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俄國人把黑龍江稱為阿穆爾河?

俄語Amur,漢語音譯為“阿穆爾”。在俄語中,“阿穆爾”分別是四個詞:一是對黑龍江的稱呼;二是表示草魚(Ctenopharyngodon idella),蘇聯1972年出版的《蘇聯淡水魚名稱詞典》用belyj amur來表示草魚,這裡的belyj是後來才加上去的;三是表示“愛”,這個詞來源於拉丁語的amor,俄語是通過法語借入的;四是表示一位比利時天文學家發現的一顆小行星。後兩個詞和前兩個訶雖然同形,但從詞源,出現時間和詞義來看是毫無關係的。本文試圖探討表示黑龍江和草魚的“阿穆爾”的來源以及兩者之間的聯繫。

要搞清“阿穆爾”一詞的由來,應該首先回顧一下俄羅斯人闖進黑龍江流域的一段歷史,也只能從老沙皇向這條河及其廣大地區擴張的歷史過程中去求得解釋。

眾所周知,俄國是一個歐洲國家。公元9世紀在歐洲東部出現的基輔羅斯公國的東部邊界還不到伏爾加河,與黑龍江流域更是相距萬里之遙。16世紀八十年代,沙俄侵略者越過烏拉爾山,迅速向東擴張。就是在這個時候,俄國統治者還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條黑龍江。17世紀二十年代末,在葉尼塞河以西的俄羅斯人,為了尋求大發橫財的途徑,急於東進。哈巴羅夫在一次曼加捷亞旅行之後,帶來了最初的關於新發現的“偉大河流”的傳聞。

1638年,葉尼塞斯克督軍派出哥薩克頭目佩爾菲利耶夫一夥人前往流入勒拿河的維季姆河。他們到達齊帕河後,從埃文基人那裡聽到了有關“達斡爾土地”的消息。1639年,從託木斯克被派到勒拿河的哥薩克頭目科佩洛夫派遣以莫斯科維金為首的一批哥薩克去找通古斯人所說的“大海洋”。他們翻山越嶺竄到鄂霍次克海岸的烏利亞河口,在這裡駐紮下來搜刮當地人民,為進一步擴張作物質上的準備。他們在幾年內偵察了鄂霍次克海岸的東南地區,並在烏第河築起了城堡。這幫哥薩克並不就此止步。他們從烏第河口繼續向東,向黑龍江口的方向推進。他們在途中劫掠了一個通古斯人,他“給他們講述了一條富庶的河流,井願意領他們去到那條富庶的石勒喀河”。

到這時,俄國人才首次得知有關黑龍江的一些情況。值得注意的是,通古斯人把黑龍江不稱作“阿穆爾”,而是把它和在它上游的石勒喀河看作是一條河,統稱為石勒喀河。莫新科維金在返回雅庫次克後呈交給督軍戈洛文的報告中明白無誤地說明,石勒喀河就是使馬的人們所稱呼的阿穆爾河。

黑龍江流域“達斡爾土地”的豐富資源。尤其是那裡盛產糧食的傳聞引起了雅庫次克沙皇當局的極大注意。因為當時進入東西伯利亞的沙俄軍隊和移民糧源缺乏,供應緊張,處在經常的飢娥威脅之中。“達斡爾土地”就成了他們夢寐以求的掠奪目標。於是,冒險家們接踵而來。戈洛文派出了以波雅爾科夫為頭子的一百多人的武裝隊伍。1643年至1644年冬,他們在流入黑龍江的結雅河河畔首次碰到了達斡爾人。

在這一時期,達斡爾人主要分佈在結雅河(精奇里江)一帶和黑龍江中、上游地區。在整個黑龍江流域都分佈有我國的少數民族。貝加爾蝴以東、尼布楚周圍以及黑龍江上游住有蒙古人。黑龍江中、上游,結雅河和佈列亞河一帶的廣大地域,住有包括達斡爾人在內的鄂溫克人和鄂倫春人。在下游還分佈有費雅喀人和赫哲人。這些民族早已世代居住、生息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是這片遼闊富饒土地的最初開發者。

