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憶事——魂牽兮,土坯房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五圖河農場地處黃海之濱沂河以北,是江蘇省勞改局下屬的勞改農場之一。

六十年代臺灣老蔣妄圖反攻大陸,曾狂妄叫囂江蘇沿海有他的十萬兵馬,只要登陸一呼就揭竿而應,指望的就是農場裡這些勞改犯。

於是防患未然,在上級領導的英明決策下,本來要赴內蒙生產建設兵團的我們,終於臨戰換陣來到了這裡。而那些勞改犯自然被全部轉移,讓位給立志保衛海疆的兵團知青,而老蔣的復辟夢也自然落了空。

很幸運,我們無錫市一中的知青集中分配在同一個地方,當時叫農場五隊。它地處五圖河農場最西端,以後成了江蘇生產建設兵團一師四團一營一連。後來我填寫履歷時,經常會將一連和五連搞混,大概出處就在這裡。

記憶中我又彷彿進入了夢境,那條被拖拉機車輪輾壓得凹凸不平卻凍得梆梆硬的泥漿道,那段越走越心涼且老也望不到頭的人生路……

步行的隊伍沿著場部通往各隊的機耕大道(拖拉機專用道)一路向西,沿途河塘灌渠交錯,土地阡陌縱橫。蘇北的三月尚未春回大地,河邊依然冰封,溝渠殘雪斑駁。

當走過一座旁邊有抽水機房的跨河大橋時,眼前百多米外右拐過一座小橋之處,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那個五十年後仍依稀刻在腦中、但再也不想重回的地方。

農場五隊,不!雖然勞改犯還沒都走,但畢竟知青來了,還是稱它一連吧,是個佈局頗為齊整的農莊。坐北朝南的建築,四周有河塘圍繞。

最前面兩排是磚瓦平房。第一排是連隊隊部和隊幹部的家舍,第二排的幾間房將會分配給女知青居住(總算兌現了部分承諾)。

而最後面的一長溜是並列的幾排茅草結頂泥漿外敷的大茅屋,原是給撤走前的勞改犯們住的,如今已經騰空,作為我們男知青的下榻地。

在前面磚瓦房與後面大茅屋之間還分佈著十幾間單門獨戶的小茅屋,大概是給仍未撤離的勞改釋放犯家庭居住的?

