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今年我們走過了很多個電影節,然而每個電影節的選片標準似乎不盡相同。後續我們會帶來更多選片人採訪,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給青年創作者提供一些進入電影節的參考意見。

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第一認識本傑明是在西寧,張溪瞑導演《我有一個憂鬱的小問題》結束,由於我太喜歡這部短片了,導致接下去一部絲毫看不進去,所以打算出門喘口氣。發現這時候有個外國人和我一樣,他坐到我旁邊,笑著問我,“結束了嗎?”因為滿腦子都是任航,我理解成了另外一層意思,回答他說,“他已經去世了。”…接著他給了我一張名片,赫然寫著“Cannes”,就這樣我們互換了微信。

第二次見面還是在西寧,陳翠梅導演帶著他來參加我和凹凸鏡組織的“紀錄片電影人之夜”,跟他談起“往事”,他說他還記得。

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左3:導演陳翠梅 左4:本傑明•伊洛斯


第三次應該就是這次平遙了吧,因為平時做策展,也舉辦過一些電影季活動,我對平遙的選片人論壇格外關注。賈樟柯導演特別介紹了他,現場他也沒有說太多。結束我們跟遠東國際電影節選片總監交流幾句,遇到旁邊的他,他很開心地跟我握手。於是,我們順利跟他約到了這次專訪。

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本傑明•伊洛斯


小黛:您怎麼成為戛納導演雙週的選片人的?

本傑明:導演雙週 (Directors' Fortnight) 是戛納電影節的平行單元, 是由法國導演工會主辦的,創辦於約50年前。1968年,法國社會各個階層都合起抗議傳統勢力(即當年的“五月風暴”),包括當時選片保守的戛納電影節。於是法國導演們與影評人聯合起來,在戛納電影節爭取了一席之地,來展映一些不在戛納電影節官方單元展映的優秀作品,給另外一些風格的電影敞開大門。這就是50年前導演雙週的誕生原因。現在,全球範圍內出現了更多電影節,也出現了更多展映電影的窗口,但導演雙週的獨特之處在於,它強調自由精神,在戛納這個平臺展示更多種類的電影藝術


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導演雙週創辦人:法國新浪潮導演特呂弗


戛納就像是一個大集市,甚至是馬戲團,電影行業的各個專業人員聚集在那裡,不僅僅展映電影,還有為製作電影籌備資金,買賣電影(版權),戛納是電影行業的一大盛會。導演雙週改變既有規則,向全世界觀眾展映新電影。我在戛納電影節已經工作了15年了,在導演雙週也有8年了。

小黛:您的選片途徑和選片標準是什麼?

本傑明:我們有各種途徑拿到電影,電影製作公司、發行公司、銷售代理、獨立導演。我是負責亞洲區的選片人,我們還有負責全球各個地區的選片人,我們會觀看正在創作中的電影,在最早時間看到電影。所以我們做的是挖掘電影,瞭解各個電影的製作過程。我們有一個小型團隊,對全球電影製作保持一個清晰的、廣泛的認知。

在選片方面,我認為這是非常主觀的。由於不同的性格與背景,選片人多多少少都會有自己的口味和喜好。我個人而言,主要是研究穆斯林電影的。其他選片人也一樣,有自己的專業領域,有的是影評人背景,有的是製作人背景,還有電影節策展人,大多在業內工作了很多年,有豐富的閱片經驗,善於發現電影的亮點。選片人也分不同等級,藝術總監最後拍板決定哪部影片入選。

導演雙週的規模也不是很大,我們會選大約20部電影。我們不會在意導演既有作品的數量,無論送選的是第一部、第二部,還是已經經驗豐富的導演的作品。我們會專注於尋找一些帶有個人身份的電影,一些帶有美學敘事的電影,總之任何好電影。而選片就需要觀看大量的電影。

小黛:大師班上其他選片人說年輕導演要“聽從你內心的聲音,要有自己獨特的風格”,您個人是怎麼認為的?

本傑明:我聽見我的同事們說,不要模仿其他藝術家,其實也不大可能。如果能夠深刻地、用有趣的手法模仿大師,就是是很榮幸的事。就好比有些模仿大師級畫家的畫師,甚至能畫得比原作還要精彩。要模仿就要成為這種程度的模仿者,而不是拙劣而機械地模仿。電影不是一種新的藝術形式,創新是非常困難的。

我和一個朋友也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跟我說,你覺得電影的未來會是怎樣?未來的劇本會由人工智能來寫,演員則會由電腦來選擇最優人選。科技很長時間來一直影響著電影人。

