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醫生--記我的父親(散文)

作者/李孝賢

赤腳醫生--記我的父親(散文)

赤腳醫生

赤腳醫生,是上世紀60~70年代“文化大革命”中期開始出現的名詞,指沒有固定編制,一般經鄉村或基層政府批准和指派的有一定醫療知識和能力的醫護人員,受當地鄉鎮衛生院直接領導和醫護指導,他們的特點是:亦農亦醫,農忙時務農,農閒時行醫,或是白天務農,晚上送醫送藥的農村基層兼職醫療人員。

——題記

今天偶爾聽了一首耳熟能詳的歌曲,這是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名叫《春雨》的電影插曲,歌名叫《赤腳醫生之歌》:

赤腳醫生啊向陽花

貧下中農人人誇

一根銀針治百病

一顆紅心啊一顆紅心

暖千家 暖千家

出診願踏千層嶺

採藥願找萬丈崖

迎著鬥爭風和雨

貧下中農啊貧下中農

人人誇 人人誇……

歌聲的旋律把我的思緒拉進了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年代,父親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動,閉幕回憶那一幕幕情景在我的腦海中變得愈加清晰。那時的父親二十多歲,是大隊保健站的赤腳醫生,在我的記憶裡他常常揹著一個棕色的皮藥箱,不分白天黑夜、春夏秋冬,走村穿巷為農民看病抓藥,藥箱的正中面一個白色小圓圈,圓圈中間是一個紅紅的十字,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知道里面盛滿了西藥、針劑、體溫計、聽診器等看病必備需用品。我不知父親是何時當了赤腳醫生的,但常聽父親講過,他和村裡的幾個同齡人十來歲在天祝讀完校,二十幾歲開始就在甘肅永登給生產隊裡搞副業,父親非常珍惜他和我的六爺一塊兒的那張合影照片,照片是他們叔侄兩人的半身照,兩人均頭戴一頂普通的中國式布帽,脖頸上白色的口罩細繩非常顯眼,口罩穿過二三紐扣均插入衣服中顯得年輕帥氣,七十年代初,縣衛生局在全縣保健站抽調年輕的赤腳醫生去“甘肅省武威地區畜牧學校”參加培訓,父親是我們公社抽去培訓為數不多的赤腳醫生之一,臨走的那晚父親囑咐我在家要聽媽媽的話,在校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翌日清早父親揹著沉重的鋪蓋捲兒步行到百里外的譚家井火車站,說是要扒火車去黃羊鎮,那是的我沒見過火車是啥樣,聽大人們說那傢伙趴著跑都非常快,不知站起來跑有多快,總覺得“黃羊鎮”就在天邊……

一個多月後,在大隊當支部書記的大伯拿著父親的信,當著爺爺、奶奶全家八九口老小的面給我們一句一句地讀,父親說在學校他們都好,家人勿必掛念,完了我接過父親的信看著那些大多不認識的字,還要一行一行地看,父親雖是完校生,但他的鋼筆字寫得極好且略帶草書,說實話至今我的鋼筆字仍然趕不上父親的那手字體。兩年的時間裡,父親從獸醫系畢業回來了,那個紅本本上印著的學歷是“中專”,縣上分配他去公社獸醫站工作,其他人都去了,唯獨父親不去。原因是那時憑著掙工分養活一大家子人,在保健站工作全大隊五個生產隊年終都要給父親分糧食以及清油之類的,這種待遇要比獸醫站工作強,所以父親仍留在大隊保健站做了赤腳醫生,父親不但能給人看病,特別是牲口有病時他基本都是“手到病除”。一次正是學校放假期間,中泉子生產隊長派人叫父親去給一匹騾子看病,說那匹騾子打滾撒潑沒法拉來,父親趕忙背上藥箱,我為了好奇也跟在父親的後面,匆匆趕至五里外的村子,到了牲口圈後那匹紫紅毛色的騾子,毛稍滲出汗水,不停地臥倒又起來前蹄刨地,看來它是非常的疼痛,父親讓人牽住騾子,他拿出一隻鐵質的針管,裝滿針劑,然後拔下那枚粗針頭用拇指和食指握緊,到了騾子跟前出“蹭”的一下扎入脖頸,那騾子嘴裡發出“突突突”的聲音,等騾子稍安靜後父親將針管頭對入針頭插孔,立即將藥水注射完畢,拔下針頭後父親讓一人拉著,一人拿著鞭子趕著在生產隊院子裡跑,父親給隊長說:騾子得了結症,如果是前結跑一會騾子就會拉稀,立馬就沒事了,後結的話比較麻煩,還得用手掏。結果一會兒那騾子臥下後不再起來,父親趕緊說:騾子是後結找麻繩把騾子的四條腿綁在木樁上,父親脫去衣服赤膊將右手塞入騾子肛門,父親胳膊上已被糞便糊滿,不到兩分鐘,當父親抽出胳膊後,“哧哧……”一股稀糞便從騾子肛門冒出,解開繩子後那騾子岔開後退又撒了一泡屎,騾子乖了竟然又吃起草了,父親說好了沒問題了……