農場憶事——魂牽兮,土坯房

記憶中,西南角是連隊的伙房,丁字型的建築有廚房、倉庫和開水間。作為生產建設兵團,我們將象部隊一樣享受集體供給制,伙房每天要負責全連近三百號人的伙食供應。

食堂左前方有機井水池(後來才建的,開始是用牛拉水車從營部運水),全連吃喝洗漱的用水全靠它來解決(河塘水因鹽鹼地有點鹹苦)。

食堂旁邊的小路直通各排宿舍,每天早中晚三個固定時辰小路上特別熱鬧。

順著小路往北走到底是連隊的養牛棚,最近看到養牛班的學長在微信中回憶,當初最多時竟有大小水牛騾馬七十多頭。

牛棚東邊還有兩個豬圈,養著若干頭豬卻沒記得有多肥?只記得後來有頭豬跑到穀場上來追逐散養的雞群廝咬,被人圍堵時上竄下跳就象瘦狗般靈活。

記憶中,駐地東面是連隊的穀場,四周堆著一座座高高的稻堆或麥垛。

穀場中央是大片平整的泥地,在這裡我們將上演烈日揚穀曬稻、挑燈夜戰脫粒的“精彩大戲”。

緊挨穀場北面是連隊最像樣的磚瓦建築——大倉庫,那裡面用秸稈皮編織裝滿了糧食的囤圍,一圈一圈直盤至屋頂。

倉庫前是一大片水泥地,既可用來裝卸糧食和翻曬種子,也是連隊集體開會的地方。

農場憶事——魂牽兮,土坯房

後來,這裡安裝了籃球架(據學長劉晁紅回憶,還是他自作主張私砍樹木做成的),供大家閒時運動娛樂。同時,還成了連隊宣傳隊排練和演出的場地。

由此,我夢中時常出現我的那些鏡頭:那混在球場上當替補隊員的角色,那躲在樂隊後低頭拉胡琴的身影。

大倉庫的後面有養雞棚,打穀場的東面是養魚塘。這裡都留有我曾經的腳跡:在草堆縫裡尋覓死雞遺蛋,在柳條叢中偷偷甩鉤偷魚……

農場憶事——魂牽兮,土坯房

好了!言歸正題吧。

此刻隊部前,連隊領導張二和張三(可憐實在記不起連長和指導員的名字,姑且用龔同學提的綽號代之)已經給集合的知青分配住房了。

於是,我們男知青全部來到了最後那幾排大茅屋。於是,我見識瞭如今夢牽魂繞的土坯房。

記憶中,我們二排住東面那排大茅屋,三間房三個班各住一間,而最東面挨著大路的那間分配給了我們六班。

土坯房的屋頂是用一層層的麥秸鋪上去的,厚厚的既隔熱保溫又洩雨水。

按理講,土坯房每隔三五年應更換一次屋頂。可眼前屋頂的麥秸蒼白灰敗早沒了金黃的顏色,看來有好些年頭沒更換了。

記憶中,進了土坯房門有裡外兩間,屋內光線昏暗不透陽光。

大概勞改犯臨走前曾打掃整理過吧?乾淨的土炕上鋪著嶄新的“篾席”。那是用秸稈(高粱或蘆葦)製成篾子編織而成的,看上去光鮮滑溜還挺乾淨。

可隨著春暖花開萬物甦醒,掀開土炕蓆子會看到下面爬著許多噁心的蟲子。後來就拆了土炕統鋪,換成每人一張的木板床。每個鋪位之間,各人用自帶的箱包隔開,上面鋪層報紙,既當燈臺(煤油燈),又當飯桌。

農場憶事——魂牽兮,土坯房

別以為我至今記得那麼清楚是留戀那土坯房,當時見了它絕對是心裡最大的失落。承諾中的磚瓦樓房不見蹤影,只有這草頂泥牆、柳條編門,門兩邊牆上各有一個窟窿當窗口的安身之處?

我仔細端詳:土坯房是用泥土為牆的房子,牆的實體用泥土製的坯磚壘起來的,外面再用成排的麥秸一層層用粘土覆上。這樣既防寒保暖,又能防止因日曬雨淋造成外牆泥土開裂脫落(寫到此有些猶豫?也許勞改犯的房子外牆本來就光禿禿的沒這麼“考究”,可能我將後來響水農村的土坯房兩者搞混了)。

不過,土坯房確實有冬暖夏涼的優點。

雨雪天不出工,邀幾位好友蝸居內室打牌下棋,心無旁騖好不愜意;早晚餐前飯後,我常在屋後魚塘邊學拉小提琴,估計厚厚的泥牆足以阻擋嘈音入室擾民。

可是,也有最大的缺點。

到了隆冬,雖掛了草氈門簾阻擋了冷風,卻防不了門縫呼呼漏進的寒氣讓人哆嗦;進入盛夏,雖憑藉麥草厚頂遮擋了酷熱,卻擋不住屋頂掉下的小黑蟲蜇人遭罪。

特別是那年發大水,一覺醒來室內已成水池。舀幹水後滿地泥濘無處落腳,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地上才收幹復原。

記憶中,我還參加過製作土坯磚呢。

就在屋後魚塘邊上,我們將挖出的淤泥撒下礱糠碎秸,然後挽褲赤腳在淤泥中踩踏攪拌。也有牽了水牛,讓它沉重的蹄子幫助踩踏。然後視淤泥的乾溼程度不時加水,用鐵鍁像和麵一樣將泥料拌好。

這時,一旁地上擺上木製的坯模,用鐵鍁將拌好的泥料鏟入其中並壓實刮平。然後將坯模搖晃幾下輕輕提起,嘿!一塊土坯磚就製成了。

接著,離開剛脫的坯磚些許距離,放下胚模再製作下一塊坯磚。如此往復,一排排的土坯磚整齊排列在魚塘邊上。

經幾日陽光暴曬,土坯磚上面的水分蒸發殆盡,再將坯磚一塊塊豎立起來繼續晾曬。待到坯面透白,便可將它們碼放堆垛,以備蓋房之用啦。

如今一晃已過五十年,當年的連隊一定物事全非了。

後來看到微信上有去過農場的同學稱:原先一連的土坯房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叢叢荒草守著殘存的記憶。還有那座當年最氣派的大倉庫,如今就像身患痼疾的孤獨老人,仍默默守候在一旁。

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夢中。那曾經的土坯房,那曾經的漫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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