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雞:西府皮影

西府皮影

寶雞:西府皮影

第一次看皮影,是在故鄉一個寬敞的麥場上。

故鄉人將夏收之後的日子叫“忙罷”“忙畢”,人和牛經過一場緊張繁忙的收割碾打之後,圍著山一樣的麥堆,納涼歇息。生產隊請來自樂班演皮影,麥垛的周圍橫七豎八躺著疲憊的碌碡。夜幕剛一降臨,支起了一張炕蓆大的帷幕,不多時,一長串清脆而有節奏的擊打樂器聲炸響在寂靜的上空。邊鼓一響,皮影戲開場了。

帷幕前、碌碡上、土槐樹底下全是人,就連麥草垛上也蹴滿了看熱鬧的大人和孩子。人們雁一般伸著脖子,眼巴巴向掛在谷叉與電線杆間那面帷幕上瞅。忽然,鑼鼓銅鈸聲戛然而止,隨著一聲叫板,一陣宏大粗莽的開場白炸腔直鑽人的耳朵:

走一步退一步等於沒走

一頭驢兩頭牛都是牲口

金疙瘩銀疙瘩還嫌不夠

天在上地在下你娃嫑牛……

寶雞:西府皮影

皮影戲班子不大,一共三人,兩男一女各司其職。三人吹拉彈唱,皆是多面手。皮影被牽在一根根細線上,線的另一頭是挑皮影的棍棍,皮影棍不很長,像過事用的撈麵筷子。挑皮影的是個紅臉大漢,旁邊放著一壺釅茶。紅臉大漢抖動著膝蓋,雙手忙個不停,一邊執著根根棍子挑著皮影在屏幕前面揮舞,一邊啞著嗓子高聲腔吼唱,不時圓睜雙眼,來幾聲叫板和驚天動地的滾白。司鼓是一位光頂的老者,七十開外,戴一幅麻錢鏡,剛放下銅鑔,又執起了鑼錘。旁邊唯一的女人手執一對響木,看上去三四十歲,卻眉清目秀,有一幅好嗓子。她唱的時候,脖頸朝前那麼一伸,紅唇微微發顫,尤其唱出“猛醒來原是南柯夢,放大聲哭奔五更天”,屏幕上,手提竹籃的皮影兒女人邁著碎步,立馬慟哭不至,纖指沾巾,珠淚漣漣。究竟演的是《三孃教子》還是《五典坡》,想不起來了,但是那張光與影疊成的白布屏,通透鮮亮的皮影兒,尤其是“牛皮人人淌眼淚”讓人過目難忘,記憶猶新。

寶雞:西府皮影

多年以後,由於個人愛好所致,經常跟隨文化團體下鄉,我對民間文化的愛好有增無減,尤其是西府皮影。我接觸的“皮影傳人”中,有些已經是第四、第五代了,那些皮革刻成的刀戟人馬、鎧甲鳳冠也不下百年,挑起來依然靈活自如、不減當年。為什麼它們一張張通體透亮、一個個栩栩如生?它們究竟是用怎麼材料做出來的?一直以來,這些成了縈繞在我心頭的難解之謎。

據史料載,中國影戲之發源地為陝西,自秦漢至隋唐當皆以其最盛。陝西皮影分東路皮影(渭南華縣)和西路皮影(寶雞鳳翔)。相比之下,鳳翔皮影人物逼真傳神,造型大方舒展,顏色亮麗,配以鄉土氣息十足的秦腔,頗受西府群眾歡迎。用牛皮刻製成人物、動物、道具,以燈照影而進行表演,這種戲劇方式起源於鳳翔,繼而傳播於岐山、扶風、延至陳倉,已有一千多年曆史。在傳媒不發達的年代,夜幕初降,幾圈人圍坐在輕紗薄帳的舞臺下面,看著銀幕後面的藝人們展示著“一口敘說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的獨特絕活。尤其是在西府地區,秦腔的吼聲綿延數里,板胡聲的悠長入耳,臺下人聽的津津有味,看的不亦樂乎。小小皮影,體現出民間藝人精湛獨到的聰明才智,一張帷幕,展演著關中傳統文化的奇異魅力。

寶雞:西府皮影

去年五月,我隨寶雞市作家協會組織採風,在鳳翔縣城關鎮六營村,我們見到被譽為“西府皮影第一刀”的民間非遺傳人劉亞利。不大的工作室裡,各式各樣的皮影人物、刀刀槍槍掛滿了牆,拉開抽屜,還精心收藏著成沓成摞的祖傳皮影。“這些確實有些年代了,有些是我爺爺的爺爺留下來的!”老劉用鑷子輕輕夾起來,一張張對著燈光給我們看,如數家珍。

“怎樣才能把它保存的這麼完好,而且不變形、不掉色?”

寶雞:西府皮影

“生命在於運動。年年春節,我還挑著這些老物件登臺表演呢!”

老劉告訴我:西府皮影傳承歷史悠久,製作也是很有講究的。它選用的是當地上好的秦川牛牛皮,先要將牛皮反覆浸泡和晾曬,清理出牛皮裡面的雜質,然後支起木架子、刮牛皮,一般是刮一天曬兩天。如此反覆大約一個禮拜,雕刻皮影的牛皮方才初步製成。牛皮加工好之後,還得進行畫稿、過稿、鏤刻、敷彩等複雜的製作工藝,一個皮影的製作短則需要一個月時間。對這些人老幾輩傳下來的皮件,不僅要保存在通過透光的地方,還要經常拿出來涼曬,挑在臺子上用一用,它才不會壞。

寶雞:西府皮影

“現在的皮影產品市場如何?”

“有那麼幾年不行。”老劉說,“現在國家弘揚傳統文化,保護非物質文化產品,政府對這方面也很支持,皮影藝術品、皮影戲受到越來越多的群眾喜愛,老藝人還經常還被請出去表演。近幾年,可以說比過去好多了!”

說起皮影藝術市場的現狀,他直言不諱,“時下年輕人追求時尚,傳統文化面臨新的挑戰,皮影戲的表演舞臺也受限制,受眾市場也不景氣。再不搶救,它就要失傳了!”言談之中,對皮影藝術的將來,老劉一臉的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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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群星璀璨。銀河如同天邊一道絢麗的流霞,幻化出一片百花齊放、奼紫嫣紅的視角剪影。我彷彿聽到呼啦啦的戰旗在吼響,我似乎看到一列列金戈鐵馬在馳騁,那挑旗執劍、英姿勃勃的皮影人物,猶如千軍萬馬神兵天降,我的耳旁是慷慨激昂、迴腸蕩氣的大秦腔。那些形形色色的皮影戲人物穿越了時空,走到了當下,成為城鄉民間文化的“輕騎兵”,成為大街小巷一道奇異的風景……

我驚醒,原來是一場夢。看著牆上的皮影藝術品,我又想起自己當年第一次看皮影戲的情景,聯想到皮影戲的前世今生。我在想,振興西府皮影之夢,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成為關中大地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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