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零五個月，我認識BIGBANG的時間。
2008年11月15日——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首爾蠶室體育館裡，舉辦了第10屆MKMF頒獎典禮。BIGBANG的五位成員，太陽、T.O.P、權志龍、勝利、大聲，依次出場，輪流和當時最紅的女愛豆李孝利合作表演。我遠在中國，只能通過門戶網站的娛樂頻道看延時直播，在每半分鐘卡一次的視頻中，深色皮膚的性感孝利奪走了大半光彩。至於那五個個子不高的青澀男孩，我只有一句評價：長成這樣也能當愛豆？
他們拿到了最佳歌手獎。大哥T.O.P第一個發表了獲獎感言：“我們不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凋謝的花朵，我們要成為能一直堅韌生長的雜草一樣的人，不輸給花朵的雜草。”
T.O.P
“哇，這個全隊裡唯一的雙眼皮，官方身高超過180cm的低音炮，真是愛豆界裡的詩人，能說出這麼有深度的話來呢。”我這樣想著，然後把T.O.P的話粘貼到了QQ空間裡。
不好意思，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女孩能見過多少世面呢，隨便一句不知道哪裡看來的名人名言，就能讓我醍醐灌頂，怎麼會預料到，這個總是凹老藝術家人設的rapper，有一天會在中國街頭隨地扔菸頭，因吸毒被判緩刑？還有他身邊的忙內勝利，不敢接獎盃，躲在哥哥身旁不說話，那麼可愛、謙虛，竟會變成“拉皮條界”的比爾·蓋茨？
所以多年後，面對聽偶像說句“我總是被否定，可我一直在努力”“夢想是陪我睡覺的東西，不實現我會失眠”之類看似意味深長實則沒什麼意義的話，就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女孩，我不會像大多數油膩的中年人那樣冷嘲熱諷，我只會感同身受地說一句：誰年輕時沒喜歡過幾個草包呢？
何必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呢
這句話，可能要冒犯阿芒了。
因為李勝利，阿芒，這位BIGBANG七年老粉的三月是黑色的。李勝利的夜店被曝存在性交易、性暴力、性賄賂、毒品等情況，韓網到中網，一片譁然。她的微博首頁被“脫粉”兩字刷屏。“我不認識這些人了。”她對我說，帶著哭腔，“以前一起打投、刷超話，追行程的小夥伴，一夜之間就脫粉回踩了”。
李勝利
阿芒想不通，這又不是李勝利的第一件醜聞，為什麼這些人這麼脆弱，經受不住？她說的是2012年，日本雜誌《Friday》刊登出勝利的床照，向雜誌社爆料的，是和他在東京發生關係的日本女伴。
作為從2000年就開始吸H.O.T和神話的資深韓粉，初看這則新聞時，斬釘截鐵地說，勝利完了。愛豆是什麼，是販賣夢想的人，是所有與青春有關的美好想象，漂亮、熱血、單純、奮不顧身，當然也包括理想中的另一半。
幾乎所有的娛樂公司都和旗下藝人簽過限制戀愛的條約。BIGBANG所在的YG娛樂，甚至要求旗下的男女練習生在不同時間段去食堂用餐。曾有一個即將出道的練習生趙美延，公司發現她戀愛後，毫不猶豫地把她開除。
戀愛尚且被視為偶像失格，何況是與一個會偷拍床照賣給雜誌的女人發生性關係？粉絲是無論如何不會原諒他的。
但我錯了，床照事件沒有對李勝利產生太大影響。2012年，是BIGBANG登頂的一年。他們發表了迷你專輯《ALIVE》，其中一首《FantasticBaby》，紅遍宇宙。這個2006年出道、曾因外貌不佳被嘲諷為“一溜兒被割過的韭菜”的組合，終於成為登頂團，一時風光無限。