我有一個朋友曾經為去年剛剛去世的Pierre Rissient工作過很多年。Pierre總是讓我想起斯坦利·庫布里克。庫布里克非常喜愛科技,總是找尋他攝影家的最佳焦點,總是在科技上作出創新。他當時就用電腦為他的電影《巴里·林登》選角。人們通常都想,要用新的方式來使用科技,作出創新,但科技創新本身就不容易。甚至每當你在敘事上嘗試創新的時候,你都會想,會不會已經有人已經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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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迷於技術的電影大師庫布里克


其實最重要的,還是要有好的電影拍攝技巧,可以靠努力工作或者驚人的天賦,但更多時候前者更容易辦到。說到最後,我們選片人也都是簡單的觀眾,也就是某種意義上的終端用戶,觀影時就等待著被帶入電影中的世界,等待著被觸動、被震撼。這其實就是我們選電影的標準,一部電影要有其出眾的地方。

小黛:有沒有這種情況,一些電影你個人很喜歡,卻最終沒有入圍導演雙週?

本傑明:會的,我會保持自己的專業性。對於選片人來說,我們確實有這樣的“特權”,能夠提前看到尚在製作以及還未在電影節展映的電影。審美向來沒有對與錯之分,不僅僅是電影,文學、繪畫等藝術皆是如此。每一個時代都有其推崇的審美,前面一個時代所欣賞的風格又會被後一個時代所推翻。橫向而言,一部電影沒有被這個電影節認可,卻也可能被其他各大電影節讚賞。每年嚮導演雙週提交申請的影片有1500部左右,而只有20部能夠入選。幸運的是,好電影遠遠不止20部。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選片是非常主觀的,電影節最終拍板的片單還要考慮各單元策展規劃的問題。一些電影很遺憾沒能進入這個單元,電影名字我不方便提及,但是當我看到他們在別的電影節展映並取得成功,我為他們感到開心。戛納國際電影節選片總監Christian Jeune之前在大師班提到的一句話我很認同:

成功並不能證明一切(Success is not a prove of everything)。一部電影沒有在各大電影市場取得成功,並不代表他們不值得被選入影展,甚至選入戛納主競賽單元。我們也會和其他電影節的選片人交流,把合適的電影推薦給他們。

小黛:對於一些製作中的電影,您會給予拍攝建議嗎?

本傑明:對一部電影有批判性的認識,並不是對創作者的不尊重。與導演溝通時,我們一般也是自由討論,無論喜歡與否。導演與製片人很多時候都需要與影評人或選片人溝通。電影的創作是需要集體的智慧與合作的。有些時候,創作者也需要與自己的作品保持一定距離,退一步來觀察,需要從普通觀眾的角度觀影,需要得到他人的反饋。我會以一個普通觀眾的角度來給導演反饋。

小黛:如何確立選片方向,選片終審,每年有沒有確定的選片方向或者選片類型?

本傑明:從導演雙週的角度來說,我們是一個綜合性的影展,歡迎任何類型的電影與導演,我們選片不會確定任何方向和主題。有些電影節旨在展映一些特定主題的電影,比如意大利的烏迪內遠東電影節,他們的目標就是給歐洲觀眾用另一個視角展示亞洲大眾電影。我們這樣的綜合性電影節則不會把選片範圍限制在某個領域、某個方向。

當然每一個選擇都有其主觀性,選片也會帶一些個人喜好,但我們不會去試圖尋找一部我們想要的電影,而是去發現某部電影本身的特別之處。很多時候,我們如果單單從某個方面出發去期待一部影片或者一個導演,結果往往會失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像愛情一樣。

小黛:近年來,更多新一代年輕導演的華語電影入圍了戛納電影節。您是怎麼看待這些電影的?

本傑明:我覺得這其實非常好,給予了青年導演更多的機會。比如顧曉剛的《春江水暖》,是一部非常勇敢、在很多方面都很特別的電影,我們也能看出導演對這部電影的野心。這要歸功於現在電影產業提供的發展機會和發展空間,在過去,新導演一般只有通過獨立製作的途徑來完成作品。現在中國的電影市場與投資帶來了更多機遇,這是一件好事,促進了電影數量的增長,好電影也隨之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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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水暖》海報

小黛:您是怎麼看待第五代導演拍攝的新片?國外選片人會不會特別關注?

本傑明:他們總是能給你驚喜。他們過去拍攝電影展現出的精湛技巧、驚人天賦,不會那麼突然就消失的。有些藝術家會有“江郎才盡”的時候,但我不認為導演也是如此,我很肯定,在將來我們會看到到他們新作品的動態。

小黛:那麼第六代導演呢(如賈樟柯、婁燁、王小帥)?他們最近的電影與以前的相比也有一些變化吧?