據《外貝加爾邊區紀行》一書稱:“石勒喀河在斯特列爾卡倫附近與額爾古納河匯合後稱阿穆爾河,或薩啥連河,河水直接注入東洋。”“薩哈連河’即“薩哈連烏喇”,是黑龍江的滿語名稱。何秋濤指出:黑龍江,滿洲語曰“薩哈連烏喇”。“薩哈連”謂黑,“烏喇”謂江也。即佔漠北之黑水、秣靼、室韋所居。《山海經》“西望幽都之山,浴水出焉。”郭璞注:“浴”即黑水。蓋黑水之名始見於此。《北史〉謂之完水。黑龍江的滿語名稱顯然是來源於“黑水”。但是南北朝時期的黑水卻並非後來的黑龍江。《北史》記載,勿吉之一部為“黑水部”。但同書又說,“其國西北有完永,東北流合於難水,其小水,皆注於難,東人海。”由此可見,“難水”才是今天的黑龍江,而當時的“黑水”則應是指發源於長白山的松花江上流。

〈嘉慶重修一統志〉稱:“黑龍江之名見於〈金史〉”,亦為無據。這一錯誤已為何秋濤所指出。〈遼史》記載,大康三年“夏四月乙酉,泛舟黑龍江”。同書《道宗本紀〉(五)又說,大安七年“三月丙戌,駐蹕黑龍江”。在此之前還寫到,大安七年“春正月壬戌,如混同江”。混同江係指黑龍江與松花江匯合處以下的一段。顯然,道宗當時正在黑龍江沿岸附近地區活動,而《遼史》中的黑龍江,也就是今天的黑把江下游一段。

契丹統治者受漢族封建文化的影響,較之歷史上東北地區其他各族統治者尤深,他們多用漢語作地名。我們去掉黑龍江這一名稱所包含的漢族封建意識,其含義也就只剩下了“黑水”。這也就是說,自遼、金以來,“黑水”這一名稱就是今天的黑龍江。而當地少數民族則是根據“黑水”這一名稱的含義,用本族語言稱呼這條江。滿語的“薩哈連烏喇”如此,達斡爾語的“卡拉穆爾”和蒙古語的“哈拉穆林”也是如此。“卡拉”或“哈拉”意為“黑”,“穆爾”或“穆林”意為“江”或“水”。

俄國人把黑龍江的滿語名稱接受下來,用來稱呼黑龍江口外的庫頁島;而他們稱黑龍江為“阿穆爾”,則無疑是採用了當地居民對這條江的固有叫法。

黑龍江北岸著名的“達斡爾土地”,是達斡爾民族和其他兄弟民族辛勤建設起來的魚米之多。哈巴羅夫就曾宣稱,達斡爾上地“比整個西伯利亞還要美麗富饒”。根據蘇聯魚類學家,地理學家別爾格1909年的研究成果,阿穆爾流域擁有2054510平方公里,在全世界江河流域中佔第十位。阿穆爾流域就它的各個水域中魚的數量而言,不亞於許多大河,共有72種和兩個亞種。其中黑龍江尤為豐富,有39種到50種。馬克描述說:阿穆爾河裡的魚多得驚人,巨大的鰉魚不停地躍出水面,鱘魚在我們腳邊的石塊中間游來游去,許多各種各樣的魚在陽光下鱗光閃閃。

黑龍江給世居在這裡的達斡爾人民提供了從事漁業的天然條件。漁業在他們當時的生產活動中曾經佔有重要的地位。據傳,他們曾用用魚皮做過兀靴鞋底和煙口袋等物品,可見漁業生產的發達。從現在達斡爾人對各種魚的特點和生活習性熟悉的程度以及所採取的多種形式的捕撈方法,也可證明這一點,在沙皇侵擾黑龍江流域後,倖存的達斡爾人被迫離開家園遷至嫩江流域,但他們依然保留了沿江河居住的習慣。

達斡爾人民在長期的捕魚實踐中,用自己的語言來命名他們捕撈的各種魚和處在不同生長期的一種魚。同一種魚的名稱,按照個頭的大小,甚至有三、四種之多。他們經常捕撈的草魚,就被稱為“阿穆爾”[amur]。“阿穆爾”既是草魚的通稱,又專指可捕撈的大草魚,以便和小草魚“聞楚勒”[untsbul]加以區別。草魚,體延長,亞園筒形,體長1米左右,體重可達32公斤,生長迅速,肉味鮮美。達斡爾人非常喜歡吃草魚。在他們中間流傳著一句成語:“爸爸死了,該輪到我吃草魚頭了!”他們在吃草魚時,一定要把魚頭拿給長輩人吃。吃草魚的頭,就意味著取得了當家長的資格。

