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部關於家庭暴力的電視劇，相信不少人都看過，叫《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剛好，就在這部電視劇播出的同一年，周杰倫寫了首歌，名叫《爸，我回來了》，裡頭一遍又一遍地在唱「別再這樣打我媽媽，難道你手不會痛嗎」。
母親被天然看作是孩子的保護者。然而，在某些不幸的家庭中，作為體能和力量偏弱勢的一方，她們往往連自己都無法保護。
今天故事的講述者是兩位遭遇家暴的母親。
故事FM ❜ 第 214 期
/講述者/因紐特人、戴曉磊
/主播/@寇愛哲
/製作人/@梁珂
/聲音設計/@孫澤雨
/BGM List/
01.Voice in the Eyes - Luigi Rubino
02.Watching - Ben Salisbury
03.Hidden Path - Sleep Dealer
04.Unbraiding the Sun - Goldmund
05.Winter Without Snow - Endless Melancholy
06. Ava Undresses - Ben Salisbury
07.Cavalcade - Goldmund
08.The End - Goldmund
/更多收聽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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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 音樂 / 豆瓣播客 / 懶人聽書
—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請配合上方音頻食用
第一個故事
因紐特人（化名），政府工作人員
1. 一次本不該開始的婚姻
我是個不太相信感情的人，卻又渴望婚姻。追根溯源，大約是受到了殘破的原生家庭影響。
認識他的那一年，我還在上大四。畢業之前，我進了一家公司，做了一份短暫的實習，而他就是我在工作中認識的一位同事。
他比我大五歲，是我的同鄉。他長得蠻好看的，工作能力也不錯，雖說有點誇誇其談，但總的來說，在最初相識的階段，我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如今回想起來，在那個時候，也許我一開始就不該同意和他交往。在戀愛的問題上，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被動的人，從來都不知道如何對追求者說「NO」。
而當我們在一起之後，他開始明確地表達出，自己是奔著結婚去的。甚至，在很早的階段，他就提出，他想要一個孩子。起初，我是拒絕的，但日子久了，出於潛意識裡對三口之家的美好憧憬，我便答應了。
■ 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劇照
我是 2016 年 3 月懷孕的。2017 年 4 月，我們才最終在法律上成婚。而在這一年之間，我已經失去了和他組建家庭的信心。我清楚地認識到，拋開追求我時的假面具後，他的真實面目是暴躁、多疑而又自私的，同時，還隱瞞了大量關於他家庭和個人的真實信息。
然而，為了能給孩子上戶口，我還是和他領證了。
2. 我要離開他
孩子出生的第二年，我的忍耐到達了極限。剛好在那時，我考上了另一個城市的一份工作，便帶著孩子搬了過去。而不幸的是，我發現自己再一次懷孕了。
在一次爭吵中，我告訴他，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我要去醫院處理掉它。他被徹底地激怒了，堅持認為，我之所以要做人工流產，是因為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在怒火中，他向我宣稱，如果我非離婚不可，他一定會把孩子帶走。
有一天，他趁我白天去上班的時候，把孩子接走，帶回了老家。從那天起，我只能趁著週末和休息日回去看望孩子，同時和他打官司，爭取撫養權。
■ 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劇照
3.「你得死，你全家都得死」
2018 年 7 月，我再次回到了他的老家看望孩子。當時，我們已經開過一次庭了，但由於他始終不同意離婚，我們的關係依然處於僵持階段。
不知是不是出於某種第六感，那一天，天色越是暗下來，我的心裡就越是不安，隱約覺得，我要儘快離開這座房子。
