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人對海河,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從小聽到關於海河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海河,是我們的母親河。
但我對於海河的印象,似乎還停留在20年前,獅子林橋下的那座大龍噴泉。
於是突然發現,早已習慣宅在家裡的自己,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仔細的在海河畔走一走了,海河對我而言,已經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河。
臨時起意,我決定去河畔轉轉,沒想到這一轉,卻轉出了另一個人間。
雖未出伏,但夏末初秋的天津,夜晚已經不再燥熱。
北安橋頭的小廣場上人頭攢動,十多位中年男女在由人群圍成的舞池中起舞。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拉桿音箱傳出《粉紅色的回憶》,8、90年代時才流行的電子樂,不但與霓虹夜色毫不違和,歌詞反而顯得十分應景,我旁邊的大爺情不自禁的跟隨節奏點著腳尖。
一曲跳罷,男女攜手走向場下,一位大姐衝著舞伴說道:
今兒個天兒好,咱多玩會,都甭著急走啊!
聽劉姐的!咱今兒蹦到半夜!
如果說剛才的頗有時代感的舞姿和音樂讓我尚處於夢幻當中,那這二位濃重的天津話則一下把我拉回了現實,天津話硬核如斯,不論一樣事物有多優雅文藝,總能讓它一秒破功,變身段子。
而與硬核舞者們不同,不遠處幾位年輕人正用普通話字正腔圓的報幕,隨後一位身材魁梧的哥們抄起話筒,賣力的唱著《我很醜但是我很溫柔》。
從這哥們投入的表情中,你或許察覺不到音準,但你絕對能看出音高。
歌詞中的“外表冷漠,內心狂熱”,用來形容敢於在街頭獻唱的年輕人再合適不過,沒有華麗的燈光效果,也沒有揮動的熒光棒,憑的只是對生活的一腔熱愛。
他們唱給自己聽,也唱給世界聽。
沿著臺階向下走去,海河畔意風區碼頭等待乘坐遊輪的乘客排出足足幾十米遠。
排隊的人中,外地遊客佔絕大多數,雖是百忙之中來到天津遊玩,但在他們的臉上,絲毫看不出苦於排隊的焦躁,談笑之餘,也只是靜靜欣賞著沽水流霞。
換個角度看,如果我是他們,應該也會如此。因為我相信沒有人能夠抵抗海河夜色為心靈帶來的安撫。
看著在路上嬉鬧的孩子,確實可以產生一種久違的輕鬆感,一切煩惱瞬間煙消雲散。
從北安橋一側出發,一直往金湯橋方向,是草根藝術家們的天然舞臺。
沿路大大小小的舞蹈隊、健身隊,排演著自己設計的舞蹈,若不細看,你很難發現原來這些整齊有序、充滿活力的動作是一群中老年人的表演。
“下禮拜咱可得上臺演啊,各位一定得上點心。”
領頭的大姐時不時回頭提醒著隊員,但我在一旁看的更清楚,即便不提醒,這群“姐姐”也都是聚精會神,毫不懈怠。
有人說天津人得過且過,隨遇而安,多大的事都不放心上,我以前也這麼認為。但在這群天津人身上,我卻看到了天津人的另一面,對待生活,天津人比誰活的都認真,絕不得過且過。
而且,他們對家鄉的喜愛從不掩飾。
標語上的“海河情緣,群英燕舞”證明了這一點。
每個人都能從她們的隊名裡看出天津人對海河的那份情愫。在舞姿中,更在心裡。
進步橋 是連通海河西岸和平路商業區和海河東岸的奧式風貌區、意式風貌區的紐帶。我一度懷疑,是不是當初設計這座橋的時候,就考慮到了要為大天津愛唱歌的人提供一個好去處。
橋下寬闊的場地可以容下一個小型樂團,橋體形成了的天然半封閉式演出場所不但可以遮風避雨,還有那麼一點點攏音,觀眾們倚靠著欄杆輕鬆觀看,聽到過癮處叫好鼓掌不絕於耳。
在這裡,你能聽到二十一世紀之前流行過的所有歌曲。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當黑衣大爺低聲吟唱這首歌的時候,想必站在欄杆背後,望著不遠處的滔滔海河,也別有一番滋味。
“走了啊,老哥幾個!咱明見!”