別爾格在研究阿穆爾流域的魚類時,凡是在文獻中見到的魚的地方名稱,都盡力加以蒐集,其中大部分取自馬克等人的著作。1855年馬克在黑龍江“考察”期間蒐集到了很多魚,其標本後來送到了別爾格所在的博物館。別爾格就是根據馬克蒐集來的當地俄羅斯人的稱呼,把草魚定名為“阿穆爾”的。別爾格還對阿穆爾流域魚類的來源進行了探索。他根據魚分佈的特點劃分為兩類:中國型(南部型)和北極圈型(北部型)。草魚屬中國型,分佈在黑龍江、烏蘇里江以及我國的其他一些河流,而在蘇聯的歐洲部分、高加索和土耳其斯坦均無分佈,只是後來才在蘇聯歐洲部分的水庫裡進行人工養殖。在黑龍江上游的石勒喀河、額爾古納河和鄂嫩河也沒有草魚。因為在馬克之前曾去這些河蒐集魚標本的帕拉斯和格奧爾基都沒有發現草魚。

可見,1644年首次出現在黑龍江的俄羅斯人,除了沿用原有的達斡爾語名稱外,不可能也沒有給草魚冠以“阿穆爾”的名稱。而且在初期表示草魚的amur的後邊還加過“魚”(pyba)這個詞。這表明,俄羅斯人在音譯的同時,使用了附加意義的方法。俄語的“阿穆爾”和達斡爾語的(amur)完全同音,而和那乃語的kuroe、滿語的cauga沒有同音之處。因此,有理由斷定,俄語表示草魚的amur一詞是從達斡爾語表示草魚的[amur]借來的。

人們早已肯定,黑龍江的俄語名稱“阿穆爾”不是俄羅斯人的固有稱呼,而是從別的語言裡借入的。然而對這個詞究竟來源於哪種語言和哪一個詞,眾說紛紜,各執一詞。

帝俄科學院院士菲舍爾認為,鄂霍次克海附近的通古斯人和基里亞克人把黑龍江稱為“阿瑪爾”,俄國人即據此把從石勒喀河和額爾古納河匯合處起的這條河稱作阿穆爾河。這一說法當時沒有被地理學家和歷史學家所接受。一個世紀以後的1899年,安德里耶維奇重新提起菲舍爾的說法。本世紀五十年代,蘇聯學者里舍斯和達斡爾斯基發表文章認為,菲舍爾的推斷接近真實。

有些學者認為,“阿穆爾”是由蒙古諸部落所給予這條阿的名稱“哈拉穆林”轉音而來。例如,俄國學者S.M.史祿國注意到黑龍江的達斡爾語名稱“卡託穆爾”,因而解釋說俄國人在去掉“卡拉穆爾”的第一部分後衍生出了“阿穆爾”。但是他在作解釋的時候附帶一個條件,即:假如這條河沒有叫做“阿術爾”(Amer)的另一個蒙古名稱的話。

馬克認為,“阿穆爾”一詞不過是俄羅斯人發音時發生畸變的這條河的地方名稱“瑪穆”的對音,別爾格也持有相同的看法。此外,還有其他一些解釋。

在我看來,後兩種解釋在語言學上是找不到根據的。“瑪穆”和“卡拉穆爾”同“阿穆爾”儘管有部分相同的地方,但差異是相當顯著的。這一地帶居民的語言基本上屬於阿爾泰語系,俄羅斯人照讀這些詞是不會發生什么困難的。俄語中當時借人的阿爾泰系語言的一些地名,在讀音上並未產生那麼大的差別,例如薩哈林、石勒喀等。

至於前一種意見,也是很值得商榷的。誠然,指出俄羅斯人起初接受“阿穆爾”這個名稱是在黑龍江下游這一事實,是重要的。但是,比這更為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最初報道這個名稱的莫斯科維金所說的“使馬的人們”究竟是指什麼人。

正確理解“使馬的人們”,是揭示“阿穆爾”一詞來源的關健。如上所說,莫斯科維金在給上司的報告中說,河(石勒喀阿)就是使馬的人們稱呼的阿穆爾河。他又說,使馬的人們“種莊稼,像俄羅斯人邪樣用銅鍋和管蒸餾酒,還養豬養雞,像俄羅斯人那樣紡粗麻布,從這些人那裡經阿穆爾河把麵粉運給納特基人(現稱那乃),用平底木船航行”。

莫斯科維金一夥從鄂霍次克海岸的通古斯人那裡得知,納特基人要向使鹿的通古斯人購買黑貂。納特基人有像俄羅斯人那樣的住房,但是他們自己不種莊稼。在黑龍江沿岸,在納特基人的上游“居住著很多定居的和遊牧的通古斯人,他們以獵捕黑貂為生,在他們那裡沒有耕地”。我國清代把所屬黑龍江流域、外興安嶺以南,東至庫頁島的部分鄂倫春人及其他使用馴鹿的部落叫做“使鹿部”。基里亞克人和納持基人所居住的地方則被包括在“使犬部”裡。《清朝文獻通考》記載:“自寧古塔東七百餘里外,沿松花江、大烏拉江(即黑龍江)直至入海處,兩岸為赫哲,費雅喀所居,其往來行獵並皆以犬,即所謂使犬部也”。同書又說赫哲和費雅喀都以“捕魚為生”。在明朝,自烏蘇里江入黑龍江處以至海口就已經設有“狗站”,為通往我國東北地區的一個行政中心奴爾幹都司的重要驛站。

