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7年，又見《絕命毒師》。
主創文斯·吉里根在醞釀多年後，將這個故事重新帶回大銀幕。
這回不再是劇集，而是一部電影——《絕命毒師電影：續命之徒》。
文斯說：“這才是整部劇真正的結局。”
資源剛剛出爐，我已經迫不及待地看過了。
怎麼評價？
兩個詞概括：情懷、交代。
毫無疑問，它首先是一張情懷牌。
這種情懷，從影片的第一個鏡頭就開始鋪陳。
只見靜靜的河流對岸，滿目焦土，光禿禿的山脈劈開了淡藍的天空。
一個身穿黑色皮夾的人出現，目視遠方，點燃了一支菸。
無需多言，《絕命毒師》的氣質已撲面而來。
蠻荒與文明，在靜默的空氣中對峙。
隨後我們看清，抽菸的人是Jesse Pinkman。
還記得《絕命毒師》的結尾嗎？
小粉被老白拯救後，駕車撞開了鐵欄，逃出生天。
這部電影講述的正是後來的故事。
小粉踏上逃亡之路，一路上，過去的創傷記憶不斷襲來，他一邊要逃避警察的追蹤，一邊計劃著跑到阿拉斯加開始新生活。
沒錯，這是一部純粹的粉絲電影。
更直白點兒說，它就不是一部電影，而是《絕命毒師》的加長版結尾。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你還沒看過《絕命毒師》，你是很難進入這部電影的情境的，更不可能想象，再次看到老白和小粉坐在一起閒扯，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
所以，二話不說，我們必須要先聊聊《絕命毒師》。
這樣你才知道，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01
看過的人都說，《絕命毒師》是部神劇。
我曾經對此很不屑，直到連看了兩遍後，才終於承認，它確實很神。
神在哪？
三方面：影像、故事、人物。
先說影像。
《絕命毒師》的影像絕對是電影級的。
從哪裡體現？
比如：色彩。
通常的劇集很少會關注色彩，哪怕關注，也不會形成系統性的設計。
但《絕命毒師》非常講究。
這一點從主人公的名字上就有體現，劇中的頭兩號人物——老白（Walt White）、小粉（Jesse Pinkman），名字中都帶顏色。
這可不是噱頭，而是對主人公性格及命運的暗示。
老白起初確實是個過分清白的人，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但誰也沒想到，正是這個無公害的中年男人，最後徹底黑化，走向了自我的反面。
小粉則是典型的中二青年，做事衝動，性格夢幻。粉，就是對他那混沌的青春最精準的寫照。
除去名字，更搶戲的是直觀的色彩。
為了刻畫老白略顯古板、保守的性格，我們看他起初穿的衣服，幾乎都是墨綠色的。
再看他開的車——通用04款龐蒂亞克，也是灰綠色的，透著穩重、笨拙。
隨著老白開始販毒，走向人生巔峰，逐漸黑化，他衣服的顏色也越穿越深。
車也變成了純黑的限量版SRT8。
色彩，是內心慾望的外化，也是人物處境的真實反應。
我們看老白的家，是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本該溫馨、舒適。
但隨著劇情的深入，這個家的色調也變得越來越暗。哪怕白天也是如此。
它象徵著老白與家人的關係已經降到冰點，儘管外面風光，但回到家，他依然備受冷落。
如此種種，色彩成了《絕命毒師》不可忽視的存在。
再有，鏡頭。
構圖準、運鏡穩，利用影像敘事，這本是對電影的要求，但《絕命毒師》在這方面毫不遜色。
我隨便舉兩個例子。
第一季的第一集，是整部劇重要的開場。
還記得是怎麼開始的嗎？
對，無人的沙漠中，一條褲子從空中緩緩落下，攤在了地上，緊接著一輛房車疾馳而過，車輪碾過地上的褲子，車裡的人只穿一條內褲，帶著防毒面具，開著車橫衝直撞。
你看這個敘事效率有多高，它不是流水賬式的平鋪直敘，而是直接拋出一個情境，這個情境暗含著多個懸念，引著你要去尋求答案。
再來，第四季的第七集，已是故事的後半部分。
老白用販毒的錢給兒子買了輛拉風的跑車，卻被妻子拒絕。
老白十分憤怒，開著車到停車場一個勁兒地漂移，最後，他把那輛車直接燒燬。
於是有了接下來這個鏡頭。
看過PTA的電影《血色將至》的人，一定可以認出，這個鏡頭是對它的直接致敬。
它首先象徵著“怒火”，是老白不被家人認可的憤怒。
