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鏡下的救贖與夢境裡的復仇 ——評萬瑪才旦《撞死了一隻羊》

墨鏡下的救贖與夢境裡的復仇

——評萬瑪才旦《撞死了一隻羊》


墨鏡下的救贖與夢境裡的復仇 ——評萬瑪才旦《撞死了一隻羊》


近年來,藏族題材的電影頻頻出現在人們的視野,從張揚導演的《岡仁波齊》(2017)到松太加導演藏族著名歌手容中爾甲主演的《阿拉姜色》(2018),再到近期的藏族著名導演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隻羊》(2019),這些帶有宗教氣息的影片,通過藏區獨特的地理景觀、風俗信仰、故事情節和原生態的非職業演員的出演等方面的展現,使得這些藏地影片在市場化、商業化的電影浪潮中備受人們關注,給予了觀眾大眾化電影市場之外的一種新的視野和期待。在滿足觀眾對於藏地電影觀賞和探秘的同時,這些藏族題材影片也成為各大電影頒獎典禮上的寵兒,如《岡仁波齊》獲得第二屆意大利中國電影節最佳影片獎,《阿拉姜色》獲得第2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評委會大獎和最佳編劇獎,《撞死了一隻羊》更是好評如潮,滿載而歸。這些現象的產生也值得我們去探究和思考,本文主要通過對《撞死了一隻羊》電影的細讀來分析該影片的特色和亮點,進而探究該影片對當下藏族題材影片的開拓與創新。

《撞死了一隻羊》是由王家衛監製,萬瑪才旦執導,影片改編自藏族作家次仁羅布的短篇小說《殺手》和導演萬瑪才旦本人創作的同名小說《撞死了一隻羊》,截至目前影片獲得了第75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最佳劇本獎和第19屆釜山國際電影節亞洲電影項目市場(APM)劇本大獎,並且入圍了第55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司機金巴在公路上無意撞死了一隻羊,在他的認知裡畜生和人一樣,只不過輪迴不同而已,所以他要去寺院超度這隻羊,來獲得心靈上的救贖。殺手金巴十年磨一劍,馬上要找到殺父仇人了,他一路走來心中只想復仇。陰差陽錯,救贖的司機金巴拉上了準備復仇的殺手金巴,兩個同叫金巴的男人在同一輛車上奔赴著各自的使命,命運也將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聯繫在了一起。


墨鏡下的救贖與夢境裡的復仇 ——評萬瑪才旦《撞死了一隻羊》


一、 文學改編與劇本構思的創新

《撞死了一隻羊》無論是從劇情的發展,還是從這些獎項的名稱中我們都可以看出,該片的劇本改編無疑是一大亮點,如何將一隻撞死的羊和殺手聯繫在一起,他們又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將兩部小說,兩個故事,兩條線索,如何在一個電影中得以融合和延續,並最終找到各自的歸宿。

電影剛開頭的那段字幕直指復仇的主題:“康巴藏人有個傳統,就是有仇必報;若有仇不報,就是一種恥辱。”這些既為電影情節的展開設置了懸念,吸引著觀眾跟著影片節奏繼續向前,又使這兩種主題撲朔迷離。以往的小說改編成電影,如餘華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蘇童的《妻妾成群》,嚴歌苓的《芳華》等都是由一部小說改編而成,而《撞死了一隻羊》由兩部看似不同主題的小說改編而成,這體現了作為小說家的導演對於文學改編為劇本的獨特的視角和極具張力的把控度,使兩本小說在電影裡完美對接,並且通過對兩種主題的重疊和延伸,使電影更具表現力和思想性。當司機金巴在寺院完成了對羊的超度,他又心事重重的放不下殺手金巴的復仇,於是他一路追尋殺手金巴的足跡,最後依靠在他和殺手金巴相遇的貨車旁,在夢裡為殺手金巴完成了復仇。這種劇本的改編使得藏族題材的電影在內容和思想上都得到了一次深化和創新,使得影片更加有深度,更加豐滿。尤其是夢境殺人這一情節,更具有荒誕性和魔幻性。


