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望著這群沉染在任性睡夢中的男人,她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小說:望著這群沉染在任性睡夢中的男人,她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鄒婕連夜回了一趟鄒家弄。鄒家弄在楓嶺市隔壁的竹甸區,是竹甸區東的一條老街。鄒婕家的老房子還是那種老式的徽式民居,白牆黛瓦高牆深院,是一棟始建於解放前的老宅子。老宅荒置多年,一切都保存著當初她離開時的樣子。自從她外出求學,就鮮少回到這裡。再後來她在楓嶺市安家,幾乎就沒有回來過。若不是錢磊吵著要回來見母親,鄒婕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

年前鄒家弄拆遷,那邊很多電話打過來,讓她回去處置拆遷事宜,她都一直推說工作忙不便前行而未予理睬。街坊鄰居都搬走了,只有她家的老宅挺立的廢墟之中。有些事情,不是一味迴避就能搪得過去的,這次她決心把這些事一齊處理。在處理這些事情之前,她必須把這個孤立無援的老屋理理,該帶走的東西帶走,該留下的東西就讓它永遠埋在廢墟之下,成為鐫刻回憶的塵埃。

自從錢磊接了電話之後,縱使手氣再好,那三人也坐不住了。錢磊表面上裝作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實則整個人如神遊天外。不是打錯牌就是抓牌忘神,該碰的牌打過幾圈才發現,打錯的牌直到點了炮,還沒反應過來那牌是自己打出去的。那三個頻頻交換了眼色,都示意這個由頭由楊沫提出來。楊沫自己編了個劇本,循序漸進地演了起來。

他先是動不動趕廁所,再就是隔三差五喊頭痛,再就是深身不得勁,坐立不安。他的這些行為很容易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楊沫,你怎麼了,不會是晚上吃壞了什麼吧?”杜禮志問

“我也不知道,這不都跑好幾趟廁所了。就是想上大號,但去了廁所又沒有。頭還疼,哎喲都坐不住了。”

“我看你不是身子疼坐不住吧。是想著人家姑娘回去了,沒有來跟你打招呼吧。”田期有打趣著說。

“我們都一塊兒吃的,哪來的中毒。今晚我老婆不回來了,你們別想早撤,必須陪我。晚了也可以就在這裡住,塞得下你們。”錢磊沒搭理他們的唱和,直接就把他們的戲給否了。

“關鍵是你根本就不在狀態,從你接了你老婆電話之後,你就沒有胡過牌,你輸多少錢了?”見錢磊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們只能迂迴。

“輸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在一塊兒聚聚,我們現在聚的機會不多。”他還是不依。

“關鍵是我們覺得勝之不武。還是等哪天你們狀態好了,再繼續唄。時間也不早了,讓楊沫早點休息。你看他都坐不住了。”楊沫幾乎是趴著了。

“我老婆特意給你們騰場地,你們還不領情了?”

“這多不好意思。要不,你給鄒婕打個電話,讓她回來,我們馬上就走。”

“不用。她這兩天加班忙,就別讓她跑來跑去了。我們玩我們的。”

“這不會影響你們夫妻感情吧。你這可是新婚哪。”

“哪有這麼容易影響的感情。再說我們的蜜月還沒有開始請呢。你們別想那麼多,反正今晚你們是交付在我這裡了。”任憑怎麼勸,錢磊就是不下桌。話說到這個份上,哥幾個也只能硬著頭皮捨命陪君子了。

第二天鄒婕開門進屋時,有那麼一霎,還以為走錯門了。她重新退出去,再次確認無誤之後,才重新進屋。屋裡的場景與一個未經收拾打理的垃圾邊緣區無異。對門的長條沙發上躺著兩個頭腳相疊的男子,兩人都張著嘴,忘情地打著震天的呼嚕。沙發前的長條茶几上是一片狼藉--方便麵碗桶、各類快捷食品的塑料包裝袋、蛋殼、顏色不明的菜油湯漬把一條長几渲染得如同一張印象派畫家打翻的了顏料的未了畫作。兩邊的短沙發上各搭著一個男子,他們的頭腳成U字型,各佔據著一邊扶手,頭和腳都耷拉著,像垂掛的物件,透著一股隨他去的隨意。這股隨意一直感染到了地板上的鞋子,它們像劫後餘生的沙灘上滯留的垃圾和海貝,找不到屬於自己的位置,看憑海水的心意。

