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憶,最憶是山南

西藏忆,最忆是山南

西藏第一座宮殿雍布拉康與西藏第一塊農田。新華社記者劉東君攝

山南,被稱為西藏文化的發源地。這裡,孕育了眾多的“西藏第一”,經歷了歷史的滄桑,留下了眾多人文勝蹟。

青藏高原以高聳入雲的岡底斯山和念青唐古拉山為界,其北為廣闊無際的藏北高原,往南則是沿雅魯藏布江流域的河谷平原。山南地區(後改為山南市)位於雅魯藏布江中下游地區,海拔2500米至4000米左右。河谷兩側山地的高處是牧場,腰部是森林,谷底是肥沃的農田。

上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初,我有幸在西藏工作17載,作為新華社記者,經常在山南採訪,走遍了那裡的山山水水。

西藏最早的建築:雍布拉康

從拉薩出發,走過橫跨雅魯藏布江的曲水大橋沿江東行,在自然地理上,我們就進入了藏南河谷,行政區劃上的山南地區。與走在藏北高原的感覺不同,在這裡,你彷彿進入了西藏的正史之中,西藏的文明史、民族史、王統史、宗教史、農業史,甚至西藏人的起源史,似乎都應該從這裡寫起。山南人引以為豪的是,這裡有西藏幾乎所有的“第一”,如第一個奴隸制政權、第一位贊普、第一塊農田、第一個村莊、第一個莊園、第一座宮殿、第一座佛堂、第一座“三寶”俱全的寺院、第一部經書等。

雅魯藏布江支流雅礱河,流經山南的瓊結、乃東、扎囊、加查、洛扎、貢嘎等地。從蠻荒進入農耕後,雅礱河流域逐漸形成部落,人們過著平等原始的氏族生活。據傳,公元前127年的一天,雅礱部落12個牧人在雅礱河附近的贊塘古西山上放牧,發現一個陌生人,此人長相出眾,神采奕奕。牧人問他從何處來,他手指天上。牧人便認為他是天子下凡,一致擁立他為部落首領,並以肩代輿,將他抬回了部落,取名為聶赤贊普。藏語“贊普”,就是王的意思;“聶赤贊普”,意為“肩座王”。為了表現王權的威嚴莊重,人們又在扎西次日山上修建了一座房子——雍布拉康,供其居住。從此,西藏社會出現了王的稱號,儘管這種王不過是部落的首領。

除雅礱部落之外,當時西藏境內又相繼出現了娘若、羊同、工域、達域等12個較大的部落,史稱“十二小邦”。雅礱部落在與各部落相互兼併的過程中,屢屢獲勝。從此,西藏出現了第一個王朝——吐蕃王朝,和第一個國王——吐蕃第一代贊普聶赤贊普。

雅礱河成了吐蕃王朝的發跡地,吐蕃王朝的歷代贊普也都把雅礱河谷作為其成就大業的堅實後方。

從始建至今,雍布拉康己有2100多年曆史。它是西藏最早的宮殿,亦傳是西藏最早的建築。雍布拉康位於距山南地區行署所在地澤當鎮11公里的扎西次日山山頂。藏語“雍布”,意為“母鹿”,因扎西次日山形似母鹿而得名。“拉康”意為“神殿”。它由石塊壘砌而成,外觀似為五層,內部實為三層。初建時只有贊普的住房和生活用房,後經吐蕃王朝32代贊普松贊干布和五世達賴喇嘛擴建,有了佛堂、僧房和其他附屬建築,並有了出家僧人。雍布拉康供有釋迦牟尼佛像,還有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尼泊爾赤尊公主,以及吐蕃37代贊普赤松德讚的壁像;並有生動地描繪西藏第一位國王、第一座建築、第一塊農田歷史故事的壁畫。

這座宮殿也成為吐蕃歷代贊普的王宮,一直延續到松贊干布統一西藏,將王都遷往拉薩之前。不過,松贊干布從不曾忘記雅礱這塊吐蕃王朝的發跡地,不時回來居住。據說文成公主嫁到西藏後的第一個夏天就是在雍布拉康度過的。

第一塊農田

雍布拉康的山雖不算高,但特別陡峭。登上雍布拉康,俯瞰下面的雅礱河谷,山川形勝,盡收眼底。據傳,西藏農耕文化的代表——第一塊農田,即西藏最早種五穀之地,就在這山下。我走訪雍布拉康時,尚是初春,田裡沒有莊稼,也沒有綠意,可一塊塊田壟,縱橫交織,整整齊齊,甚是好看。

