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炻番外:今夕何夕

東方炻番外:今夕何夕

東方炻番外:今夕何夕

東方炻番外:今夕何夕

古渡,輕雪。

長靴踏在破舊的碼頭,印下一串孤獨的腳印。

黑色的大麾迎風飄起。陳煜抬起頭,默默注視著眼前的萬仞高峰。山勢如城,連綿不絕,數不清的崖頂,究竟哪一座才是碧羅天的所在?

他取下長弓,嗖的射出一枝箭,牢牢釘在崖壁之上。順著箭尾拖著的長繩,陳煜如輕猿一般往山上攀去。

一個月快馬趕來,這裡已經是白雪皚皚。他覺得渾身的血同冰雪一樣冷。他只知道要找到這處地方。他要見到花不棄,哪怕是她的屍骨墳塋。

山風烈烈吹拂著崖壁,日落西山,一輪明月升起。他有點累了。越往上走,豎冰越厚。弓箭已射不進去,匕首刺下,只鑿開淺淺一點印痕。那幅圖指引他來到古渡口,卻沒有畫出上山的路。陳煜想笑,臉皮扯著有點痛,這讓他又清醒了幾分。

攀住一塊山岩,他休息了一會兒。寒冷帶來的倦意讓他警醒。往嘴裡塞了把浮雪,陳煜含化了嚥下。第一次在莫府紅樹莊見到不棄的時候就很冷。他故意讓她摔進了湖裡,逞一時之快,卻又覺得她不過是個小姑娘。那時候,他總是這樣對她。既恨著,又憐惜。想要硬下心腸,又總被心底深處那絲柔軟的酸楚牽動。

如果是蕭九鳳要殺她,一個月,他不會等著他來。如果是柳青蕪抓走了她,她一定在等著他。

他希望是柳青蕪,至少不棄還有活著的可能。

陳煜眼睛裡浮起一層痛楚,一抹恨意。他恨不棄為什麼不聽他的話,恨她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如果她能和他離開望京多好。沒有東方炻,沒有任何人再擋著他們。然而,這樣的恨又被心痛覆蓋。他不敢想象,冷酷的蕭九鳳會殺了她,或是發了瘋的柳青蕪會怎麼折磨她。

山峰突起的岩石投下一片陰影,陳煜狠狠的鑿出一個個冰洞,壁虎似的貼緊了山崖。摳住冰洞的手指不像是他自己的,他機械的往上攀爬著。

小時候他不懂,與皇子們打架贏了洋洋得意,回王府卻被父王一頓好打。作文章偶然得了太傅誇獎,比過了皇子們。父王親領著他進宮請罪,罰他一月不準進書房。別人家的兒子讀書不上進捱罵,他卻是反過來的。骨子裡卻有著不認輸的勁頭。拼了命的讀書習武,冷眼看著皇子們。

陳煜仰起頭,飲下酒囊裡最後一口酒。藉著那股刺喉的酒勁,拋出繩子纏住了凸出的岩石,用盡全身力氣借力而上。他癱倒在鬆軟的白雪裡,疲倦地閉上眼晴喃喃說道:“不棄,如果你真的在這裡,就喊我一聲。我沒力氣找遍這裡所有的山峰了。”

風像刀子一樣烈,他抓了把雪抹在臉上,翻了個身。

月亮才升起不久,沐浴著遠處的山峰。月光沐浴著其中一座山峰。峰頂之上有座白色的殿宇,飛簷翹角,疑似瓊宮玉樓。

那裡就是碧羅天?陳煜心裡一陣狂喜,搖搖晃晃站起了身。他知道離那座山峰還遠,而他急需升堆火取暖過夜。

這一晚他蜷縮在背風的岩石縫裡。陳煜做了個夢,夢見不棄蜷在柴房堆裡睡著。又夢見她挖了雪來吃,臉凍起兩塊紅暈,眼睛亮晶晶的。她拎著只紅通通的小耗子翹著小嘴對他說:“你不給我雞腿,我就吃了它!”

他厭惡的往後退了一步。不棄便蹲在地上哀哀的哭了起來:“陳煜,我餓。

這裡好冷!”