因為現場太過凌亂,鄒婕甚至都沒有發現長條沙發交疊的兩人中有一個是錢磊。她輕手輕腳地涉客廳的垃圾海洋而過,小心翼翼地推開臥房的門,本想衝錢磊撒一趟邪火的,卻驚愕驅散了。床上空空的,錢磊沒有睡在床上。她這才想到,他們四個打麻將,客廳里正好有四個。她復又出門,倚靠在臥室門口,仔細辨認著,才看清了那個戴著眼鏡泛著夢光的男人正是錢磊。--他們四人,只有他是近視的。他竟然連眼鏡都沒有摘,可見他們有多麼累。這該是鏖戰了一個通宵吧。這得多大的勁啊,年輕就是不一樣,可以恣意揮灑取之不竭的旺盛精力。

望著這群沉染在任性睡夢中的男人,她不知自己該怎麼辦。是該大動干戈地把他們吵醒,還是悄無聲息地離開?傍晚的餘輝透過窗簾的縫隙穿射而來,像一柄剛從爐火中取出的劍,閃著銳利的寒光。光柱很巧妙的避開了沉睡的男人,直接刺進了她的胸膛。她望身後,光柱因她的位移而延續,像極了穿透了她身體的劍尾。她覺得整個身體都被這束光柱給掏空了,它奔襲而來,裹挾而來,把她籠罩在一股巨大的迷茫之中。

這麼多年,她以為終於可以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今天的一幕像一幀洩露命運的默片,它無聲卻殘酷地擊打了她給自己構築的烏托邦。無論他們曾經多麼親密過,她都不曾見識過錢磊這樣放肆、這樣隨意過。她以為的瞭解,只不過是她的認識。而她認識的他,與真實的人他之間的差距,她永遠都無法探詢。原本非常自信的她,現在非常難過。她已經不敢確認,她可憐的身世故事,他是否有興趣聽,是否能夠聽得進去。

就連在夢裡,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空氣中飄來的一絲似有若無的她的味道,令他給了自己心理暗示,覺得她一直在身邊。他掙扎著踢走了杜禮志壓在身上的大腿,翻了一個聲,卻覺得臉扎。隨手抓了一把,竟然是被壓得變了形的眼鏡。對於一個近視眼來說,對眼鏡的珍愛不亞於自己的眼睛。他拿著眼鏡坐起來,眼睛因為適應不了室內的亮光而刺痛。他揉著眼睛,垂頭喪氣地坐了一會兒,試圖想起眼前這一切的來由。依稀想起了鄒婕加班,他叫來了狐朋狗友麻將通宵……他馬上抓住了鄒婕沒回來這個關鍵信息,心情稍稍平復了一點。鄒婕是有潔癖的,如果讓她看到這副景象,她簡直會瘋。他簡直都不敢想像,自己是否有勇氣面對她抓狂時的場面。趁她沒有回來,必須趕緊把這一切收拾齊整。

他戴上眼鏡,著手收拾。他抓起茶几邊的垃圾桶,麻利地把茶几上的食品垃圾往裡扔。收拾完茶几上的,他又矮下身子撿拾落在地上的包裝袋、食品碎屑。然後他放下垃圾桶,拐道陽臺去找拖把。他起身時,看了一眼窗外伸進來的光柱,浮塵在裡面演繹著夢幻般啞劇。他愣了一會了。然後又沿著光柱看,一直看到了站在光影裡的鄒婕。沒有休息好,竟然出現了幻覺。他搖了搖頭,視若無睹地從她面前掠過。

望著這群沉染在任性睡夢中的男人,她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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