墨鏡下的救贖與夢境裡的復仇 ——評萬瑪才旦《撞死了一隻羊》


二、藏族題材文藝片的升級與開拓

以往的藏族題材電影,往往伴隨著濃郁的宗教氣息,白雲藍天,皚皚雪山,綿延不斷的誦經聲和一路向前的朝聖者,雖然拍的真誠質樸,但略顯單一,尤其是在市場化的巨大沖擊下這種影片要想進入大眾化的視野並期待獲得本民族之外的觀眾認同,確實存在困境。而萬瑪才旦導演的《撞死了一隻羊》卻一反常態,拍的很“高級”。這種“高級”體現在影片的每一個細節上,只有 86分鐘的電影,卻在每一分鐘每一個鏡頭裡展現了電影本身的“高級”和“氣質”。以及導演和拍攝團隊精巧的構思和用心的製作。

影片的宣傳海報上特別醒目的寫著王家衛監製,一提到“墨鏡王”大家便脫口而出《阿飛正傳》《春光乍洩》《重慶森林》等經典影片,這些充滿文藝氣息的帶著王家衛獨特印記的影片,早已在觀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王家衛三個字就是文藝片的代名詞。因此,由他監製自然已經具有了“高級”的氣質。另外,有意思的是不管什麼場合一直戴著墨鏡的王家衛的形象,使得人們不由得把他和影片中一直戴著墨鏡的司機金巴聯想起來,是一種致敬還是劇情所需,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一路上的面部特寫和近景拍攝,室內陰暗壓抑的氣氛和色調,4:3屏幕下色彩蒙太奇的不斷轉換,特別是影片中司機金巴敲門後他的老相好依靠在門口時曖昧的色調以及他們進屋後用一個偷窺視角來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些細節處理無一不使得影片變得迷離、虛幻,同時在音效和燈光的配合下暗含了劇情變化的節奏,使得影片“高級”而完整,迷幻而真實。影片中類似這樣的細節還有很多,如司機金巴在康巴茶館詢問殺手金巴時窗外黑白鏡頭的切入,還有車上播放歌曲《我的太陽》時兩人各一半臉的鏡頭,乍一看竟如此相像。再比如沙塵瀰漫的藏地公路上外形粗狂,帶著墨鏡抽著香菸的司機金巴開著他的舊貨車,一路顛簸向前,鏡頭隨著貨車的前進由近到遠最後消失在公路邊緣。當鏡頭再次聚焦在金巴那張粗獷的臉上時,車內放著歌曲《我的太陽》,車窗前掛著他小女兒的照片。一邊是荒涼的公路和倒黴的死羊,一邊是可愛女兒的照片,雖然一路上沒有說一句話,但隨著鏡頭的轉換和歌曲的播放,墨鏡下金巴的心理變化已躍然屏上。這些細節的設置和處理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藏族題材文藝片的表現範疇和表達手法,打破了人們以往對此類題材影片的刻板印象,這種類型的影片在經過精巧構思和用心製作後,一樣也可以表現得很高級,很有氣質,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隻羊》就是其中的代表。


墨鏡下的救贖與夢境裡的復仇 ——評萬瑪才旦《撞死了一隻羊》


三、電影中關於藏族女性的重新解讀

藏族題材的影片中對女性的描寫,特別是對藏族女性的描寫往往很保守和剋制,當然這和本民族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有關,但電影作為一個大眾化的傳播媒介,應該更多的去展現和表達更加開放和多元的內容和指向,《撞死了一隻羊》便是對此類問題的一個很好的嘗試和突破。

影片中總共出現了兩位女性,一位是司機金巴的老相好,一位是茶館老闆娘。她們兩個無論是舉止形態還是性格都截然不同。司機金巴的老相好羞澀,內斂,從金巴剛進門試圖拉她的手時,她躲躲閃閃的舉止,以及她躺在床前問金巴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中便可以看出,她剛好代表了比較傳統保守或者原生態的藏族女性形象。即便是這樣,導演也是對這一傳統形象做了一點突破,先是從偷窺視角看兩人在屋內的一舉一動,然後是在昏暗燈光和曖昧色調下的床戲,這對於此類題材的影片來說已經是一種突破。至於茶館老闆娘更不用說,她灑脫的性格,性感的眼神以及鏡頭下和司機金巴愈來愈近的距離等等,就足以為我們展現出一個完全不同於以往的傳統藏族女性的形象,此時的她宛若一杯搖盪的紅酒使得單調緊張的畫面略顯醉意。

