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不足500只綠孔雀,這是他們今生最偉大的探險

唯有了解,才會關心;唯有關心,才會行動;唯有行動,生命才有希望。

——珍·古道爾

綠孔雀保衛戰

兩年前的春天,許多人第一次知道綠孔雀。一開始,人們就要面對抉擇:選10億投資的大壩,還是綠孔雀最後一塊完整棲息地。(原文刊載於《戶外探險》雜誌2019年4月刊。)

一身金翠,姿態翩然,綠孔雀是中國唯一的一種原生孔雀,野外種群數量已不足500只。

拯救不足500只绿孔雀,这是他们今生最伟大的探险

綠孔雀雄鳥。攝影/莊小松

一場公益訴訟,將矛盾推向高潮,也讓一群原本毫不相干的人聚到了一起。他們有著不同的職業,律師、學者、攝影師、漂流運動員等,也有同一個身份——綠孔雀的守護者。

這可能是一個略帶天真的身份,希冀在經濟利益的洪流中,逆流而上,去回溯那片人與自然的和諧景象。這也是一個足夠頑強的身份,兩年很久嗎?他們還有好多個十年、百年要面對。

2017年的最後幾天,國內多位漂流界的傳奇人物雲集於雲南紅河,他們打算在紅河上游的石羊江進行漂流。這次漂流的目的不是探險。與他們同行的,還有律師、植物學者、公益機構的攝影師,他們大多漂流經驗甚少。

他們陸續登上漂流艇,艇的名字叫綠孔雀號。

尋蹤

艇上畫著一隻孔雀,渾身翠綠,拖著長長的尾羽,昂首站立。綠孔雀在全國已不足500只,數量比大熊貓、金絲猴還少。這片名不見經傳的河谷,是中國最後一片完整的熱帶季雨林,也是綠孔雀生存的最後希望。

對於顧伯健來說,這裡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2013年,還是學生的顧伯健來到雲南,攻讀植物學碩士。這裡是植物的王國,來這裡做論文,他腦海中浮現的是西雙版納的熱帶雨林、高黎貢山的常綠闊葉林……“我是衝著白馬雪山、三江並流,這是多麼好的地方。” 顧伯健滿懷期待地來了,但他的目的地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綠汁江。

“這是哪裡?”當導師第一次說出這個地名時,一向自詡地理不錯的顧伯健問道。

“我是很多年前去的,大概就在紅河流域。”導師也有些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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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伯健在石羊江河谷綠孔雀棲息地考察。供圖/顧伯健

紅河,顧伯健還是知道的。打開地圖,紅河發源於大理巍山,一路名為禮社江、石羊江,經楚雄州雙柏縣流入玉溪市新平縣,和支流綠汁江交匯,匯流後稱戛灑江。江水一路向東南奔流,進入元江江段,之後流入越南。

將屏幕上的地圖放大,再放大,他終於看清綠汁江的輪廓。它像是一個歪倒的“幾”字,蜿蜒奔向石羊江,最終匯入戛灑江。僅僅從地圖來看,他還不明白,身為國際權威植物學專家的導師,為何對此地青睞有加。

幾個月後,他和朋友開著一輛快報廢的皮卡,一路從西雙版納來到雙柏。進入綠汁江流域,海拔越來越低,植被也越來越漂亮。墨綠的樹冠一團接著一簇,密密實實,佔滿了兩岸山坡。熱帶的感覺撲面而來,顧伯健“一下就被震撼了”。然而,這片不為人知的河谷,遠遠比想象中更為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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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汁江河谷。攝影/顧伯健

做調查時,顧伯健一直有個習慣,喜歡問問老鄉當地有哪些動物。閒談中,有人告訴他這裡有孔雀。顧伯健也是一個觀鳥愛好者,早就聽說雲南有野生綠孔雀。但除了攝影師奚志農2000年曾拍到過,十幾年間,再也找不到綠孔雀的清晰影像。

他回憶道:“之前在我們觀鳥愛好者的圈子中,提到中國的野生綠孔雀,就是一種很悲觀的論調,覺得這個物種在中國可能快滅絕了。”村民說每年3月都會聽到孔雀的叫聲,這讓顧伯健興奮不已。

綠孔雀警惕性非常高,輕易不會出現在人面前。顧伯健很喜歡一首詞,是唐代歐陽炯的《南鄉子》。“岸遠沙平,日斜歸路晚霞明。孔雀自憐金翠尾,臨水,認得行人驚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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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孔雀的外部特徵和生活習性,請放大觀看。原圖刊載於《戶外探險》雜誌2019年4月刊。插圖/田震瓊

