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第三大民間信仰,數量雖多,瞭解的卻極少

“介漳泉之間,有沃壤焉,名曰鐘山,地勢砥平,襟層巒而帶溟渤,鍾靈毓秀,篤生異人,世世廟食,是為代天巡狩三府王爺。”

海滄,作為保生大帝信俗的發源地,各村社以保生大帝作為護村神靈應是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令人不解的是,作為閩南地方信仰數量第一的媽祖,其管轄範圍與保生大帝本無衝突,但在海滄卻並不多見,這對於在閩南大環境下“以海為田,討海為生”的海滄人來說,需求與現實明顯存在差異。

閩南第三大民間信仰,數量雖多,瞭解的卻極少

代天巡狩彩蓮隊

然而,基於對討海生活庇佑的強烈需求,海上神靈的空缺便落在了代天巡狩之上,而海滄的王爺廟也確確實實稱得上是“海滄規模第二”的神靈,流傳至今,已發展成保境安民的“全能神靈”,衣食住行、婚嫁求子,無所不能,無不靈驗。

如石塘龍華堂、石囷玉石宮、海滄濟津宮、海滄朝源宮、東嶼下社王爺廟、東嶼上社王爺廟、鐘山水美宮、鐘山福仁宮、新垵三神宮、馬壟王爺庵、地頭朝安宮、芸美通濟宮、洪塘洪福宮、西塘龍興宮等,其中尤以鐘山水美宮“代天巡狩”之“朱、池、李三府王爺”影響最廣泛、儀式最講究、陣仗最完整。

一、何所謂“代天巡狩”

《孟子·梁惠王下》雲:“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

“代天巡狩”,字面上的意思,便是代替天子巡視四方,較為合理的想象可以是包青天拿著尚方寶劍,代表至高無上的“皇權”執行著先斬後奏的正派任務,抑或是欽差大臣奉著皇帝密旨到地方查腐殺奸,總之,這是一個在民眾心裡集合了萬千理想的“青天”與“有為”,特別是居在邊陲,心存的那點“被關注”與“被呵護”的念想與期望。

然而,事實是:越是沒有的,越是心存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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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蓮儀式

代天巡狩,作為王爺廟的名號,其實有點類似梁山水泊的“替天行道”,從現有記錄與傳說看,大致產生於明朝大航海時代。

那是一個風起雲湧的動盪年代,閩南人熱衷於越洋販番,即使海氛不清,依然鋌而走險,棄生死於不顧,看似求財圖利,卻也道是當局不作為以致生計難以維持。

在這種複雜的環境下,閩南人一方面嚮往太平盛世、海疆澄清,另一方面又受海外貿易高額利益的誘惑希望既能保利又能求生,於是乎,一種兼具兩種需求的神靈應運而生,它便是以“代天巡狩”為主旨的護航、保生:被賦予最高權力的同時,又具備強大的海洋神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千歲”或許便是最好的選擇

二、孰可謂“王爺”

既為“代天巡狩”,那麼誰來承擔這樣的能力和責任,便顯得尤為重要,可實際上,不同王爺廟的主神卻大多不一,據不完全統計,閩臺兩地的王爺已經超過一百多種,幾乎涵蓋了我們所常見的姓氏,而其中又以“朱、池、李”三姓為最多,這也是為何鐘山水美宮最具代表性的原因。

面對如此眾多的“王爺”,我們不盡懷疑,到底這是基於何種目的而產生的這種信仰模式?時至今日,似乎也沒有人能說的清楚,甚至,在其產生的那個時間段:明正德至崇禎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閩南各地捲起了“代天巡狩”的信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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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仁宮

有人說,王爺信仰是在影射鄭成功的抗清壯舉,因鄭氏政權與名號在滿清治下不便體現,故而民間王爺廟大多采用隱而不言的方式紀念他:以“朱”姓暗喻國姓爺的賜姓,“池”姓在閩南語泉州話發音中與“鄭”相近,至於其他姓氏則可能是對參與了抗爭而陣亡的一干志士的紀念。

或許,正是這樣的苦衷,才使得王爺廟數百年來的初衷為人們所淡忘,而這種說法在臺灣最為盛行,也是情有可原,事實也好,附會也好,不失為一種自圓其說的圓場。

更多的人認為,所謂的“王爺代天巡狩”是冤死的進士在皇帝垂憐之下的另一種發光發熱的貢獻方式,而這種傳說也演變成各種版本的談資,其年代最早可溯及隋唐,至遲為明代,其進士人數或360人,或36人不等,共同的說法均是讀書於地下,慘招天師誣告而被作法致死,鐘山水美宮的王爺來源便是採用此說。

這種說法,帶有明顯的以訛傳訛印跡,姑且不說歷史上並無此事,單單這些王爺的名諱便無法與歷史上的各榜進士對上號,顯然,這是民間百姓一廂情願的自我說辭,或許只為對上典故罷了。