大爺唱過癮了,拿出手機掃開了旁邊一輛共享單車,滿足的離開。
也許沉浸在海河邊的每一晚時,他都把自己化作歌曲中慣看春秋,談笑古今的一代梟雄,但回到家,他仍是萬千普普通通天津大爺中的一員。
每個平凡人,都在努力的不平凡著。
但你大爺,永遠都是你大爺。
樂團中負責演奏碰鐘的大爺
我一開始還覺得他的任務很簡單
觀察了一會才發現
原來大爺負責了很多種的打擊樂器
按照演奏的進度不時變換身份
身兼數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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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路,我被一撮人群吸引了過去,原來是久違的棋攤。
也許太久沒有看到一群老頭在在棋局中酣戰的場景了,燈光下,我盯著棋盤有些出離,回想起小時候在衚衕口白熾路燈下,揹著手,像個小老頭一樣看著掰掰大爺們下棋的場景。
我一度以為隨著平房拆遷,這種頗具老天津風味的生活方式再難大規模的出現,但在海河畔,我發現多慮了。
“如何自有轉身路,苦向人間險處行啊!”
陷入被動局面的大爺,口中不時念叨著這句詩,幾個回合後,他成功化解了對方的進攻。
我站在一旁看了很久,但我看到的不是棋局中的廝殺,而是生生不息的天津人。
廣場舞,一直認為是中老年人的專利,但我發現,很多年輕人也在企圖融入到這種健康的生方式中。幾個十幾、二十多歲的青年,一看就是新手,他們站在隊伍的盡頭,跟著老師的步伐笨拙的練習著。
我覺得這個東西很簡單,於是決定上去跟著跳兩下,結果一上手才知道,原來不是人家笨,而是我笨……
當然,多數的年輕人還是更喜歡符合他們的鍛鍊方式,戴著耳機慢跑的女孩,正在為減肥而努力;飛馳而過的滑板少年,散發著與他年齡相符的青春氣息。
天津,素有三道浮橋兩道關之說,金湯橋的前身,就是三道浮橋之一的鹽關浮橋,老天津衛習慣稱其為東浮橋。
這座橋,對於天津人有著特殊的意義,1949年1月14日上午10時,人民解放軍發起總攻,打響了解放天津的戰役。15日凌晨5時30分,東西對進的解放軍在
金湯橋會師,完成了“攔腰斬斷”作戰目標,解放軍在金湯橋的勝利會師,是全殲守敵的關鍵,而金湯橋自然成為了天津獲得新生的起點。金湯橋,作為歷史的見證,至今巍然如故。立於橋頭的石碑,時刻提醒著天津人這段必須銘記的歷史。
如今的金湯橋,不僅承擔著愛國教育的重任,更是成為了天津最有才華的人的展示平臺。
橋畔的薩克斯與舞蹈演出,圍的裡三層外三層,薩克斯傳出一首熟悉的歌曲,日本電影《追捕》的主題曲《度過憤怒的河》。
“介似,介似嘛歌來著?”
旁邊的大爺自言自語。
“介不媽橫路敬二嗎?《追捕》!”
一旁的人提醒道。
一曲舞罷,臺下叫好連連,“再來一個!”是對演奏者的最佳讚賞,更搞笑的是,我身邊的大爺喊出了“厲害了!我的哥!再饒一個吧!”這種前衛+古典兩摻式臺詞,引得周圍笑聲連連。
折返的途中,萬千普通天津人的生活方式盡收眼底:
一位大爺正盯著點唱機仔細研究
嘴裡唸叨著“這東西夠先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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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退休的老同事
在花池旁開心的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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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近60歲的大叔站在臺階下
都把腿搭在欄杆上
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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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著冰櫃販賣冷飲的大叔
正清點一晚上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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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一位大哥
正旁若無人的釣魚
一切嘈雜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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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
正望著海河出神
再樂觀的天津人
難免也會遇到煩惱
面對海河放空自己
也許是最好的一種解壓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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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行至北安橋頭時,無意間聽到了一對中年男女的對話:
“別老在家窩著抽菸看手機,出來遛遛,多好!”
“還真是,有日子沒出來了,我都不知道河邊這麼熱鬧。”
“一直不就這麼熱鬧嗎?咱年輕的時候不也總來這嗎?”
是啊,其實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每天上班都會經過海河邊,但因為太過熟悉,從未像今天一樣駐足端詳過它。
總聽人說,天津和以前不一樣了,缺少了生活氣息。
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行走在海河邊,我真的有一種超脫於空間的穿越感。
似乎無論世界怎麼變化。
天津還是以前那個天津。
天津人,還是原來那一群天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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