事後在綜藝節目裡，李勝利還面露得意地說：“首先我作為偶像明星成為這類緋聞的主角，還是比較少見的。登出緋聞的雜誌非常有名氣，一般的名人恐怕還登不上這家雜誌的版面。”
有那麼多整天把粉絲稱為女朋友，以撩粉為己任的敬業愛豆，為什麼偏偏要粉這樣一個“渣男”呢？阿芒給我的解釋是這樣的：“愛豆是不可以有戀人的，因為粉絲多少都會把自己代入成你的戀人。但我們心裡都明白，他們又帥又年輕又會玩又有錢，身邊怎麼可能會缺女人？你可以玩玩，但別專屬於一個人就行，這樣好像我還有機會。”
“性賄賂、性暴力和玩玩還是不一樣的吧？為什麼你還堅持不脫粉？”我不明白。
“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多少有點數。大多數愛豆都裝得純潔無害，但勝利不裝，他是交際達人，把野心寫在臉上……何況，事情還沒水落石出吧？我不是替他說話，但我願意相信他，畢竟是我喜歡了7年的人，我總不能說我自己眼瞎吧……”
我沒再說什麼，何必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呢？
愛豆的標準
阿芒的心裡還抱著一線希望，在未來某一天，BIGBANG還會向死而生。“這不是最壞的時候。”她這樣告訴自己。
BIGBANG的隊長、核心、頂樑柱，權志龍在2011年，被查出吸食大麻，隔年就帶領團隊唱著《Fantastic Baby》登頂。吸毒這種實錘，砸在別人身上，就是滅頂之災，但權志龍身上好像有什麼金鐘罩鐵布衫，不僅沒有被錘死，反而越來越紅。
權志龍
都說韓國網友對藝人的私德要求苛刻，SuperJunior成員強仁在2009年酒駕，在一片罵聲中被雪藏。韓國網友以毒舌、眼裡不揉沙子著稱，EXO的邊伯賢和少女時代的金泰妍談個正經戀愛，都會被罵叛徒，權志龍又吸大麻，又和幾位日本平模關係匪淺，還得意地自曝夜店咖，傳統愛豆不讓做的那些事，他都做，還做得“光明正大”。因為他，韓國網友又有了一個新標籤——雙標。
我是一個從H.O.T和神話這些一代男團開始就接觸韓娛的人，在當時對這種雙標非常不解。也難免會把權志龍和另一個二代男團、東方神起隊長鄭允浩相比較。
還是從第10屆MKMF頒獎典禮說起吧。相比於BIGBANG“華麗”的獲獎感言，同場的東方神起，就顯得太過樸實了，允浩是這樣說的：“一年零七個月沒有回來了，很有負擔，也常常想能不能再做好。特別感謝相信我們東方神起，一直等待我們的S.M.公司的同僚們！親愛的李秀滿父親，您現在正在看嗎？”他有些哽咽，忙內沈昌珉早就哭成了淚人。
那是早於BIGBANG的另一段傳奇。
韓式愛豆的基本標準，幾乎就是李秀滿和他的S.M.創立的。嚴苛的練習生制度，團體出道為主，團體成員有不同的職能擔當和人設，強調舞臺效果，以唱跳錶演為主……李秀滿一手打造的始祖男團H.O.T，成軍於1996年，解散於2001年，短短五年內開創了韓流時代。
H.O.T的時代，我還是小學生，很多細節已經記不清。但關於他們解散的原因，一直流傳到現在。目前被粉圈公認的說法是，為了牽制五個成員，S.M.和他們分別簽了不同內容的合約。有人在2001年到期，和公司談判時，得到了苛刻的條件，續約失敗。
粉圈內還流傳著一個未經官方證實的版本：李秀滿只想留下會創作的隊長文熙俊和人氣最高的主唱安七炫，是他親手瞭解了自己一手栽培的組合，為他的下一顆棋子讓路——這也是他賦予H.O.T的最後使命——2004年，培養多年的東方神起出道，二代韓團，從此開始。
雖然一出道就是最紅的Boy，但韓國狹小的市場顯然不能滿足“李秀滿父親”，東方神起和前輩寶兒一樣，在日本“開疆擴土”，從商場、街頭、學校禮堂唱起，一直唱到了紅白歌會和巨蛋體育館。允浩口中“一年零七個月沒有回來”，就是一直在日本活動。直到今天，日本仍然是東方神起最大的市場。
