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這些孩子談減負,怕是有“何不食肉糜”之嫌。

前段時間給孩子的作業簽字,雖說丟下書本多年,卻也能判斷出,如今的課程難度遠超我們當年。

我因此對這一代孩子產生由衷的同情,他們再也不能如我們那樣,在記憶裡有許多棉花糖一般輕靈愜意、無所事事的光陰。

從根本上說,我是贊成減負的。與其拼分數,不如騰出工夫,讓孩子學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但是寒假時,一個農村小親戚的到來,使得我對減負這件事的現實性感到困惑。

去年夏天,這個小親戚離開父母,進入縣城一所私立學校讀初一。我以前知道這個學校沒有雙休日,上十天課、放三天假,已經覺得孩子不容易。這次寒假他來我家,我才知道學校的作息時間是這樣的: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洗漱,六點到教室,加上自習,一天總共有十五節課,晚上十點多才能回到寢室。即使前段時間下大雪時也是如此,而且寢室和教室都沒有任何供暖設施。

我聽得不寒而慄。我活到四十多歲,都沒遭過這樣的罪。我問他覺得苦嗎,孩子語氣平靜:“一開始覺得受不了,習慣了就覺得挺有收穫的。”

他的這種堅定,跟他對現實的瞭解有關。

跟這些孩子談減負,怕是有“何不食肉糜”之嫌。

孩子父親的奶奶是個裁縫,忙不過來時,就叫小孫子們課餘幫自己幹活。別人一上午縫兩隻袖子,他的父親能做好一件小褂。奶奶高興,特地煮個雞蛋給他吃,他父親戀著這枚雞蛋,做活特別積極,讀書自然沒那麼用心了。結果他父親的兄弟都考上中專、大專,跳出農門進了城,當了教師或公務員,雖然現在過得也不算特別好,但風吹不著、雨打不著,旱澇保收,比他父親安逸得多。

他父親發現對聯上“耕讀傳家”四個字裡的樸素真理,耕種是為了生存,讀書才能有發展。村裡是有那種不怎麼讀書也發了財的人,但那終究是小概率事件,而且很容易成為一時一地的事。窮人家的孩子,以讀書改變命運,在我們的歷史中,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孩子進城讀書,他父親也是心疼的。但有什麼辦法呢?他們拼不了錢,拼不了資源,只能拼誰最能吃苦。

跟這些孩子談減負,怕是有“何不食肉糜”之嫌。

最近,奧數競賽加分被叫停,家長群裡幾乎是一片哀號。家長們心疼孩子為之付出的努力,更重要的是:沒有奧數競賽成績,靠什麼擇校呢?

眾所周知,在教育資源極不均衡的境況下,想要進更好的學校,通常有兩條路:一是擁有學區房,二是擇校。

學區房實在太貴了;擇校呢,要麼你關系夠硬,要麼你家孩子足夠優秀。

這個優秀,就需要通過各種證書來體現,比如奧數競賽、英語競賽、信息學競賽,等等。雖然想在這類競賽中取得名次不大容易,卻讓買不起學區房也找不到關係的家長看到一線曙光,是命運關上所有門之後為他們留的一扇小窗。現在,其他的門沒被打開,這扇小窗也關上了,讓人怎能不沮喪?

有學區房或是能擇校的人也著急,一山更比一山高,你不知道人家眼裡有著怎樣的山。在眼下這個人人都因為恐懼而想拼命掌控一切的時代裡,貧窮感幾乎成了一種流行病。

最近剛剛看到一個帖子上說,2.9億才能實現財務自由。有朋友說這樣想的人太貪婪,其實說這話的人,想的也許不是2.9億的榮華富貴,而是需要2.9億才能填平的風險。2.9億雖然難掙,但如果能爭取到更多的資源,就能夠讓人獲得更多的安全感。於是,孩子讀好學校,有好成績,出類拔萃,有選擇的自由,就是在佔有更多資源的路上,贏在了起跑線上。

在一個並不理想的環境裡,做一種過於理想化的設置和操作,這可能是導致家長們怨氣沖天的根本原因。當然,從長遠看,減負是應該的,而且是必然的。只是在減負的同時,應該有足夠的考察和前期鋪墊,否則,必然會使一些孩子淪為犧牲品。

雖然放眼歷史長河,總要有人做出犧牲,但如果我們把自己設定為犧牲者而不是受益者,目光怕是不會再那麼淡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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