俄羅斯人所說的基里亞克人(現稱尼福赫),也就是我國史書上所說的費雅喀人。在基里亞克人所在的地區航行兩週又度過一冬的渡雅爾科夫一夥既未看到田地,也未見到菜園。基里亞克人在往來通行時不使用馬,而是依靠狗。他們每家都飼養著幾百條、甚至上千條狗。他們吃的幾乎都是黑龍江盛產的魚。在200多年後到過那裡的馬克寫道:基里亞克人和果爾特人(納特基)仍然每年作商業旅行,以期直接獲得他們需要的物品,包括足夠一年食用的糧食。馬克還從居民口中得知,第一批馬是他們從璦琿城的達斡爾人那裡得到的。考古資料表明,黑龍江流域自古就住有從事漁業的部落,他們定居在土屋裡,製作帶花紋的陶器。他們的直接後裔就是基里亞克人。基里亞克人在19世紀初還使用陶器,鐵器是在相當晚的時候才從鄰近民族引入的。漁業幾乎是他們從事的唯一活動。不容忽視的是,波雅爾科夫說:基里亞克人有“沒有馬的棚圈”,這些木樁結構形式的棚子看來是他們的夏季住宅。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基里亞克人和納特基人不屬於使馬的人們,而是屬於使犬部。他們既不從事農業,也不從事畜牧業,因而根本談不上“種莊稼”和“使馬”。基里亞克人和納特基人所食用的糧食和生活用品要靠使馬的人們來提供。他們都居住在黑龍江的下游,而下游的居民則把黑龍江稱為“瑪穆”。鄂霍次克海岸附近的通古斯人也不屬於使馬的人們。他們捕獵為生,不種莊稼,也不把黑龍江稱為“阿瑪爾”,而是統稱為石勒喀河。因此,“阿穆爾”來源於通佔斯人和基里亞人的“阿瑪爾”的推斷是不能成立的。

我認為,“使馬的人們”應該理解為達斡爾人及其分支戈果爾人和久切爾人。他們居住的地方靠近基里亞克人西邊的納特基人。從埃文基人給莫斯科維金的講述來看,這一帶“居住著很多定居的人們,他們種莊稼,飼養各種牲畜,他們打仗卻用弓箭和矛”。後來到過這裡的俄國冒險家們都有類似的記述。波雅爾科夫稱達斡爾土地“是一片人煙稠密的富饒土地,有黑貂,有許多各種野獸,盛產糧食,河裡魚產豐富”。哈巴羅夫回到雅庫次克後向督軍弗蘭茨別科夫報告說,在達斡爾土地上到處是廣闊的田野、牧場和大森林,農牧發達,盛產毛皮獸。蘇聯歷史學家巴赫魯申指出,達斡爾人“從事農業和畜牧業。村落周圍是種滿大麥、燕麥、糜子,小麥、豌豆的田地。他們的菜園作物有大豆、蒜、罌粟、香瓜、西瓜、黃瓜;果類有蘋果、梨、胡桃。他們會用大麻榨油。他們飼養的家畜數量很多:有大群的馬、牛、羊、豬……雞”。

從以上這些記述和論述我們不難發現,達斡爾人的生產活動和莫斯科維金所說的使馬的人們的生產活動是相符的,就是說,達斡爾人就是把黑龍江稱為阿穆爾河的人們。

綜上所述,達斡爾人對黑龍江的稱謂有兩種:卡拉穆爾和阿穆爾。前一名稱是在歷史上按照“黑水”的含義意譯而形成的傳統稱呼;後一名稱是基於漁業生產活動把這條河盛產的草魚的名字引為河名而形成的習慣稱呼。俄語的“阿穆爾”和達斡爾語的[amur]同音同義,決非偶然。這顯然是沙俄闖入黑龍江流域後,接觸到處在較高發展階段的達斡爾民族,借用了他們對黑龍江的稱呼——阿穆爾。俄羅斯人既然把黑龍江流域的廣大地區都稱為“達斡爾的土地”,那麼借用達斡爾人對黑龍江的稱呼——阿穆爾,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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