甚至也有人說,所謂送王船,其實就是去除瘟疫的一種形式,不得不說,王爺廟確實在瘟疫盛行時發揮了極大的功用,如白礁慈濟西宮的西側,也存在這麼一座供奉代天巡狩的王爺廟“天賜東宮”,時為清末民初,白礁發生大規模的瘟疫,白礁人四處求神、求醫均無果,最後從鐘山水美宮分靈後,終於得以平息瘟疫之亂,故而有王爺廟之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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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礁天賜東宮

閩南第三大民間信仰,數量雖多,瞭解的卻極少

天賜東宮碑記

而代天巡狩的儀式“送王船”更是被賦予去除疾病的功能,王船以離去或火化的形式帶走了瘟疫,此說在福州地區最受認可,而閩南也不乏案例。

按鐘山水美宮送王船傳習中心陳會長的說法,“送王船”的形式分兩種:遊天河和遊地河,遊天河的王船一般以竹篾和彩紙製作,儀式最後以火燒之;遊地河的王船則以實木按實際船舶大小修造,送王時於船內裝入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生活物質,直接放入海中或大江中任其傲遊。

二者的區別除了“燒”與“送”外,更多的是本質內涵,前者代表去除瘟疫,後者則為對任期結束的王爺千里相送,並寄予合境平安的期許

只是隨著人們對海洋的認識提高以及對航行海舶安全的考量,“隨波逐流”的王船便都改以“燒王船”的方式,以至於人們更加把代天巡狩與瘟疫敬畏聯繫在一起。

三、最具閩南精神的信仰模式

閩南人,在歷史上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元代以前是“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元代以後則成了“鋌而走險,輕生好義”,而造成這種性格差異的主因在於時局政策的變化,對多山少田近海的閩南產生了毀滅性的衝擊,以至於閩南人由“斯文學者”變成了“亦商亦盜”的頑民。

閩南第三大民間信仰,數量雖多,瞭解的卻極少

日本長崎燒王船

而這種現象,在漳泉之交的海滄表現的尤為突出。

北宋以前,閩南從蠻荒之地開始轉變,逐步開化並進入中原文明圈,北人逐步南移,面對南方溼熱天氣,瘴氣橫虐的生命威脅,當地百姓除了寄希望於隨遷家鄉神靈外(如青礁的邯鄲爺,新垵正順宮的謝安謝玄),最迫切需要的便是如保生大帝這樣的生前名醫、死後神靈,故而當保生大帝信仰初步形成時,便能以燎原之勢擴張而成為閩南一大神靈

當閩南由人口遷入發展到人口輸出時,年代便已經來到南宋末年,之後儘管經歷了元代百年騷亂帶來的閩南人口大規模流失,但因當時閩南在科教文衛各方面已然發展到自給自足的地步,使得百姓對疾病庇護的需求不再如北宋時那般迫切,他們需要的或許是從現狀中突圍的另種嘗試。

接下來的元末明初,適逢倭寇侵擾以及隨後的海禁政策,突然給閩南一個極大的打擊,曾經的以海外貿易換取浙米廣粟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在生計的壓力下,閩南人開始萌生出對抗的想法,久而久之,便開始棄文從武,逐步養成了好鬥、激進的性格,這大概就是今日閩南人“愛拼才會贏”的性格來源

然而,元代之前數百年的文化薰陶以及底子裡那個忠君愛國、倫理道德的文人思想卻時刻限制著閩南人漸漸壯大的闖蕩的心,於是,一種全新的信仰模式出現了:它以皇權為依託,以海陸為平臺,在陸地可保境安民、庇佑生靈,在海可保駕護航、平波靖瀾。

閩南第三大民間信仰,數量雖多,瞭解的卻極少

石塘龍華堂代天巡狩

這簡直是閩南臨海人的福音,既在心理上助長了討海的決心,又在他們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給予一個答謝的機會,誠如《海澄縣誌》所言:“近濱海村民不明事理,每二三年間倡為造王船之說,其百端耗費,窮極佻巧,動斂數百金。在平時一文難捨之人,視此等事,疑鬼疑神,踴躍布金,而不知其暗於大義,識者鄙之。”

以此觀之,代天巡狩對於明代閩南人來說,是再適合不過的神靈信仰模式了,特別是臨海之人,更是如此。

以鐘山水美宮為例,其名本為“浦尾庵”,位於鐘山溪流入海突出的犄角處,是鐘山最靠近海的地方,在明代,凡村民出洋必從此處揚帆,而此處所在的港灣恰是明代弘治以來出海通番的大本營,村民在海外造三桅大船,然後藏在此處淵蔽之間,至於官府稽查,除了僥倖之外,大概憑的便是王爺廟的庇護。

以至於,在閩南的各處海邊,王爺廟最為普遍,如泉州的富美宮與水美宮如出一轍,而同在廈門的鐘宅、呂厝、廈港更是如此。

故而,當今日我們重新回首代天巡狩以及其承載的“送王船”非遺活動,想當然的把它當做是葉廷推筆下“識者鄙之”的封建迷信時,是否想到了這種信仰與閩南人從明代開始抗衡海禁、以自己瘦弱的肩膀顯示自己頑強活下去的決心所付出的努力,而這種信仰,或許便是閩南人愛拼才會贏在精神方面隱隱透露出的一種聲音,亦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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