老鄉向他提起60年代以前的事,那時候人和孔雀還很融洽,村民在地裡幹活,孔雀就在田間開屏炫耀。

第二天,村民找出一枚孔雀的覆羽。這片羽毛紋路清晰,金色的眼斑嵌在正中,虹膜是耀眼的翠綠,瞳孔處藍得幽深。將它拿在手裡,對著陽光端詳,每每變換角度,羽毛的色彩也會相應變化。僅憑一片羽毛,就可以想象綠孔雀的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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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孔雀羽毛。攝影/顧伯健

綠汁江歸來,顧伯健立即著手查找文獻。20世紀60年代以來,有關中國野生綠孔雀的學術論文並不多,中文9篇,英文僅1篇。其中,1995年發表的《綠孔雀在中國的分佈現狀調查》,他印象最為深刻。通過1991年到1993年的調查,專家估計在中國約有800~1100只野生綠孔雀。顧伯健聽到綠孔雀消息的地方,在過去是綠孔雀分佈最為集中的區域。

60年代以後,綠孔雀棲息地生境遭破壞、濫捕濫獵以及遭遇毒殺,綠孔雀種群數量急劇下降。1991年3月,楚雄市有村民撿到過10餘隻被毒死的綠孔雀。在論文的結尾,專家建議在雲南四處地區建立專類自然保護區,其中就包括石羊江、綠汁江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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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羊江河谷的綠孔雀棲息地。攝影/顧伯健

二十餘年過去,綠孔雀的瀕危狀況並沒有緩解。“還有一個更要命的,就是村民告訴我,這裡將來會建水電站。”顧伯健得知,一旦水電站建成,他調查的這片熱帶季雨林植被將被淹沒,綠孔雀將無處可棲。

顧伯健開始利用業餘時間追蹤綠孔雀。從2013年開始,他一邊進行熱帶季雨林的植被考察,一邊在紅河上游尋訪綠孔雀。之後,他還在石羊江找到綠孔雀的蹤跡。除了綠孔雀,那片河谷也分佈著成片的季雨林。裡面有云南最古老的一種植被,蘇鐵,國家一級保護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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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中的戛灑江一級電站。攝影/顧伯健

水電站的威脅也越來越大,成為了他的心病。2015年碩士論文答辯時,他還聽聞水電站不讓建了。 他也曾找過專家、研究所等,但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的回應。

2016年4月,顧伯健搜到一條新聞:“戛灑江水電站導流洞工程於3月29日開工,其正常蓄水水位675米,壩高175.5米,計劃2017年11月大江截流,2020年8月首臺機組發電。”

發聲

爆破聲不時傳來,坐在車裡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動。

半座山被炸掉了,原本植被蔥鬱的山坡只剩裸露的沙石。路旁的行道樹都已被砍,光禿禿的樹幹倒在一旁。到處都是泥,到處都是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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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野性中國奚志農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來到施工現場,顧伯健的心情還是擋不住地沉重。2017年3月12日,天下著小雨,還未到戛灑江水電站的壩址,路上已經開始堵車。受水電站施工影響,白天只有兩個時段可以通行,分別是11:00~12:00和14:00~14:30。

“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實在是忍不了,想求助一些個人或者組織,至少讓大家知道這麼個事情!”

當天夜裡11點多,他在朋友圈記下了所見所聞,並寫道:“三年來,眼見這熟悉的土地已經開始一點點面目全非,深知這電站蓄水後極大的惡果,只要還有點良知的人,怎能保持沉默?!”不到半個小時,著名野生動物攝影師奚志農全文轉發了他的朋友圈。

只要你關心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就一定知道奚志農。通過他的鏡頭,滇金絲猴、藏羚羊等得以受到社會關注。創辦公益機構“野性中國”後,奚志農繼續用影像保護自然。

2000年,奚志農曾在大理巍山拍到過一群野生綠孔雀。2017年2月,他回到當年拍攝綠孔雀的地方。孔雀飛翔的河灘沒有了,“看上去已經變成一個水庫”。重回故地,奚志農聽說有位年輕人一直關心綠孔雀,就這樣結識了顧伯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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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奚志農拍到的綠孔雀。攝影/野性中國奚志農

看到了顧伯健的朋友圈,奚志農很快安排同事婉蓉跟進。3月15日,“野性中國”發佈了《是誰在“殺死”綠孔雀?中國最後一片綠孔雀完整棲息地即將消失》。文章不長,3000多字,僅在微博就獲得了340萬閱讀量。

