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化及於武功一道理解未深，還不覺得什麼。唐如沐看見黑影的身手，卻著實驚詫不已——如此快如閃電的刀法和身法，恐怕整個江湖也難以找出幾個這樣的高手。
陳化及道：“如此說來，虎坊橋的黑衣人也是閣下所殺了？”
黑影身形一晃，眨眼間便閃至陳化及身旁。唐如沐一聲驚呼：“休要傷他！”正要出手，卻見黑影兩根手指拈起陳化及木劍，端詳半晌道：“清國，果然地大物博，寶物眾多，好！”口音仍然說不出的怪異。然後劍鋒朝下，手握劍柄交還至陳化及手中。
唐如沐見他沒有傷害陳化及，稍微鬆了口氣，眼睛一轉，故意笑道：“這幾個惡人要殺我們，幸虧大俠你出手相助……”
話未說完，黑影就用生硬的語言打斷了唐如沐的話：“我的，不是你的大俠，也沒有幫助你，我的，只是要殺該殺的人，混元教，統統要殺。”
唐如沐拍手道：“好，說得好！那我們可真稱得上是同道中人。”說著一指陳化及，“我和這位兄弟都與混元教有不共戴天之仇，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如此一來，我們就是朋友啦！”說著，暗暗給陳化及使一眼色。
陳化及當然知道唐如沐的心思——此人不知是敵是友，功夫又如此高深莫測，不可硬拼，只能巧舌如簧伺機脫身。正要說話，黑影目光直射唐如沐，沉沉道：“你的仇怨，和我無關。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我們，不是朋友。你的，不必害怕，我不殺你們，你們走吧。”
陳化及摸不清這神秘人的路數，但心裡隱約覺得他不似壞人。於是雙手抱拳道：“好說。就此別過。只是未知閣下高姓大名？”
“日本國，伊賀流上忍，服部左衛門。”言罷，雙腿微曲，秀長的身體彷彿彈射出去一般，在這茂密的樹林間，幾個跳躍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唐如沐此時才長出一口氣：“呼……好險好險……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幸虧這隻老虎不吃我們……”
陳化及若有所思道：“日本國？伊賀流上忍？”
此時的陳化及雖然對國家大事不甚瞭解，但中日甲午戰爭結束後，清廷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引得九州震動！上至朝廷官員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不在暗地裡偷偷談論這場慘敗帶來的家國之恥。
跟隨師父學藝期間，元貞常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與日本國的這一場海上戰爭，師父更是無數次提起。陳化及問：“天下如何興得，又如何亡得？匹夫如何有責又該如何去做？”元貞呵呵笑道：“興，在帝王將相一念之間；亡，亦在其一念之間。大廈將傾，從來自內部始。外界強敵，不過是將崩塌加速而已。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你看這宮闕萬間都做了土，為師倒要問你，你說，我等匹夫又該如何去做呢？”
“外拒強敵，內醫人心。”少年陳化及堅定道。
……
想到這，陳化及心中更加思念師父，一別多日，不知道老人家身體可還康健？
而這突然出現的絕頂高手——伊賀流上忍服部左衛門，又讓陳化及隱隱不安。他哪裡知道，這龍爭虎鬥、暗流洶湧的京城，正在醞釀一場席捲天地的暴風驟雨！
……
“喂！化及哥哥！”唐如沐噘著嘴巴在陳化及面前左晃右晃，終於忍不住叫道，“你是不是被那個人什什麼流什麼什麼大門的人嚇傻啦？”
陳化及一回神，道：“哥哥……你叫我什麼？”
唐如沐面上一紅道：“現在我們也算熟識了，總要有個稱呼吧？難不成你喜歡我叫你臭窮道？”
陳化及道：“如沐姑娘，不是……不是……”
唐如沐見陳化及張口結舌，不禁莞爾：“哎呀，你這個笨蛋，以後你也不要叫我姑娘姑娘的了，就叫我如沐吧！省卻兩個字，就少了兩個字的麻煩，多好！”
“好吧……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如沐姑……呃，如沐。”陳化及第一次覺得手腳不知該往哪放。
再看東方，已經漸漸有了魚肚白。空氣中彌散了一夜的血腥之氣終於轉淡，有鳥兒在樹上嘰喳鳴叫，說不出的好聽。
唐如沐道：“化及哥哥，你此來京城，有什麼打算？”
陳化及道：“來此地尋找師父和一個仇人。”
唐如沐道：“尋找師父我知道，你和我說過。你的仇人是誰？上哪去找？”
陳化及輕嘆道：“唉……化及愚蠢，我只知那仇人是一個年輕的朝廷軍官，大概是在京城範圍，至於具體是誰、去哪尋找，到現在真真線索全無……”
於是，陳化及將如何拜元貞為師學習醫術，又如何識破了劉福與馬王爺的陰謀，以及化水峪與朱家莊兩村村民被朝廷官軍悉數屠殺的事情，粗略講給唐如沐聽。
唐如沐聽罷，眉頭皺起，憤怒道：“好殘忍的官軍，為了捕殺變法義士，竟然連普通百姓都殺！你那個叫朱有才的兄弟真是好義氣，他現在在哪裡？沒有隨你一起來嗎？”
這一問，戳到了陳化及的痛處。他神色黯然，沉沉道：“我那有才兄弟，與我一同掉入暗河，就再無蹤跡了……此時此刻，不知他是否還在人間……”說著，語氣愈發沉重，眉目間悲傷之情溢於言表。
唐如沐見陳化及如此難過，心中不忍，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聰明義氣，又透著幾分傻氣的俊朗少年。只好陪在他身邊，與陳化及並坐樹下，半晌無言。
許久，唐如沐小聲問：“化及哥哥……”
“嗯？”
“你還記得幾個時辰前我們彼此欠下的人情嗎？”
“自然記得。”
“那就好！”唐如沐突然莞爾一笑，“後天夜裡子時，崇文門外有一趟活計，我人手不夠，需要你來幫忙，這算是你還我的人情，來或不來現在便要你一個回答。”
陳化及點頭道：“你有活要幹盡管吩咐我，我沒有別的本事，出把子力氣一定不會推辭。只是，去做什麼？是搬東西進城嗎？”
唐如沐雙手一拍，咯咯笑道：“那就一言為定，反悔是小狗！至於做什麼嘛，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幫完我這個忙，我便放下手上的事情，幫你在京城尋找你的師父和仇人，算我還你的人情！”
陳化及連忙推辭：“不不不，你的好意化及心領。只是我怎麼好意思耽誤你的功夫來替我尋人？”
唐如沐嗔道：“你這個木頭好沒趣，我有心幫你你不但不謝我，反而拒絕，哼！我再不想理你了！”說著，轉身便要離去。
“如沐！如沐！”陳化及連聲呼喚，幾步走上前去，“你不要生氣，我同意還不行嗎？只是，你不要在我的事情上耗費太多功夫，你還有大事要做。”
唐如沐聽陳化及如此說，登時歡喜，咯咯笑道：“我的事情自然是大事，你的事情呢，對我來說也是大事，既然都是大事，就不分那麼細緻啦。今天謝謝你救我，我們就此別過，後天子時，崇文門外，不見不散！”
說罷迎著朝霞，飄然離去。
陳化及望著唐如沐離去的身影，撓了撓腦袋，細心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衫，將含光木劍小心翼翼別在腰間，昂首踏步，朝內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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