眼淚像透明的冰從她臉上淌下來。那雙眼睛刺得他心都痛了。他伸手抱她,她真的冷,臉手都像冰塊一樣冷得他哆嗦。

陳煜打了個寒戰醒了。火堆已經熄滅了,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他抓了把雪和著乾糧慢慢的吃了。感覺體力恢復了七八成,陳煜貓腰走出了石縫。

只往外看了一眼,他就呆了。對面山峰上覆蓋著白雪,根本沒有宮殿。他心頭一慌,施展輕功往昨晚看到的山峰方向奔去。

這座山峰與咋晚看到的山峰之間是座山谷。下山的路並不陡峭。陳煜迅速的下了山,山谷之中竟溫暖如春。石縫之中有汩汩溫泉冒出來,迷彌著溫暖的霧氣。泉水旁邊有猴子在嬉戲洗澡,綠草如茵,有紅色的花朵怒放,美如仙境。

他顧不得欣賞美景,順著山坡登上了山頂。

山頂中心有汪湖泊,四周圍繞著起伏的峰巒。他環顧四周,眉心緊緊皺成了一團。難道咋晚是他看錯了?陳煜心裡著急,情不自禁大喊了聲: “不棄!花不棄!”

聲音空空蕩蕩的迴響在峰頂。他無力的坐在湖邊,怎麼會看不到宮殿?

這時,一隻巖鷹掠過上空,陳煜空洞的看著它繞著山峰飛翔。巖鷹在碧藍的天空像只小黑點,它突然停在半空中,久久不動。

陳煜剛開始還在奇怪這隻鷹怎麼能停在空中,心頭微動,他跳了起來,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哪兒了!”

他朝著那隻鷹停留的方向走去,繞過湖水行了半個時辰後,夾在兩座雪峰之間的冰峰現出了身影。

整座山峰似乎全是冰凝結而成。隱在雪峰之中不仔細瞧竟看不出來。陳煜站在冰峰之下,對面山壁如鏡子一般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仰了頭往上望,什麼也瞧不見。山壁如鏡,冰掛倒懸。陳煜圍著山峰走了一圈,也沒找到上峰頂的路。

他不相信碧羅天的人能飛上去。他更不相信帶著不棄,能像他先前上山時用匕首挖著力點上山。機關會在什麼地方?陳煜思索著,目光犀利的望向四周。

這座山峰生得突兀,周圍是平坦的雪地。陳煜找了一圈,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他焦灼的想,實在不行,再爬一回好了。

他休息了會兒,感覺體力恢復了。他舉起弓箭,朝著山壁一枝枝用盡力氣射了過去。突然有一箭像射進豆腐裡似的,幾乎沒羽。陳煜呆了呆,腳尖一點,直掠而上。他握住那隻箭,大喝一聲,一拳擊向山壁。冰雪飛濺,他整個往前急衝,竟摔了進去。

陳煜翻身爬起來,發現腳下是一道道臺階。他順看臺階往下,到了平地打燃火褶子,就看到了一道門。門口有個把柄,他用力一掰,門開了。

走出這道門,他哈哈大笑。原來這裡的門競用的是厚厚的透明水晶製成。從外面看,以為是冰峰。他關上門,看到牆上有個突起。輕輕一旋,門又開了。

他順著石階往上,每走一會兒就能看到一個方型的框,隱隱透出一線光來。

用力推開,原來是水晶製成的窗戶。而他的箭,正巧射進了窗戶的縫隙中。

找到上峰頂的路,他高興不己,施展輕功一路往上,一柱香不到就到了頂部。他推開門,雪亮的光刺了進來。陳煜深吸口氣,走了出去。

眼前是座白玉建成的宏偉殿宇。十二根巨大的白玉柱支撐著殿堂。殿內有白玉案几,桌椅。他回頭一看,自己走出來的地方是大殿中心的白玉牆。宮門正中門楣上有碧羅天三字。陳煜不敢出聲,一掠而出。

出了大殿,眼前一亮。峰頂平坦寬闊,是宮中騎射場的三倍。地面鋪著漢白玉方磚,覆蓋著冰雪。峰頂沒有樹木,放眼望去,前方雲海飄浮,疑為天上宮闕。他環顧四周,一個人影也無。正詫異時,偏殿突然響起了細碎的人聲。陳煜心裡警覺,狸貓一般走了過去。

“花不棄,我快渴死了!”

“柳青蕪我上輩子偷你錢包了,你要這樣對付我?你告訴我下山的機關,我就去抓把雪給你解渴!”