其次，它還象徵著老白日漸膨脹的“慾望”。
這個鏡頭的精妙之處就在於，人在近景，火在遠景，使得“人”看起來比“火”還要高大，可見老白此時的內心，已是何等自負。
《絕命毒師》就是這樣，運用電影般的影像進行敘事和塑造人物。
這在劇集中，並不多見。
02
接下來我們來聊聊《絕命毒師》的故事。
表面看，它的故事很簡單，講述了一箇中年化學老師老白，利用專長做起了毒品生意，並最終成為毒梟的故事。
夠傳奇，也夠刺激。
這當然是個極端的故事，但每個極端的故事背後，都具有某種普遍性。
《絕命毒師》的普遍性在哪呢？
兩點：
第一，中年危機。
第二，失控的慾望。
首先，它是個中年危機的故事。
這一點，每個普通人都能感同身受。
片中的老白，已經50歲了。
他年輕時本有機會創業成功，卻因為意氣用事，廉價變賣了股份。直到看著公司越做越大，市值超過了幾十億，他也只能窩在一所中學裡，做他的化學老師。
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
50歲生日那天，他又被確診為肺癌，時日無多。
於是他決心孤注一擲，靠販毒來證明自己。
都說：向死而生。
到底什麼意思？
它其實是個密度問題。
當“死”逼近，“生”被壓縮後，人的本能是用更高密度的“生”來對抗死亡。
老白就是這麼做的。
他選了販毒這件事，就是因為它最暴利、最快速。他要用極其有限的時間，來完成人生的綻放，然後凋落。整個過程就像煙火，悲情又動人。
你可能會問，販毒不是犯罪嗎？你說得這麼好聽，能洗白這個事實嗎？
沒錯，販毒是確定無疑的犯罪。
但《絕命毒師》想要問的是：如果一個將死之人唯一擅長並能夠自我實現的方式，剛好是一件犯罪行為，我們能否暫時放鬆敏感的道德神經，給予他一絲理解？
這無疑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問題。
《絕命毒師》的好，很大程度上就在於它敢於提出這樣的問題，並讓每個人在片刻猶豫後，最終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故事的另一面浮出水面。
面對中年危機，老白無疑是勝利了。
他用一種非常手段，挽回了自己遲到的尊嚴。
這種尊嚴不因他人而存在，就像他自己說的：“我喜歡製毒，也擅長製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這讓我覺得，我真的活過。”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講，他又失敗了。
他敗給了自己的慾望。
他本以為一切都在控制中，只要自己足夠小心，就能把“販毒”永遠留在暗面，而自己活在光明的一面。
可是，慾望不答應啊。
慾望就是一個永不知足的寵物，需要不斷餵養，才能持續獲得快感。
有句話說的好：“慾望一方面希望得到滿足，同時又想作為慾望而永恆存在。”
老白正是被這樣的慾望所驅使，一步步墮入深淵。
他開始對家人說謊，開始做違心的事，開始利用別人，直到最後，他間接害死了無辜的生命。小粉的女友Jane，妹夫Hank，家人的安穩生活，小粉的自由，都成為了這種慾望的代價。
從一開始，這注定就是一條不歸路。
《絕命毒師》給我們看的正是老白自以為盡在掌握又不斷失控的人生。
他理應獲得所有人的同情，也理應喚醒每個人的警惕。
03
最後，我們來聊聊“人物”。
前文拉拉雜雜地聊了很多，其實在我看來，《絕命毒師》最大的亮點就在於人物上。
這是一部沒有配角的戲。
我所說的“沒有配角”指的是，片中的所有配角都不是單純為了襯托主角而存在的。相反，他們都是鮮活的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境遇、轉變與堅持。
這點太難得了。
具體點說，《絕命毒師》在刻畫人物上，好在哪？
三點：細、深、全。
細能細到什麼程度？
可以細到用一整集的時間，拍老白抓蒼蠅。
別說是美劇了，什麼劇都沒見過這麼拍的。
很顯然，這不是為了拍故事，而是為了拍人物。
“抓蒼蠅”有什麼可拍的呢？
別小看這個情節，它至少包含著三層表意。
第一，刻畫性格。
老白是個極端較真、認死理的人，不然不會花那麼長時間，跟一隻蒼蠅過不去。
第二，暗寫命運。
那隻蒼蠅就象徵著老白的命運，他想要緊緊抓住，卻怎麼也抓不到，只得跟著它到處跑，被它操縱。這也與老白後來的命運不謀而合。