據傳,“第一塊農田”是雍布拉康山下的人們為了供奉西藏第一位藏王聶赤贊普而開墾出來種植穀物的。

我告別雍布拉康返澤當時,訪問了這塊農田所在的山南乃東縣昌珠鎮敏竹崗村。該村也在進行民主改革,剛分完土地。村農會主任告訴我,那面積共兩克(相當於畝)的“西藏第一農田”,分給了貧苦農奴旺堆傑布一家。他熱情地邀請我參加土地分配工作勝利完成大會,和“西藏第一農田”春耕開犁儀式。儀式中,村民們身著節日盛裝,向農田獻上青稞酒和裝有糌粑和青稞粒的木鬥(象徵五穀豐登)。分得這塊田的主人趕著兩頭額上扎著紅穗、身披哈達的犛牛,開耕了第一犁。聚集在四周的人們,頓時歡騰起來。農田主人禁不住對大家說,“我家能分得這塊田,真是太高興了,我們一定加倍精耕細作。”

“西藏第一佛堂”昌珠寺

在雅礱河東岸貢布日山南麓、距離澤當2公里的地方,坐落著被稱為“西藏第一佛堂”的昌珠寺。它是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共同的傑作,也是藏漢文化交融的產物,體現了藏漢悠久的歷史淵源。

昌珠寺最初的規模很小,只有六門六柱和“祖拉康”(經堂)。其開工興建時間與拉薩大昭寺相差不遠。由於規模小,竣工早於大昭寺。

昌珠寺和大昭寺一樣,創建之初都還不能稱為“寺廟”。因為按照佛教的說法,作為弘傳佛教教理的道場,必須具備佛、法、僧三要素,即佛教“三寶”,缺一不可。當時,西藏還沒有系統翻譯佛經,更沒有能宣講佛教教理和戒律的出家僧人,昌珠寺和大昭寺只能算是“佛堂”。

但既然已經把佛祖和菩薩請進了殿堂,“三寶”齊備的寺廟還會遙遠嗎?果然,8世紀中葉,第37代贊普赤松德贊,坐鎮位於昌珠寺和大昭寺之間的雅魯藏布江北岸的桑耶寺,大量翻譯經書、培養僧人,為昌珠佛堂向“三寶”齊備的寺廟發展開拓出廣闊的空間。

昌珠寺與大昭寺的結構佈局和建築風格極其相近,都是坐東朝西,都有一個由眾多房舍包圍起來的封閉式天井,整個寺廟群落由大經堂、神殿、僧舍和轉經迴廊錯落有序地組合起來,既具有鮮明的藏族建築藝術特色,又表現出漢藏文化交融的成果。

大經堂左右兩邊的牆壁下,分別安放著兩尊製作精美的佛塔,據說北邊的塔是松贊干布專為昌珠寺製作和供奉的。大經堂左側的神殿託吉拉康,還供奉著文成公主當年使用過的雙孔“老虎灶”和一個古舊的棕色陶盆。文成公主進藏以後,常常與松贊干布一起回雅礱故里過冬,就下榻在昌珠寺前院的一幢二層樓房,樓下是他們的廚房。

昌珠寺還珍藏著兩寶:其一是由2.9萬顆珍珠織成的鎮寺之寶——唐卡。唐卡是西藏一種特殊的繪畫品種,圖像繪製在絲綢布料上,用彩色緞帶鑲邊,既便於懸掛,又可旅行攜帶。昌珠寺的這幅唐卡是用珍珠和彩色寶石嵌鑲而成的,製作於公元14世紀。當時,帕木竹巴萬戶長絳曲堅贊取得西藏的統治權,號稱“乃東王”。乃東王的妃子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晚年用她平生的積蓄和元朝皇帝賞賜的珍珠瑪瑙,精心連綴成“白度母菩薩休閒圖”唐卡,敬獻給正王府後山的孜措巴寺院。此唐卡圖高近2米,使用珍珠2.9萬多顆,鳳冠用金錢織繡,上面鑲嵌有紅藍寶石。其二是文成公主親手繡制的釋迦牟尼像唐卡。

桑耶寺和青樸山共負盛名

桑耶寺,有西藏佛教寺院“鼻祖”的美譽;青樸山,乃歷代眾多高僧大德和凡夫俗子修行悟法之地。兩者毗鄰相映,共負盛名,同樣神聖。1965年夏秋之交,我們從拉薩出發,沐浴著藍天白雲下鋪灑著的滿地陽光。