被柳青蕪弄到高山絕壁,雖然困住了她,自己卻找不到下山的機關。不棄恨得牙癢,柳青蕪說話間嘴裡還含著那顆定顏珠。她身側的女子在自己眼前由明麗慢慢變成一堆骨頭,她心裡越發氣惱。

柳青蕪眨了眨眼睛道:“你放我出來,我就告訴你機關在哪裡。”

不棄笑道:“你恢復了武功。縱然比我多少吃一點東西,你出來要殺我還不是易如反掌?得,你不告訴我機關,咱們就耗吧。你不是快渴死了?等會兒我就弄捧雪自己吃,讓你乾瞪眼!”

柳青蕪每天只吃一點吊命的食物,棺材就這麼大,身邊還有薛菲的屍骨,她早被關要發瘋了。聽不棄不肯放她出來,氣得罵道:“花不棄,我真後悔沒有一劍殺了你!”

不棄大笑道:“後悔沒用了。你以為我沒有武功又被你打斷了腿就沒能力反抗你?要說到騙人,我生出來就會了。誰叫你貪圖我娘嘴裡的定顏珠?否則這會兒被關在棺材裡要渴死的人就是我了。實話告訴你,這裡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今天什麼吃的都沒有了。你再不說下山的機關在哪兒,我就把你的肉割下來做成肉餌鉤鷹來吃。像釣魚一樣,釣著一隻鷹吊著它飛下去!要是釣不到,我就吃你的肉,看你噙著定顏珠,能不能白骨生肌!為了活命,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水晶棺裡傳出比貓叫聲還微弱的聲音:“你要吃就吃。他不來,咱倆一起死。你就算多活幾日,也得在這裡陪著我。”

不棄突然嘆了口氣道:“柳青蕪,何必呢。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男人值得嗎?莫若菲比他漂亮,東方炻比他有權。你怎麼就喜歡他了呢?”

柳青蕪喃喃說道:“他在天門關出手的時候我恨極了他。我每天都拿著那枝刻了蓮花印跡的箭想,總有一天我會用這枝箭射死他。我派了很多人四處打探他的下落。終於有一天在南下坊發現了他。我遠遠的瞅著他站在屋頂上張弓搭箭的模樣,心就一陣陣的跳。又是興奮又是高興。我看到他抱著你的模樣突然就想起天門關他救的時候了。我不知怎的,那一箭就射向了你。他卻替你擋了一箭。元宵節時,我看到他掠上岸的身法,懷疑陳煜就是蓮衣客。他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我就是喜歡了他。他對我越冷淡,我越是忘不了他。可是他卻顧著你。在王府顧著你,在小春亭也護著你。我見不得他看你的眼神,他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

柳青蕪眼睛突然又亮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浮起紅暈,她夢幻一般囈語道:“他也有對我極好的時候。在東平郡我下不了手殺他,從師傅手裡救他。師傅打斷了我的肋骨,醒來時他就極溫柔的看著我。他替我包紮,抱我上船。我知道他絕不會扔下我不管。但我偏偏要說話激怒他。他越是不肯,我越是歡喜。青妍脫了我的衣裳,廢了我的武功,我沒想到他會來。他抱了我跳進湖裡解媚藥,他總記得我救過他。”

不棄越聽越氣,懶洋洋的說道:“他既然對你這麼好,我把他讓給你好了。

你告訴我下山的機關,我發誓不和你爭他。”

陳煜站在偏殿門口。他看到不棄靠坐在口水晶棺前,有氣無力的對棺材裡的柳青蕪說話。他的腦袋嗡嗡作響,迷迷糊糊的望著不棄,失去了思想。她和柳青蕪的對話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他就像夢魘著似的,出不了聲,站在門口動彈不得。

突然聽到不棄發誓不和柳青蕪爭他。陳煜猛然驚醒了,心裡一陣陣抽痛,又一陣陣氣惱。忍不住出聲道:“為了活命,你什麼都能捨的嗎?”

他的聲音幽幽迴盪。柳青蕪似來了精神,用盡所有的力氣奮力去推棺蓋,尖叫:“長卿,救我!”

那水晶棺做得甚是妙巧。外面機括扳動,棺蓋便滑攏扣實。而裡面卻休想推開。不棄一直留著道縫隙供柳青蕪呼吸餵食。她關在棺材裡卻推不動分毫。此時聽到陳煜的聲音,柳青蕪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在棺材裡大叫。

不棄靠著水晶棺,機械的回過頭。

殿門口逆光站著個披著黑色大麾的男子。不棄心頭一鬆,喃喃說道:“陳煜是你嗎?”