多年以來,神秘莫測的綠孔雀終於重回公眾視野,可惜,它歸來的姿態竟如此悲傷。“野性中國”這篇3000餘字的文章,在平靜的水面投下一顆石子,“噗”地一聲,漣漪一圈圈漾開。

更多人開始關注到綠孔雀這個珍貴的動物。“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在漢代樂府詩中,孔雀是忠貞愛情的化身。它外形華美,自古以來為文人墨客青睞。曹魏名士鍾會曾作《孔雀賦》,他寫道:“五色點注,華羽參差。鱗交綺錯,文藻陸離。丹口金輔,玄目素規。”像鱗片一般交錯的五色華羽,金色的面頰,均是綠孔雀的特徵。細讀古代典籍,不難發現,古人眼中的孔雀,其實就是綠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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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張煒

從唐朝的銅鏡到宋代的瓷器,及至明清官員的服飾,均有綠孔雀的形象。然而,翻開90年代的人教版小學課本,《驕傲的孔雀》一文的配圖竟為印度藍孔雀。藍孔雀扇狀的羽冠,靛藍的脖頸,也出現在西雙版納街邊的雕塑、普洱茶的包裝,成了孔雀之鄉的標誌。而真正原生於中國的綠孔雀,反而被擠到文化的邊緣。

真正的中國綠孔雀在哪裡?2013年,綠孔雀被IUCN列為全球性瀕危(EN)物種等級。同樣在2013年,鳥類專家楊曉君開展了綠孔雀現狀調查和人工繁育研究。

為了尋找純種的綠孔雀,科研團隊幾乎把全國飼養綠孔雀的動物園聯繫了一遍,可惜能找到的只有雜交的綠孔雀。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調查結果顯示,綠孔雀種群數量估計不足500只。

此刻,這幾百只綠孔雀正面臨著水電站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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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灑江一級電站修建時破壞的山體,原本保存完好的森林植被蕩然無存。攝影/顧伯健

據中國水電集團新平開發有限公司發佈的《戛灑江一級水電站環境影響報告書》:“戛灑江一級電站正常蓄水位675米,恐龍河保護區最低海拔為680米”,因而報告書認為“水電站建設對恐龍河州級自然保護區主要保護對象無直接影響”。但是,石羊江、綠汁江雖未被劃入保護區,顧伯健卻已經調查到綠孔雀的蹤跡,這裡河谷海拔遠低於675米。

河灘是綠孔雀覓食、飲水、沙浴的重要場所,這裡空間開闊,也是雄孔雀開屏求偶的舞臺。一旦水電站蓄水,綠孔雀的棲息地將被淹沒,已屬瀕危的綠孔雀再遭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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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孔雀在河谷沙浴。攝影/莊小松

此時,距大江截流只剩8個月。

集結

野性中國文章發佈當天,奚志農就已動身前往紅河流域,同行的還有同事婉蓉、攝影師張煒。去戛灑江水電站前,在紅河上游一處河谷,顧伯健第一次聽到了綠孔雀的叫聲,撿到了綠孔雀的尾羽、看到了綠孔雀的腳印。

奚志農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那裡,而戛灑江水電站是必經之地。

一樣的封路堵車,一樣的塵土飛揚,被砍掉的樹倒在路旁,施工依然如火如荼。婉蓉寫道,兩岸的山體已經看不到幾棵植物,灰土色的山體都是道道傷痕,入夜,工地的大燈亮起,照亮了林立的機械臂和鋼筋混凝土林,像極了末世電影中的場景。

傳說中的綠孔雀棲息地真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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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野性中國奚志農

一路顛簸,他們終於抵達最接近綠孔雀棲息地的村落。跟隨村民和護林員,一行人來到河谷,設好隱蔽帳,奚志農和婉蓉一組,張煒去往下方另一處隱蔽記錄點。天色漸晚,光線也暗了下來,奚志農覺得可能沒希望了。突然,一隻綠孔雀出現了。

17年後與綠孔雀重逢,奚志農來不及多想,只是憑藉多年的拍攝經驗,儘可能將畫面記錄下來。要抓取它不同的動態,也希望它不會被快門驚到,還得換不同的構圖。但是,綠孔雀確實非常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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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奚志農拍到的綠孔雀雄鳥亞成體,可見未生長完全的羽屏。攝影/野性中國奚志農

從出現到消失,奚志農記不清有多久,綠孔雀留給他的時間可能是一兩分鐘,甚至只有幾十秒。雖是驚鴻一瞥,卻足以證明,在恐龍河自然保護區之外,還有野生綠孔雀存在。而這片棲息地,還有8個月可能就要被淹沒。