進入山南地區扎囊縣江河交錯、高山環抱的天地,突現一片平整的高原谷地,桑耶寺出現在我們眼前。在陽光照耀下,桑耶寺那連片金頂不停地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隱約可聞的梵音也隨之凌空而降,不時還有雄鷹和鴿群掠過金頂來回飛舞。放眼遠眺,則見綠意濃濃的青樸山青翠的山峰。

按照佛教教義,有佛像、經典和法器,但沒有僧人常住者,只能稱作是“神龕”“法臺”“佛堂”。如大昭寺、小昭寺、昌珠寺初期,皆屬此類。桑耶寺自建寺起,就有“應試七人出家,繼後又有不少具誠信和有智慧的人出家為僧”。桑耶寺為西藏第一座名副其實的“三寶”齊備的佛教寺院。

桑耶寺的藏文意為“無邊寺”“超出意想的寺”“存想寺”等。吐蕃王朝贊普赤德祖丹主持修建,歷經12年施工,於公元755年竣工。時值夏秋訪問桑耶寺,在這裡的殿宇塔林之間,遍佈著古老蒼勁的柳樹、枝葉繁茂的核桃樹,以及掛滿鮮果的桃林。綠蔭之中,金頂閃爍,佛塔林立,鐘聲悠揚。置身其中,彷彿遁入仙山佛境。

桑耶寺後面有座海拔高達4300米的大山,大山裡有個藏傳佛教的修行地——青樸修行地。我們在僧人扎西旺堆的引導下走訪此地。

扎西旺堆告訴我們,青樸之“青”,為吐蕃一位舊臣的族名,“樸”是山谷,看來此地是青氏屬地。我們進入上山的谷口,穿過一條小溪時,看到多個轉經筒在水流推動下不停地轉動,發出了吱吱扭扭的聲音,岸邊的微桑爐中飄出的煙霧,瀰漫著松枝的芳香,有時也會飄來小葉杜鵑嗆鼻的味道;還有野兔和藍馬雞等野生動物,不時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們身旁,有的甚至停下腳步,久久地看著我們。

雅魯藏布江沿岸的山谷裸露著蒼灰的巖體,唯有青樸灌叢深深,青翠的荊柴滿山遍野。我慶幸自己很有眼福,又禁不住說,但願這美景不被破壞。扎西旺堆說,除了隨著時令進入深秋,荊柴的顏色會由青翠變為泛紅外,其他不會有變化。我問,不會有人砍伐荊柴嗎?扎西旺堆說,不會,這一帶的僧尼和百姓都能自覺地遵守山規:不得汙染水源,不得傷害動物,不得就近砍柴,尤其是不得砍青枝。

大山深處的溪流潺潺、茂密植被,使得青樸修行地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常年氣候溫和,眾多高僧大德和修行者都將這裡當成修身悟法的聖地。青樸山上下,還密佈著石雕像,造型古樸典雅。當地傳說,這些雕像都是從石頭上自然顯現出來,藏語稱為“然炯”,意指“天然形成”。

歷史上,由於朗達瑪滅佛,許多僧人將珍貴的典籍文物埋藏在此山中,稱為“伏藏”。時至今日,據說還有許多“伏藏”埋在大山深處,等待被有緣有德之人發現。

高原天氣瞬息萬變,細雨淅淅瀝瀝地落下。我們進入山頂東部的蓮花生修行洞,拜訪一位在此修行多年的僧人。山洞太矮,無法直著身子進入,眼前也是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是由一塊用木條支起的不大的塑料布透過來的。我靜靜地讓眼睛適應,才細細打量起來:大約4平方米的不規則山洞,陰暗潮溼。左邊放著一個油漆桶,裝著酥油,還有一些雜物。右邊靠“窗”一側有一張很短的床,一個桌子,上面放著經文,僧人就坐在床上誦經。從進洞到離開,我一直保持半蹲半站的狀態,甚至幾次撞到洞頂。我們和這位修行者最終沒有說一句話。出洞時,一時間兩腿竟酸得站不起來。我禁不住對同伴說,這種修行者真是苦僧啊!

這些修行者所為何來?大概是為了感悟和超越吧!告別青樸,告別那些“離苦得樂”的修行者,我有些茫然……不過我想,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心靈的棲息地。那裡是一片淨土。(劉金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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