相忤的鄭以偉便是;那位寫下“婦語夫兮夫轉聽,採樵須知擔頭輕。昨宵再過蒼苔滑,莫向蒼苔險處行”,最終又投江殉夫的義女婁妃也是;之後被關押在上饒集中營的葉挺、馮雪峰等革命先賢更是。一座靈山,讓靈山之下太多的的人浸染了靈山高傲和不屈的氣質,並養成了他們心懷天下的高尚情懷。

除了博大,靈山還有另一種特性——包容與和諧。

自然,內斂建立在博大的前提之上。緣於博大,歷代文儒僧道接踵而至,但當他們登上了靈山後,之前的鋒芒立即退隱了,他們從此虔誠地修真煉道或著書寫文,若不細辨,沒有人可以發現到他們已經收藏起的光芒,在靈山,他們只是一僧一道一文士,他們像所有的僧道一樣誦經唸佛與讀書寫字。就如靈山固有的那些子民,能看見的只是他們眉宇間實在無法掩蓋住的氣質。

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葛洪就是這麼一位,稍晚一點的宋代高僧松月禪師也是這麼一位。他們來靈山之前便已經名揚天下,然而,結廬靈山之後,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葛玄與松月,人們只知道他們都是慈悲博愛的修真者,他們既在為他們的夙願化緣建築寺廟或道觀,他們又在佈施行善,孜孜不倦地渡化靈山腳下的子民。而且,在他們身後多少代的延承者中,他們始終互尊互重,各自安生。一個道佛同輝的存在方式,在靈山這座後來被譽為“道教三十三福地”的峰巒中和諧地延續了下來。

靈山的包容與兼濟,同樣浸染到了饒信黎民。今天的上饒,被喚著了“大美上饒”或是“醉美上饒”,“宜居、宜業、宜遊”這六個字成了饒信標籤。何以如此“美、宜”?和諧罷。正是緣於饒信也是同樣的包容與兼濟,於是,上饒的山水和諧文明蔚然,並滋生了和靈山扯不開關係的道教文化、茶文化、夏布文化、書院文化、戲劇文化、饒信民居和紅色文化等上饒文化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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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文化研究會

靈山文化由來已久,但以一個組織或一個團體的力量來悉心研究靈山文化,卻是近兩年發生的事。

在我心裡,我是將靈山文化研究會視為一個有思想有理想的人來看待的。比如現在,我就認為靈山文化研究會剛從幼年走向青年,他的四肢開始變得強壯有力,並且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可以用他的言行來影響身邊每一個懷有鄉愁情愫的人,他已經開始學會了與自己的內心對話,並願意將他父輩留下的那些能惠及世界的積累奉獻給人類。儘管,這時他的語言還不夠成熟,他的表述還有些生硬,但他那種“生來就為世界的理想的實現”的格局已經在逐漸形成。我更堅信,一旦他完全成熟,他延綿不絕的潛力必將爆發,他將傲立靈山之巔,以他寬闊的胸膛和無限的能量給世界更頑強的生命力。

我突然想起了一串名字:他們叫張益民、程建平、吳長庚、邱鵬、汪俊輝,蔣加龍、邱敬登……這些名字,是和靈山文化研究會緊緊拴在一起的。緣於他們,靈山文化研究會才像嬰兒般來到這個世界,繼而發育、成長,直至參天。

二十多年前,在我帶學生上靈山上實踐課時,為我們講解的張益民先生曾說了一句話,他說:“身為靈山人,如果不懂靈山,那將會是一輩子的遺憾。”那句話讓我陡地一震。我還注意到,張先生說這話時正站在靈山的一座峰頂上凝視著被雲霧籠罩的遠方,他臉色泛紅,眼裡閃著光。那神情,與我三舅在他四十多年後初登靈山時很有些相像。不同的是,三舅眼裡噙著淚,他的心裡有著一種回到母親懷抱的激動;而張益民先生,他卻像一位父親膝下的兒子,他撫摸父親額上的皺紋和滄桑的手掌,眼裡流露出的光,則是他從心裡流淌出來的敬愛。

二十年後,張老和他的那幫朋友們已經將靈山文化研究會建成了。邀我入會時,張老對我說:“你是靈山的女兒,也有文化,關鍵是你還對靈山有著視同父母的情感,所以,靈山文化研究會,你一定要出力。”

張老把我拉進靈山文化研究會後的第二年重陽,將研究會的這副重擔交給我後,張老竟撒手人寰,去永遠陪伴這靈山了。接過張老傳遞過來的旗杆,面對這塊凝聚著眾多前輩心血的靈山文化研究會牌子,我真的很是惶恐不安,我能如何呢?我將如何去讓這塊師長元老們用心血換來的牌子光華永恆呢?

2017年臨近除夕的一個夜裡,一位會員電話問我,靈山文化研究會的去向何在?我支晤。他猜透了我的憂慮,便說:“迄今為止,上饒沒有任何一個真正的文化社團是風生水起的,原因很簡單,資金約束了文化的手腳。但靈山文化研究會應該有風火的基礎,因為,加入靈山文化研究會的每一位成員都對靈山有一顆熾熱的心。既然如此,還有什麼擔憂。”這位會員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讓我突然清醒了過來,是啊,有什麼擔憂呢,身後有著這麼多摯誠的會員在鼎力支持,我們還需要憂慮嗎?剎時,我的心又澎湃了起來。

2018年正月,我邀約了幾位會員,拉開了戊戌年文化靈山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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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走過黎明

對於從我繼任會長之後的研究會的成就,我不知道應該用欣慰還是慚愧來形容。應該還是慚愧的,因為,成果很菲薄,近兩年了,研究會組織的活動用指頭都能算清。稍感欣慰的是,今年三月我們研究會遷址靈山風景名勝區,並由蔣加龍書記授予了會牌。我認為,這是一個里程碑似的記號,這次遷址,意味著靈山文化研究會在2018年3月10日這天,終於有了我們自己的辦公和會議場所——這是我們一個已經具象的新家!

但細論起來,儘管成就寥寥,我們卻仍然有理由感到欣慰。因為,即便是在這麼一窮二白的家境下,我們仍然完成了幾度與其它社團聯手的中大型活動,尤其是今年春在靈山召開的那次研討會,用群星璀璨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江西省詩詞學會會長鬍迎建,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散曲工委會常務副主任徐耿華,中華詩詞學會理事吳長庚,江西省詩詞學會副會長熊盛元、汪俊輝,中華詩詞學會青年部主任胡寧,江西散曲社社長徐人健等全國六十餘位名家蒞臨了靈山,併為靈山留下了眾多瑰麗的詩章。這個規模與成就,在近幾年來的整個上饒也不多見。此外,靈山文化研究會的研究方向已經走出了局限,開始將觸角伸向了周邊的萬年、廣豐、橫峰、鄱陽、鉛山,我們的會員們併為之出爐了一系列頗有影響文章。我想,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毋庸置疑,至少在上饒,今天的靈山文化研究會已然為人們所知且認可了,因為靈山文化研究會原本就具有獨特的魅力和強大的感召力。我們所以一直沉寂,是因為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略呈文化拋荒的時代,但文化不該荒蕪,沒有文化的社會就如一個沒有靈魂的人一樣毫無生機。因而我們必需從荊棘中砍出一條道路,然後除草、平整、深耕、向礫石與草刺叢中要土地,繼而在這些土地上播撤文化的種子,讓文化在這裡發芽、成長。

灵山,我们行走在路上

祝紅星,女,字一如,號妙賢居士,江西上饒縣人,高級教師,主編或執行主編《文化靈山》《詩詞生活》等純文學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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