與此同時,奚志農還聯繫到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得知綠孔雀的消息,自然之友總幹事張伯駒很快將其作為“重大緊急事件”來處理,通過法律途徑、媒體傳播、志願者行動、政策研究到環評研究,多方渠道解決。

當自然之友法律團隊聯繫到顧伯健時,顧伯健知道,“綠孔雀可能有救了”。5月,自然之友法律團隊赴新平縣調研。尚在實習期的何藝妮第一次來到綠孔雀的棲息地,也見到了正在建設的水電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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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孔雀雌鳥群。攝影/莊小松

調研所到之處,很多都是無路的山林,大家只能跟著顧伯健走。何藝妮常聽到的一個詞就是“在對岸”。那裡均是深山峽谷,顧伯健以前做植被調查,只能等到旱季的時候,拄著竹竿,冒險涉水到對岸。最後,通過收集材料和證據,他們發現水電項目環評從程序上到實體上都存在問題。

法律訴訟,一開始並不是自然之友的第一選擇。在長江上游珍稀魚類、海南中華白海豚等保護案例中,他們都是通過談判、協商等方法來推進問題解決。然而,綠孔雀的保護非常特殊。大壩要麼建,要麼不建,中間沒有可以妥協的餘地。

矛盾已然不可調和,而施工還在一天天繼續。拖一天,綠孔雀棲息地就多一分威脅和風險。7月,自然之友正式提起訴訟。8月14日,綠孔雀保護環境公益訴訟案在楚雄州中級人民法院正式立案。

轟動了。這是中國第一例獲得立案的保護野生動物的預防性公益訴訟。戛灑江水電站在8月停工,它會不會捲土重來,這場訴訟尤為關鍵。

自然之友環保法律項目負責人葛楓說,要證明水電站建設對綠孔雀棲息地存在重大風險,取證工作要涉及多個方面。綠孔雀的分佈和棲息地狀況如何?淹沒區蘇鐵的分佈及整體生態情況是怎樣的?是否還有其他保護物種?僅憑法律團隊、植物學專家、鳥類專家這些人,取證工作異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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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孔雀在河邊喝水。攝影/莊小松

要想取證必須渡江。何藝妮說,小顧老師以前只是搭個竹架過去,他的調查是有限的。如果我們也用這種方式取證,那麼我們拿到的證據也是有限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順江而下,漂流取證。考慮到是汛期,以及石羊江個別湍急的危險路段,一定要專業的漂流團隊。

漂流

“好,你把這杯酒喝了,我就去!”

奚志農一向不喝酒,聽到這句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看他喝得爽快,馮春便答應7月去趟石羊江。

馮春,江湖人稱“么哥”,是國內漂流界的元老,曾參加著名的1986年長江漂流、1998年雅魯藏布江漂流。2017年4月,馮春接到奚志農的微信,得知對方到了成都。第二天,提著一壺酒,他就去了奚志農下榻的賓館。

閒敘幾句,奚志農說起綠孔雀,接著聊到大學生綠色營活動,他想請么哥7月帶著大學生漂流石羊江。“如果要關注綠孔雀,必須從水裡走。”因為這個理由,奚志農喝下這壺馮春帶來的酒,也為之後的漂流取證埋下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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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張伯駒(左)和馮春(右)參加漂流調研。供圖/自然之友

8月底,自然之友和野性中國在綠汁江進行漂流考察,馮春再次擔任船長,多名科學家和律師參與科考。張伯駒有漂流經驗,馮春讓他單艇在前帶路,結果借來的單艇不是硬艇,無法擔起護航任務。馮春在微信上發起求助,一位朋友得知後,從麗江自駕500多公里,帶著獨木舟千里馳援。

何藝妮是第一次參加漂流。此時,何藝妮已經畢業,成了綠孔雀棲息地保護案的代理人之一。8月正是汛期,綠汁江雖是支流,卻也有急流險灘。把腳緊緊卡在船上,雙手只是機械地划槳。

江中常有亂流,船被掀起又落下,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股大浪就砸到身上。越是這個時候,划槳越要快,這樣才能奮力衝過去。大拇指內側起了水皰,很快皮也磨破了,又是一個險灘,只能忍痛繼續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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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紅河綠孔雀科考漂流隊。供圖/自然之友

太陽直直曬下來,水面折射著陽光,每個人都曬黑了。除了划槳,何藝妮還有一個任務,就是進行證據記錄。每發現一株蘇鐵、一處綠孔雀糞便,她都要拿著手持GPS進行打點,然後在本上記下序號和證據的具體信息。