吃完晚飯後，我把孩子哄睡著了，便收拾了行李準備離開。可是，他家的房門已經被反鎖了，我打不開，他的家人也不停勸我，讓我留下來過夜。我拗不過，也不想撕破臉，便只是留了個心眼，把其中一部手機藏在了行李箱裡，然後躲到了樓上的一間雜物間裡，把門反鎖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了。他闖了進來，正狠狠地掐著我的脖子，說著，「你得死，你全家都得死，我今天晚上就要把你殺了」。
然後，他又保持著這個力道，接著逼問我，「你快點給我認了，你為什麼要去做人流？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
在剛剛被它掐住的那幾秒，我腦子裡幾乎沒有反抗的念頭，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痛感。我似乎立刻認定了，今晚，我肯定會死在這個地方——沒有人能聽到我的叫聲，而我也不可能打贏他。
如今回想起來，更令我意外的是，當我在好不容易能發出聲音時，脫口而出的竟然是，「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我什麼都跟你說」。其實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可告訴他的，畢竟，沒有人能證明自己沒做過的事情。
但更糟糕的是，我的求饒聲似乎使他的情緒變得更興奮了。他開始用腳踩在我的脖子上，來回地擰，然後，又揪著我的腦袋，往房間的水泥地上死命地砸。
那一刻，他的臉上有魔鬼般的神色。
■ 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劇照
4. 逃
終於，他的母親被吵醒了，並趕來制止了他。下樓後，他母親一邊勸慰我，一邊讓我帶著孩子和她一起睡，而我的手機已經被他搶走了。
半夜，我趁著假裝上廁所，從行李箱裡拿出藏好的手機報了警。一個多小時後，警察才很不情願地上門，帶我離開了那座可怕的房子。大約是被嚇傻了，走之前，我竟沒有再去和孩子告別。
那天的我就像一個亡命之徒一樣，彷彿不知疼痛，也不知疲倦，離開警察局，便提著行李箱奔向車站。直到下車的一刻，我的身體才恢復知覺，發現喉痛已經徹底腫脹起來了，疼的要命，連食物都無法吞嚥。
逃亡後的一兩個月，我始終處於一種提心吊膽的狀態，午夜夢迴，腦海中都是那張可怕的面孔。我不敢聯繫他，更不敢回去看孩子，生怕這一次，他會當著孩子的面打我，給孩子留下永恆的心理陰影。
5. 一個不得不做的決定
2018 年 10 月，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保留探視權。我想清楚了，哪怕我通過法律爭取到了撫養權，也很難保證他和他的家人不會讓我帶走孩子；哪怕我帶走了孩子，也很難保證他不會隔三差五上門騷擾。
既然如此，我們各讓一步，對孩子來說，可能才是最妥當的解決方法。
從那時開始，我每隔兩週，都會在週五的晚上花一整夜的時間轉好幾趟車回到他的老家，陪孩子瘋玩兩天，週日的夜裡，再趕回來匆忙睡一兩個小時，然後起床上班。
而最令我心驚膽戰的，就是在週六夜裡不得不住在他家裡的時候。為了保持警惕，睡覺之前，我會在手機上定一連串鬧鐘，每兩個小時醒一次，直到天明。
但無論有多辛苦，有多煎熬，每一次到孩子的身邊，看見他的笑臉，我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至於將來，等孩子再大一點後，我還不清楚會有什麼變數，但無論如何，我都會把孩子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我不希望在他長大以後，會覺得自己從小生活便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的處境裡，更不希望他把自己的父親或母親當成敵人。
第二個故事
戴曉磊，電影美術指導
1. 嫁給一個武術指導
我是在上海出生的，6 歲時跟著父母移民加拿大，後來成為了一名電影美術指導。
2005 年，我在桂林的一個劇組工作時認識了他，拍的電影名叫《生死有命》（上映時改名為《生死格鬥》）。
他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在河北長大，在石家莊學的武術。我們這個圈子其實很封閉，工作居無定所，也很難和圈外的人接觸。從開始交往到結婚的四年間，我們其實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彼此生活在一起，加起來的日子估計不超過半年。
直到結婚後，當雙方的生活穩定下來，我才發現，我們夫妻之間的鴻溝竟是如此的巨大。
在他的世界裡，女性在家庭中是沒有任何地位和話語權的，就連吃飯的時候，也不能比丈夫先動筷子。在婚姻的柴米油鹽裡，對於我這樣一個在西方環境里長大的妻子，他是極為不滿的。