父親還有絕技,那就是閹割技術,他能將所有的公牲畜閹割,母豬結紮(方言稱之為:劁豬),閹割牲口(方言:騸牲口)及豬崽一般一兩個月後可閹割,劁豬時父親不用其他人抓豬,將公或母豬崽放躺在地下,豬的四腿用他的兩隻腳踩住,農戶家只用一人端上一盆涼水將切割出澆溼後,劁母豬崽時用手術刀在豬娃子後肚角處切開約為二指長刀口,用消毒後的母食指插入腹中,不到一分鐘從肚中撈出一團細細地腸子,檢出一根(輸卵管)用手術線扎住,然後再塞入肚中,用縫合針將刀口縫合後,撒一包“消炎粉”即可,隨即放開小豬,一個“結紮手術”就這樣快速地完成了。公豬崽就容易多了,將豬崽的兩個睪丸外消毒後,一隻手捏住睪丸根部,“嚓嚓”兩刀切開,一旁的人儘管不停地澆涼水,那水不能太多,流下的水要細入芨莖,取出睪丸後在用冷水灌入其中,然後等水流盡,倒入“消炎粉”即可。騸牲口的程序基本一致,只是牲口閹割後不能讓其臥下,不管是騾子、馬子、驢等背上要裹上褥子或是小毛氈之類的,拉著牲口一個勁兒地走,這種走叫“溜牲口”,等傷口基本癒合後還要讓人騎在牲口背上讓牲口負重跑步,一個月牲口就會痊癒。

閹割牲口都會在清早,因為天涼沒有太陽的照射,牲口閹割後精神,父親的閹割技術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每逢這個季節幾乎每天的清早都有人在我家的大門外喊著:

“李大夫,在不在啊,給我騸一下牲口啊……”

父親對我說一聲:“去,舀水去……”

時間久了,我也知道騸牲口需要用多少水。騸牲口需要平整的地方,而村裡最平整的地塊就是打碾場,打碾場離我家有三十米左右,等我把冷水端至打碾場,父親便開始用麻繩捆綁牲口了,騸牲口的捆綁和其它捆綁不一樣,繩子中間結一個圓形的死扣,將這個圓形繩子套入牲口脖頸,然後分別將其餘兩根繩子從牲口後退內側穿過,繞過後繩要置於後蹄處,將兩邊的繩子頭再分別穿過脖頸處,兩邊人此時用力一拉,那牲口必會跌倒在地,將兩邊繩子快速將牲口的四肢蹄子綁住,這時候用三四個人將牲口的頭部、腿部壓住即可,騸牲口摘取睪丸時不能直接將輸精管割斷,要來回快速地捋搓斷輸精管,等摘取睪丸後,在裡面撒入一袋消炎粉,然後用一隻手捏住膀胱,等手術完後鬆開繩子,待牲口站起時慢慢鬆手。而我專門是澆水的,剛開始時父親總把摘除的睪丸撂給站在遠處等著吃肉的狗狗們,有一次當父親取出一隻牲口睪丸後我說:

“爹,不要撂我拿……”

因為這天早上就騸了三匹牲口,父親認為我把睪丸拿去讓自家的夠吃,沒說啥就丟在了一邊,等完了後我將六個睪丸放在盆子裡拿回來家,父親出門後我悄悄將睪丸用刀切成十二份,來了一個爆炒睪丸,等炒熟後我小心翼翼吃了一小口,乖乖,那個香啊,或許那時很少吃肉的緣故,我二弟聽到我在廚房炒肉,他也聞著了肉的香味兒,到了廚房後發現我在吃炒睪丸,轉身就走,我說:

“別走啊,敢吃嗎?”