蘇鐵常常生長在峭壁上,為了打點,何藝妮要爬到陡坡上,有時甚至要一手拽著石頭,一手儘量伸出去,貼近陡坡上的蘇鐵再打點。僅僅是記錄這些信息,她就用掉兩個本子。

劉健是我國蘇鐵研究領域的專家。他在調研時發現,綠汁江分佈有上千株國家一級保護植物陳氏蘇鐵,是至今這一物種在國內發現群體數量最多的地區。而戛灑江水電站的環評報告中,僅提到6株元江蘇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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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汁江河谷岸邊的陳氏蘇鐵。供圖/野性中國

12月下旬,在馮春的號召下,全國各地戶外漂流高手雲集石羊江,為漂流科考保駕護航。

這是一個因綠孔雀而集結的“漂流者聯盟”。25人組成的團隊中,有10個人是漂流界的頂級好手。他們有的曾是1986年長江漂流的一員,有的拿到過世界賽事的冠軍,有的還是昔日的競爭對手,但他們都為了同一個目的來到了到石羊江。

中國漂流界老將張繼躍此次擔任大艇的船長。在第三天的營地,他第一次聽到了綠孔雀的叫聲。他描繪道:“不像一般的鳥叫那麼清脆,是一種很洪亮的聲音,像是胸腔裡發出來的,有一種共鳴。”夜裡的山谷很安靜,只能聽到大家的低語。突然一聲啼鳴從山谷傳來,所有人都停下來,靜聽綠孔雀的聲音。這邊山谷傳來一聲鳴叫,另外一邊又傳來一聲回應……

江水回落,大大小小的石塊裸露出來。漂流艇又一次擱淺,船上的人走下來,熟練地將裝備卸下。6個人分站左右,抬起漂流艇,向著石灘走去。路並不好走。這邊是大石塊,需要抬高腳才能跨過去,另外一邊可能是碎石密佈的河溝,一組人步調一致才能保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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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漂流調研活動。攝影/王劍

擱淺、抬船、下水、划槳,無論漂流高手、攝影師、律師還是科學家,都得遵循這套程序。就這樣,四條大船、三艘獨木舟、25個人漂完了48公里的河谷。

2018年4月,何藝妮第五次來到紅河流域,回收之前放置的紅外相機。石羊江上游的大灣電站突然開閘,巨大的水流從後邊追來,而前方就是一塊光板的巨石。

漂流時碰到這樣的石頭,撞到之後船體往往會回彈。然而這次水流洶湧,漂流艇被直接拍在石頭上。船長張繼躍抓住了石頭,船上另一個人直接被衝下水,何藝妮在被甩出後抓住了船繩,“那一刻只知道抓著繩子,船長叫我放手也沒聽見。”

何藝妮藉著救生衣的浮力,順流漂了下去。好在,很快水面開始變淺,直到她能站起來。

她見到了綠孔雀。夕陽西下,一群綠孔雀正從河邊飛跑進山。唯有一隻落在後邊,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很快也跑進叢林,不見了。

審判

2018年8月28日,奚志農、顧伯健等人作為證人出庭,但要在庭外迴避。顧伯健有些焦慮:“我這麼關心這件事,庭審又不能在現場!”庭內,馮春帶了兩位朋友旁聽, 66座的旁聽席已經滿了。法庭不允許記筆記,葛楓全程都在緊張地默記,她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記下庭審過程,用於之後的覆盤。

作為代理人之一,何藝妮是第一次正式上庭,她並不緊張,反而很淡定:“我知道每一個證據是怎麼來的,是漂流專家帶我們進去,一個一個打點,一個一個走出來的。”庭審結束,她代理的第一個訴訟暫告段落。

與綠孔雀結緣快要兩年,她印象最深的一幕,不是看到綠孔雀,也不是在石羊江意外落水,而是2017年12月的那次漂流。大家正在營地休息聊天,夜色中突然傳來槍聲。所有人站了起來,朝向同一個方向,對著那片山谷大喊:“是誰在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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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野性中國奚志農

那一刻,職業、年齡都不再重要。何藝妮說,大家不是緊張槍口會不會瞄準我們,而是緊張為什麼槍聲會出現。“它瞄準的是哪裡?是綠孔雀?還是其他動物?就是那種揪心。”

2018年12月,自然之友向法院補充提交了證據,繼續等待案件結果的宣判。許多參與這場訴訟的人,至今還沒有見過綠孔雀。

他們希冀在經濟利益的洪流中,逆流而上,去回溯那片人與自然的和諧景象。但他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抉擇:選10億投資的大壩,還是綠孔雀最後一塊完整棲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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