隱藏更深的，是第三點。
蒼蠅是什麼？
對於實驗室來說，“蒼蠅”是一個汙點。
而老白的所作所為，正是為了消除這個汙點。
如果我們聯繫劇情，就能明白，在老白抓蒼蠅之前，他剛剛害死Jane以及連累Hank中槍，這一系列遭遇，就構成了他內心的汙點。
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失控至此，他更沒想過，自己會傷及無辜。
所以，他要奮力掃除心中的汙點，還自己清白，但又終究是徒勞。
你看，《絕命毒師》刻畫人物就能細到這個程度。
一隻蒼蠅身上，也有大文章。
接下來，我們說“深”。
有多深？
深到看似無法理解，實際妙到分毫。
我們不說老白，說老白的妻子Skyler。
她是個道德感極強的女人，知道丈夫是個毒梟後，可想而知，她有多崩潰。但為了保全孩子的安全，她也只能選擇隱忍不說。
但這時，她卻做了一件“打臉”的事，她出軌了。
是的，一個以道德感自居的人，竟然出軌了。
但你仔細想想背後的心理，就會發現，這一筆寫得太妙了。
這裡面有兩種甚至自相矛盾的心理存在。
第一種，是出於自毀，是向內的。
儘管表面上她道德無缺，但實際內心的道德感已經受辱。於是，她故意做出不道德的事，來還“道德”一個清白。
這個邏輯有點繞，卻又是一個道德感極強的人會做出來的事。
說白了，我已經配不上道德了，於是我要毀了我自己。
第二種，是出於復仇，是對外的。
她實際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並告訴丈夫：
別以為我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曾經的我不接受你去販毒，正如此刻的你無法接受我出軌一樣。
因為我們之間最基礎的信任，已經徹底毀了。
你看，這個人物心理的挖掘，有多深。
最後，我們說“全”。
什麼意思？
“全”的意思是說，《絕命毒師》的編劇強大到自始至終都沒有寫丟過一個人物。
甚至很多配角，你單拿出，完全都可以當作主角來塑造。
就不提律師Saul Goodman真的有了一部衍生劇《風騷律師》了，我們說另一個人物，老白的妹夫Hank。
他原本是個出色的警察，一個英雄式的人物，受人愛戴，處處搶老白的風頭。
但是後來，他在執行任務中遭遇了槍擊，於是徹底慫了。與此同時，老白卻在販毒的成就感中日益膨脹。兩人此消彼長，暗暗調換了自尊與自卑的座次。
直到最後，在得知老白就是自己一直在通緝的毒販時，Hank由震驚到狂喜再到憤怒，他決定拿回丟掉的尊嚴，更不惜為此賠上了性命。
這個人物弧光的達成，極為漂亮。
它讓一個男人尊嚴掃地，又讓他恥而後勇，重新做回了一個男人。
《絕命毒師》之所以好看，就在於每個人物都有戲。
這也反過來提醒我們，很多時候，有趣的事兒都是有趣的人做出來的。
只要人物塑造得好，哪怕讓他遭遇一些平常事，都可能會很有趣。
04
文章最後，回到電影《絕命毒師電影——續命之徒》。
前文說過，這是關於小粉的故事。
從塑造人物這個角度看，小粉恰好是《絕命毒師》沒有完成的角色。
在整部劇集裡，小粉始終是個懵懂的少年，他胸無大志，為人單純，甚至沒有任何主動性。起初和老白搭檔販毒，也只是為掙點小錢。
他對老白的感情，是很複雜的：起初有點崇拜，一度成為人生導師，又有點像父親，但最終，當他得知老白間接害死了女友時，一切都幻滅了。
在《絕命毒師》的最後，小粉駕駛著El Camino牌汽車，撞開鐵欄逃生。
並非巧合的是，新電影《續命之徒》的英文原名，正是“El Camino”。
彷彿在說：這部電影講述的正是小粉衝開一切，重獲自由的故事。
他需要擺脫的，不止是警察的追蹤，不止是創傷的回憶，更是老白的陰影。說白了，這部電影真正的主旨應該建立在：小粉在失去了象徵意義的“父親”之後，如何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獨立的男人。
從這個角度理解，我們或許能離這部電影更近。
還是那句話，在看電影之前，記得先看《絕命毒師》。
不然這份情懷，你是咽不下的。
當然，比這更重要的是，你怎麼可以允許自己錯過《絕命毒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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