陳煜邁過門檻,一步步走近。

不棄的頭髮亂蓮蓬的。她不知道多久沒有洗臉了,滿臉塵灰汙垢。她瞪著一雙清亮的眼睛望著他,像極了襄在樹葉裡的松鼠。一瞬間,那雙眼睛就像浸進了水裡,溼漉漉的。長睫毛眨了眨,水汽就化成兩行淚淌了下來。

陳煜蹲在她面前,下意識的伸出手在她臉上一揩,伸手把她的腦袋攬進了懷裡。那些氣惱與心痛不翼而飛,只想這樣抱著她,再也不放手。

“長卿!快放我出來!”終於有機會可以離開這口水晶棺材,柳青蕪發瘋似的尖叫著。

陳煜神智一清,想起不棄不辭而別去救莫若菲,想起自己不要命的爬絕壁,想起她說要把他讓給柳青蕪。他放開不棄,側過頭看了看水晶棺材,伸手板動機括打開了棺蓋。

不棄大驚:“你做什麼!”

她伸手去板那個機括。陳煜擋在她身前挑眉說道:“你能去救莫若菲,我為何不能放她?那具屍骨是你母親,你難道願意讓她和你母親呆在一起?”

柳青蕪用力翻出棺材,一獲自由高興得哈哈大笑。嘴裡的定顏珠被她咕嚕吞進了喉,噎得直翻白眼,喘不氣過來。

陳煜站起身在她後背一拍,柳青蕪吐出定顏珠,乾咳了幾聲。撲進了陳煜懷裡放聲大哭。

不棄瞧得目瞪口呆。等了那麼多天,那麼絕望。等到的卻是他和柳青蕪久別重逢卿卿我我?那顆定顏珠滾到不棄腳邊。她顫抖著手拾起來放進棺材裡,默默的扳動機括將棺蓋關閉嚴實。

“長卿,碧羅天裡一個人也沒有呢。這裡只有薛菲的水晶棺和大巫的屍骨。

碧羅天枉自神秘,早就煙消雲散了。我一直等你來,你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不知道是在棺材裡關得久了,還是餓極渴極。柳青蕪已經完全忘記她擄走花不棄的事情。扯著陳煜的衣襟又哭又笑的說著。

陳煜認真的聽著,眼角餘光瞟著不棄的動作。

不棄關閉了棺材就往外爬,瞧也不瞧陳煜和柳青蕪。

她就這樣不在意他?她真的要把他讓給柳青蕪?陳煜氣得胸口發痛。他突然發現不棄一直沒站起來,目光盯在她的腿上。站在殿門口聽到的對話此時一古腦全想起來了。她的腿被柳青蕪打斷了。柳青蕪恢復了武功,不棄把她騙進了棺材。結果他一來就放了柳青蕪。他心裡又痛又悔。明明是想著她念著她的,卻在見了她之後腦袋成了一鍋漿糊。他推開柳青蕪疾步走過去,伸手就去抱不棄。

“走開!不要你管!”不棄打開他的手尖叫了聲,委屈害怕傷心失望化成眼淚瘋狂的湧了出來。

陳煜猛抽一口氣,鼻子發酸,顫聲問道:“你的腿還痛不痛?”

不棄兇狠的瞪著他,抹了把臉咬看牙道:“不痛!你帶那個賤人快滾!”

柳青蕪被陳煜推開,神智突然清醒了。她望著陳煜眼裡又驚又痛,胸口湧起一股憤怒一股悲傷。這讓她又充滿了力量,她用腳勾起地上的長劍,用盡所有的力氣向不棄拋去: “花不棄,我要殺了你!”

陳煜伸手接住了劍,頭也不回的擲回。那柄劍穿過柳青蕪的胸口,透胸而出。陳煜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他伸手穿過不棄的腿彎將她抱了起來。

不棄呆了呆,便掙扎起來:“別以為你現在殺了她,我就原諒你!”

“你騙我在先。你不辭而別去救莫若菲。你讓我擔心得快發瘋。現在可好,餓得半死,腿還被打斷。”陳煜的話從牙縫裡蹦出來,冷著臉說道,“憑什麼你能這樣?我刺激一下你都不行?你原諒我?憑什麼?”

不棄被堵得一時無話,咬住唇扭開了頭。

陳煜抱著花不棄走向殿外,頭也不回。

柳青蕪貪戀的看著他的背影。她喘著氣,身體越來越冷,渾身的力氣都沒了。她低低的笑了,“長卿。我終於能死在你手裡了。我也不想活了。我都不知道要為什麼活下去了。我真想你能,你能回頭看我一眼……”

她的聲音如同一聲嘆息。久久迴盪在空無一人的碧羅天殿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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