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年，趙豔明在公安部門工作10年了，依然是個“非典型”警察。人們形容警花時愛用的“鏗鏘”之類的詞彙，用在她身上依舊不太妥。她給人的感覺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氣，親切溫柔，一切都好商量。有同事戲稱：“我們警察的威嚴都讓她給整沒了！”
2008年，趙豔明從國家重點學科——黑龍江中醫藥大學的方劑學專業博士畢業，因為公務員考試的結果最先出來，於是她接受命運的安排，成為黑龍江省公安廳安康醫院的一名醫生。此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裡的趙豔明，並不知道這個決定對她未來的人生會有怎樣的改變。
當秀才遇上兵
安康醫院裡的病人分兩種，一是肇事肇禍的精神病人，一是戒毒學員，其中大部分是因為屢教不改而被強制戒毒的。剛剛穿上警服的趙豔明，還帶著學生妹妹特有的“傻白甜”，很快就獲得了戒毒學員的特別“青睞”。
“學員不能隨便吃藥，一定有症狀才可以。可是為了引起別人的關心和重視，他們經常會誇大自己的身體不適，我又很容易相信人，一說難受我就立刻給開藥了。所以他們想整點藥了就找我。”趙豔明笑著說。
因此，她的“名聲”在學員中很快傳開了：這個醫生比較好騙。“再後來，我拒絕了幾次他們的無理要求，結果他們就在舍裡指桑罵槐，摔摔打打。我知道他們是衝我的，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當時每天都特別窩火。”
醫院裡心理康復科的主任田靜波告訴記者：“剛認識豔明時，我覺得她不適合當警察，沒有霸氣。客觀地說，也欠缺了警察該有的仗義勇敢。為人處世還是學校那一套，一板一眼，一點不帶跑偏。紋身雕龍的吸毒學員欺負她，她根本應對不了，一點警察的氣場都沒有。”
趙豔明自己也非常苦惱，一度打了退堂鼓。“我從上大學就開始接觸病人，到安康醫院時已算行醫11年了，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病人，可以這樣騙醫生。而精神科的知識我又沒學過，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當時是考慮過換工作的。”
帶著“三觀被毀”的迷茫，趙豔明接受了田靜波的建議，參加了心理諮詢師考試。“不愧是博士，一考就過了二級。”田靜波讚賞地說，“有了心理諮詢的常識，豔明跟學員交流時漸漸有了自己的風格，比起以暴制暴的應對，豔明的親切更容易觸動學員心底溫柔的部分。”
當冰毒遇上科研達人
特殊的群體，特殊的病情，對科研工作者來說，也蘊含著特殊的機會。長期臨床工作，給了趙豔明和同事們很多啟發：吸毒者是否成癮，是否需要被強戒，標準是被公安機關拘留兩次以上，而不是吸毒者的身體說了算。
能不能有一種方法，通過測定吸毒者體內的某些指標，來確定他是否已經形成藥物依賴呢？2011年，趙豔明加入國家十二·五科技支撐計劃——《甲基苯丙胺成癮檢測關鍵技術研究》課題組，經過對幾百例樣本的潛心研究，無數次不眠不休的實驗，制定甲基苯丙胺（冰毒的主要成分）戒斷症狀評定量表，最終建立了一套判定甲基苯丙胺濫用成癮認定標準。
趙豔明在此過程中表現出的紮實的醫學功底和科研能力讓同行非常歎服。據安康醫院李春生副院長介紹，博士在監管崗位，從事警務技術，面對的又是特殊人群，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趙博士從一開始工作接觸的就都是前沿性科研項目，承接的都是公安部的科研課題，表現出了非常優秀的科研精神。
“採集學員的血液樣本是有特殊‘時間窗’的：0小時-24小時，24小時-48小時，48小時-72小時。學員被抓捕完善手續後，再送到所裡，一般都在凌晨，醫護人員就要跟著一起熬夜。可以說趙博士他們這些年輕醫生所體現出來的奉獻精神，也影響著我們這些老醫生。”
當中醫學遇上艾滋病
因為生活方式不健康，戒毒學員是梅毒、艾滋病等傳染病的高發人群。而安康醫院的醫護人員每天在治療過程中與病人接觸，職業暴露的風險很大。“現在好多了，剛工作時，心理壓力很大。記得有一次我的手背破了一個口，我拿著抗凝血管進行混勻的過程中，手粘上了管壁外的血液。雖然不在創面的位置，3個月後，我還是跟著新來的學員參加了HIV病毒的檢測，結果是沒被感染，這才放心了。”
李春生副院長說：“趙博士的奉獻不是虛的，是一個病人一個病人看出來的。因為這不是簡單的醫療行為，這是一群特殊的病人。他們既是病人，又是違法者，如果處理不得當，非常容易產生報復社會的心理。”
認真的趙博士，會經常被病人放鴿子。“比如有的已經出所的病人，跟他約好的，哪天幾點來所裡採血，我為此上上下下聯繫了一圈，第二天到點了電話不接，人沒來，幾個小時以後才給我打過來：昨晚喝酒喝大了，沒起來。”
病人輕描淡寫的解釋，趙豔明之前的一切卻都白忙活了。“再說他們本身就有病，根本不適合那樣熬夜、喝酒，可是他們根本不愛惜自己。中醫講‘正氣存內，邪不可幹，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不僅在醫學上適用，也有哲學道理。很多學員出所後各項指標不如在所內，就是因為一旦恢復自由，他們生活立刻就不規律了，不按時吃藥。”
現在，北京一家科研機構研製出了一種提高免疫力的藥，純中藥製劑，目前與安康醫院合作。“艾滋病人的病情狀況主要體現在兩個數值上：病毒載量和CD4的值。CD4是人體免疫系統中的一種重要免疫細胞，我們這的學員服用完這個藥後，目前這兩個數值都在朝著病情趨穩的方向發展。狀態最好的是個女學員，離所時她的CD4基本達到常人指標，機器檢測範圍內沒有查到病毒載量，幾乎是現在控制艾滋病能達到的最理想的結果了。”
為了保證患者的反饋能真實地反映出藥效，趙豔明對參與試點的幾位患者一直高度關注。28歲的小威被送來強制戒毒後，又被查出是艾滋病毒攜帶者，而且CD4的值低到145，對於艾滋病毒感染者來說，CD4細胞小於每立方毫米200個時，可能發生多種機會性感染或腫瘤。
按照規定小威被特許出所治療，而趙豔明依然跟他保持密切聯繫，小威也按時到所裡來採血，配合檢測。“趙博士就像一個親切的姐姐，我在她那裡從來感覺不到所謂的歧視。在所裡時我也最想見到她，有什麼不開心都會告訴她。她那麼體貼，給了我對未來的信心，也讓我更放心的把自己交給她。”
而在趙豔明眼中，小威也是一個很仁義的孩子。“他剛來時與一位50多歲的學員同屋，那位老學員很照顧他，他出所後每月都來看老學員，給他買東西、存錢。”
現在，安康醫院成立了黑龍江省公安民警健康診療中心，為全省公安戰線的同志提供中醫診療、穴位按摩、心理減壓、危機干預、個案諮詢、團體輔導等服務，趙豔明成為中心的重要“外援”。
現在與病人初次交流，趙豔明會讓他們擺積木或者畫畫，然後分析他們的心理狀態、情緒變化和人際溝通風格。“他們會驚訝地說，哎呀，你說的真對，我就是這樣的!然後他們就會跟我走得近些。從警10年之後，我依然相信我的每一位患者，因為我覺得自己用真心，對方就一定會感覺到我的真心。” 本報記者 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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