然後，“鬼使神差”地，東方神起也中了“五年魔咒”，在成團第五年，以非常難堪的姿態分開。樸有天、金在中、金俊秀因發展個人商務事業，與公司發生矛盾，三人開始了漫長的官司訴訟，剩下兩人，鄭允浩和沈昌珉留在了S.M.，繼續以東方神起的名義在韓國活動，但屬於他們的巔峰時刻已經過去。
娛樂公司把一個個土孩子包裝成偶像，一言一行都經過設計，讓他們在舞臺上享受目光、讚譽、崇拜，幕前有多少風光，幕後就有多少算計。寫歌的人把他們當做商品，聽歌的人把他們投射成自己或自己的另一半。
那他們自己呢？不好意思，個人意志永遠要讓位於偶像人設，你總不能既要自由又要寵愛吧？你又不是權志龍。
權志龍小時候也在S.M.練習過五年，因為外貌不佳被淘汰，投入還處於小作坊階段的YG，2006年作為BIGBANG的隊長出道。很明顯，他只能走一條和S.M.系愛豆不同的路線，個性張揚，且音樂創作能力過硬。至於李勝利，愛豆於他，就像是搭建人脈的跳板，構築“商業帝國”才是他真正的目標。如今這塊跳板已經崩塌，愛豆身份不再，那片非法“帝國”就變成了空中樓閣，沒有根基，只有名利、權色這些人性弱點構築的幻境，很美也很醜惡，就像販賣青春夢想的偶像產業的背面。
“堂堂正正李勝利”
2018年年初，除了李勝利外，BIGBANG的其他幾人都已入伍。在最後的合體活動上——不知是出於玩笑還是認真，權志龍幾次提醒李勝利：“未來幾年你一個人就代表了BIGBANG，拜託你不要出事，不然BIGBANG就完了。”
哪知權隊不只會寫歌，還會預知未來，李勝利真的出事了。“對於在過去的十年間，給予我很多愛的國內外歌迷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為了YG和BIGBANG的榮譽，我好像只能到這裡了。”這是截至目前，他向粉絲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李勝利獲封了新稱號：亞洲鴇王。他憑一己之力，重創韓國娛樂產業，YG、S.M.、JYP等大公司股價全線暴跌。D社、MBC等大媒體都被牽涉其中，被他性招待、性賄賂的還有政商要員，事件調查還在進行當中
阿芒還在期待這次事件，還會和2011年一樣，逢凶化吉。
這讓我想起2008年11月16日，認識BIGBANG的第二天。東方神起貼吧上有人發表了這樣的言論：我們家五個站出來，一溜兒齊整的水蔥兒，高挑帥氣，你們家五個站出來，一溜兒被割過的韭菜，光高度就差了半截兒，比來比去傷的是自己的自尊……
“水蔥韭菜論”從此成為韓團互撕的經典語錄。
當年趾高氣揚的神起粉絲，在拆團後元氣大傷。有人隨離開的三人而去，為他們的反抗精神鼓掌；有人陪留下的二人繼續，為他們的堅守原則感動……還有人對五人合體心存幻想，直到2016年，樸有天涉嫌性侵醜聞之後。
寫到這裡，好像我東神五人粉的身份再也掩蓋不住了。幾天前，阿芒還在微博上刷起了“堂堂正正李勝利”的超話，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真羨慕她沒被傷過的心，和永不服輸的天真。相比於李勝利，我覺得她更配得上“堂堂正正”四個字。
好像又回到了2008年11月15日那個晚上，那也是韓流的全盛時代，蠶室體育館裡，坐滿了二代男團，東方神起、BIGBANG、SuperJunior、2PM、SHINee、SS501、CNBLUE……
十年過去，他們從十幾二十歲的青澀男孩，成長為吸毒者、鴇王、性侵犯、家暴男、酒駕者……
哎，我那餵了狗的青春啊。
長按二維碼，閱讀2019年第10期《Vista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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