況且，作為一個「武術指導」，他在工作環境裡是非常習慣於受人追捧的。按照行內的習慣，在片場，大家一般都會稱呼他為「導演」，還會給他端茶送水。因此，回到家以後，他便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的妻子更得對他畢恭畢敬。
舉個簡單的例子，有一次，他買了一個品質不太好的浴簾，我表達了不喜歡。而這件小事到了他的耳朵裡便被無限地放大了。在他看來，我說這種話，就意味著看不起他，沒有給他「面子」。
2. 暴力的開端
2011 年春節，我跟著他回了老家。他們家冬天是沒有熱水的，也沒有地方可以洗澡。於是，幾天之後，我決定去外面的澡堂洗一個澡。但獨自洗完澡回家後，我明顯地感覺到，他似乎很不高興，大約是覺得我看不起他們家。
我的預感沒有錯。就在我坐在沙發上休息的時候，他拿了根苕帚直衝了過來，開始打我。要知道，他可是學武的，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打傷。
打了幾下後，他又拿了沙發上的枕頭捂在我的臉上，把我按在沙發裡，讓我無法呼吸。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手邊有個可以用來砸他頭的東西，但轉念一想，一旦我做出這一步，帶來的只會有一個後果——他會輕鬆地搶走我的武器，然後用它來砸我的頭。
於是，我放棄了反抗，不久後，他便停手了。
第二天，我就回了北京，還報了警。但令我生氣的是，派出所裡的人笑了一下，露出了揶揄的表情，彷彿男人打女人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
■ 被打傷的戴曉磊
於是，我回到家，把家裡的門鎖換掉，把他的東西都寄到了他老家，決定離婚。
但最終，我還是心軟了。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一個孩子，把這個家維繫下去。
3.「生完孩子，你就沒用了」
我錯了，這個孩子並沒有維繫我們的婚姻，反而讓情況變得更糟糕了。
按照他的觀念，在生孩子的問題上，女性只是用來傳宗接代的工具。一旦孩子生下來，我這個妻子就徹底失去了價值。而且我發現，他頻繁出軌。
孩子九個月的時候，我帶著孩子回了他父母家。當時，我剛好接到了《變形金剛4》的工作，便把孩子留在了他父母家，週末往返兩地看望孩子。
可是，孩子還不到兩歲的時候，我發現婆家開始不允許我去看孩子了。不久後，他提出了離婚，還在離婚官司中拿到了孩子的撫養權。
可問題是，作為母親，我理應有孩子的探視權，但我前夫一直不允許我去行使這個權利。不僅如此，在爭取探視權的過程中，我又多次被他毆打。
我的二審律師是瘋狂英語李陽老婆的律師，律師說，我比她被打的還要厲害。
■ 戴曉磊的傷痕局部
4. 我的孩子被搶走了
2014 年至今，五年之間，我只見過孩子兩面，每次不到一個小時。更讓我傷心的是，他根本就不認識我這個媽媽。
我還聽說，隨著孩子慢慢長大，他們一家人給他洗了腦，讓他以為他的姑姑是自己的媽媽，彷彿我這個親生母親從未存在過。在他的世界裡，從未出現過關於我的任何消息。
兩年前，我意識到，我不能就這麼永遠失去我的孩子，便決定在互聯網上留下關於這一切的記錄，讓孩子長大以後能有依據作出自己的判斷。
這五年來，我也一直在打官司，設法獲得探視權，前前後後已經花了一百多萬元。無論投入多大的代價，我想讓孩子知道，媽媽沒有放棄你。 從來都沒有。
————————————
戴曉磊曾經在一次公開演講中說過這樣一句話，「搶孩子是對母子的雙重家暴」。無論對於今天節目中的兩位母親，還是對那些同樣在離婚案件中失去孩子的女性來說，這樣的控訴都會令她們感同身受。
所以今天故事中，兩位媽媽在爭取自己的權益時，都在最大限度上考慮了孩子的感受。他們寧可像西西弗斯推石頭一樣的打官司，也不想讓孩子在被爭搶的過程中受到創傷。這是她們身為一個母親的堅守。
這個週末就是母親節了，這期節目是送給她們的。
如果您身邊有任何遭遇家庭暴力的女性，除了報警，我們還建議你撥打全國婦聯的婦女維權熱線 12338 。而且在全國各地有很多致力於反家暴的公益機構，比如鵬星家暴防護中心和「橙雨傘公益」，他們都會為受到家暴的女性提供援助。
另外，這也是我們和懶人聽書合作，以節日為主題定製的「母親節故事匯」其中的一期，點擊「閱讀原文」，或下載懶人聽書，你可以在懶人週刊中收聽到這個專題更多關於「母親」的故事。
* 配圖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部分圖片由講述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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