二弟說“不吃。”

我說:“來,你放心吃一口,好吃著呢……”二弟忍不住那股香味,拿上筷子揀了一小塊兒,等吃完後他說:

“還真香……”

那就放心地吃吧,兄弟倆竟然把這美味可口的“爆炒睪丸”三下五除二吃了個精光,父親回到家後二弟把吃睪丸的事兒給說了,父親說:

“其實那東西好吃,只是莊稼人講究多,不吃罷了……”

從那以後每次父親閹割牲口時,我都會把睪丸收拾乾淨,等聚集成十幾個一次“大爆炒”,我們兄弟幾個都搶著吃……

父親雖學獸醫專業,但他常常看得那些書籍卻又是中醫和針灸,頭痛感冒、肚疼拉稀,幾頓西藥立馬治好,什麼脾胃虛寒、四肢厥逆、肝氣鬱結等抓幾副中藥,竟然治好了很多人的病人,偏頭關節類的疼痛,吃藥針灸結合,不日患者來時總說:

“最近好多了,謝謝你啊李大夫……”

大隊保健站前來看病的人幾乎天天都有,保健站的兩個中藥木櫃上那些小抽屜匣子裡放著百十種中草藥,因我常常“混跡”保健站,我上了初中後能把那些中草藥認得清清楚楚,一樣不錯,有時保健站的其他人不在時,我可以頂替他抓藥。那時的上學沒有課外作業,特別是到了暑寒假期,除了幹完家務活外,父親把他看得那些中西醫類的書籍總是拿來讓我看,還要讓我死記硬背那些中醫湯頭,有本書《新編中醫入門》裡什麼“十全大補湯”“回陽救急湯”“六君子湯”等等湯頭歌我都背的滾瓜爛熟。我的舅爺是六十年代參軍的,在部隊一直在做軍醫,那時已被調至某幹休所做軍醫,一次舅爺探家回來專門給父親送了一本《本草綱目》,每頁上都標有草藥的圖片,加註了藥性、用途等,這本書伴隨著我度過了初高中的所有假期,我退伍回來後這本書已找不到了,後悔當初參軍時沒有帶上它。

閒暇之時父親總給我手把手傳授“脈診”“寸關尺”的把脈之法,至今那些“脈診”歌訣也能記得幾段:

如“浮脈歌”雲:浮脈為陽,其病在表。寸浮傷風,頭疼鼻塞;左關浮者,風在中焦;右關浮者,風痰在膈;尺脈得之,下焦風客,小便不利,大便秘澀。

“沉脈歌”雲:沉脈為陰,其病在裡。寸沉短氣,胸痛引脅;或為痰飲,或水與血。關主中寒,因而痛結;或為滿悶,吞酸筋急。尺主背痛,亦主腰膝;陰下溼癢,淋濁痢洩。等等……

赤腳醫生沒有工資,只有分配給糧食,而父親多年的行醫在外小有名頭,也很受村民們的尊敬,各生產隊每年分糧等都會格外的照顧,也就是比規定的份子再多加一些而已,因此父親認為讓我以後學醫做個“赤腳醫生”也不錯,起碼能混飽肚子,沒想到我高中畢業後未遵循父親的想法毅然參軍了,父親對我的期望也破滅了,包產到戶後父親承包了“保健站”,讓小弟跟隨他學醫,可是小弟不好學,沒過幾年父親由於年齡的原因,行醫近四十年的父親也退出了“赤腳醫生”的行列。前幾年吵嚷著說對“赤腳醫生”給予一點補助,縣鄉也對曾經的“赤腳醫生”進行了登記,年近八十的父親常問我這個政策咋還不落實,我說:

“我也沒見過紅頭文件……”

如今,耄耋之年的父親不再提“赤腳醫生”能否享受補助的事了,總說社會進步了看病就醫條件越來越好了,易地搬遷脫貧了,生活再也不用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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