影片中兩個女性形象的出現,不僅使得影片迷幻、緊張的情節和昏暗的畫面變得溫軟和緩和,更重要的是對於藏族女性形象的解讀變得更加豐滿和立體。

四、救贖與復仇主題的交織與銜接

金巴在藏語中是“施捨”的意思,兩個同為金巴的男人在荒涼公路上的車內相遇,一個為救贖,一個為復仇,看似兩個剛好相反的主題如何在一個影片裡演繹,這既要考量導演的“魔法”,也要檢驗觀眾的“慧眼”。

在藏族“萬物有靈”的認知體系下,司機金巴要為無意撞死的羊超度,雖屬無意但他又不能不管,畢竟羊就是撞在他車上死的,要是沒有這種信仰來支撐,換做別人肯定是在司機金巴詢價的羊頭攤前,把這隻死羊賣掉。我們雖然不知道司機金巴詢問羊價時內心是否有過掙扎和猶豫,但當他在寺院前當著僧人的面執意要為羊超度時,我們或許在心裡都有了自己的答案。光超度還不夠,還要為羊舉行天葬,讓禿鷲帶著羊上天堂,如此的虔誠不僅讓人深深感動,而且也讓觀眾對於這個民族以及他們的信仰心生仰慕,這也是藏族題材最大的一個表現點和吸引觀眾的方面。既然救贖已經完成,為何司機金巴還是憂心忡忡?因為他心裡還惦記著和他同名的殺手金巴,他一面擔心殺手金巴復仇成功,一面擔心他復仇不成功,這兩種矛盾的心理使得完成救贖的司機金巴與去向未知的殺手金巴的命運神秘的交織和銜接在一起。

接下來司機金巴踏上了殺手金巴的復仇之路,他的內心是矛盾的糾結的,而殺手金巴的命運成了一個謎,讓觀眾們紛紛猜測。有好幾次,在詢問殺手金巴去向的茶館裡,在端起仇家瑪扎倒下的熱茶時,在依靠在車輪旁那個虛幻而又真實的夢裡,我們也突然恍惚分不清誰是司機金巴,誰是殺手金巴,只知道有一個金巴在夢裡完成了復仇。這種魔幻或者說是超現實的處理使得救贖與復仇主題的完美交織與銜接一起。

萬瑪才旦導演的《撞死了一隻羊》,無論是從文學改編與劇本構思的創新來看,還是從藏族題材文藝片的升級與開拓,以及關於藏族女性的重新解讀和救贖與復仇兩大主題的交織與銜接等方面,都對當下藏族題材影片的開拓與創新都具有借鑑意義,影片也最終完成了墨鏡下的救贖與夢境裡的復仇。雖然影片在色調和燈火處理上過於平淡和陰沉,在人物過渡上也有點倉促和簡略,但在只有86分鐘時長裡詩意而又真誠的展現這樣兩個宏大的主題,對於此類題材影片來說已經很完美了。就像影片最後的藏族諺語所說:“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你也許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那就讓我們進入萬瑪才旦編制的電影夢裡,去完成屬於我們每個人心中的那段救贖與復仇。

作者簡介:王順天,筆名阿天,90後青年詩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西北師範大學傳媒學院研究生。作品見於《詩刊》《中國詩歌》《星星》《草堂》《詩歌月刊》《詩潮》《中國校園文學》《飛天》《蘭州日報》《蘭州晨報》《甘南日報》《臨夏民族日報》等。獲第六屆中國校園“雙十佳”詩歌獎,第四屆全國大學生“野草文學獎”,第三十四屆全國大學生櫻花詩歌獎,中國作協詩刊社國際詩酒大會優秀獎,入圍首屆陽關詩歌獎。民刊《溫度》詩刊副主編,著有詩集兩部,現居蘭州。】

供稿:北京城市未來文化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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