本傑明:當然初期的電影會和現在的作品相比會有不同,他們現在的創作會更成熟,因為他們自己的風格也在變化,電影產業相比以前也有了巨大變化。所以對於某個導演,會很難總結出一個固定的創作模式。很少有導演過往的作品全都是大師級的佳作。即便是大師級的導演,也不會冒著犧牲作品質量的風險,去保持一年出一部,或兩年出一部的節奏。一般來說,一個導演的某些作品會深得你心,某些作品就沒什麼感覺。

小黛:您對與第六代年齡相仿的其他中國導演,如刁亦男、梁超、章明、徐皓峰他們的電影有什麼印象?

本傑明:我們不會以某部電影在商業層面是否會成功來衡量它的價值。我們可以討論某一位導演的職業生涯,會得到更多細節。比如說刁亦男導演,他最近的作品《南方車站的聚會》在戛納也取得了一定成功,在中國也反響熱烈。這些導演都不會被忽視的。比如徐皓峰,他也有大量的影迷群體。

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亮相戛納,即將在國內上映的《南方車站的聚會》

小黛:您會經常去其他各個國家參加電影節嗎?

本傑明:實際上除了參加電影節之外,我會在業餘時間去其他國家和一些導演、製片人見面,從而瞭解他們正在製作的作品,更好地參透電影市場。當然我個人非常喜歡參加電影節,電影節的優勢在於在短時間與更多人見面,效率比較高。除此之外,我還會去見一些電影節上不大會見到的導演,一些是由於忙於創作而沒時間去電影節,還有一些不在電影節這個圈子裡活躍,甚至有些還沒有被電影節挖掘。當然我最期待、最關注的還是電影作品本身。

小黛:您怎麼看待東南亞導演例如馬來西亞的陳翠梅?

本傑明:我非常喜歡陳翠梅還有她的作品。她在馬來西亞也幫助了許多新導演,推動新一代電影的發展,我覺得很棒。在馬來西亞做這些特別不容易,尤其是尋求政府資助,為新導演提供資金支持。而陳翠梅為此努力了將近15年,她非常勇敢,不僅創作電影,還把一些好的導演和作品推向國外。我們每次見面,她都會向我推薦她認為很棒的導演和作品,幫助我更好地瞭解馬來西亞電影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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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專訪|陳翠梅:馬來西亞沒有新浪潮,只有小漣漪

小黛:您近年來也經常來中國,您對中國電影也會有一些特別的關注嗎?

本傑明:中國近年來的電影製作量很龐大,電影市場很繁忙,作品產出量很大。每次來中國,我都不會無聊,總會看許多電影,會見許多電影人。

小黛:您怎麼看待近來香港與臺灣的電影?

本傑明:在前面大師班的時候,烏迪內遠東電影節的薩布里納·巴拉切蒂也說過,我們看待中國電影時總會帶有一些原有印象,因為最初是香港電影帶我們進入中國電影視野,香港電影產業的衰退也是近幾年的事。我當然也希望他們能產出更多好作品。臺灣與香港的情況也比較相似,臺灣出過好幾個大師級的導演。

電影是一項產業,始終受經濟元素的影響。香港經濟騰飛的時候,電影產業也特別興盛,臺灣在特定時期也有一股力量推動新浪潮,湧現了一些新導演。我希望更多有天賦的導演通過各種機遇磨練出好作品展現給世界。對於中國大陸,我始終不擔心,因為在這裡機遇很多,隨之帶來了許多可能性,未來電影市場值得期待。

小黛:您也會關注其他文化與語種的中國電影嗎?比如藏語電影,藏族導演萬瑪才旦?

本傑明:其實萬瑪導演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他也是一位大師。萬瑪才旦與松太加導演的作品特別有意思的地方在於:他們不會去追求豐富的電影色彩和獨特的少數民族風情,他們更多地追求人物角色的質樸本色。他們的故事完全融合了自身的文化與語言,渾然天成,因此更吸引人。很多其他少數民族電影都只是著重了表面的藝術裝飾性,而表面的民族風情並不是影片內容的有機組成部分,反而讓人覺得不自然。我認為藏族電影還是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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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尼斯與平遙電影節備受好評的《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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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大師班:萬瑪才旦大師班:那些你不知道的魔幻!


小黛:戛納對於許多導演,特別是年輕導演來說,是電影節的聖地。您對新晉導演有什麼建議?

本傑明:我們總是會盡力去幫助年輕導演,當然這也是很大的責任。雖然戛納入選的電影很有限,但其他電影節會有機會展映他們的作品。電影人的初衷都是希望拍出的電影能被觀眾看到、能被展映,而不僅僅是被電影節選上。

電影節有很多,展示電影的平臺也有更多。當今電影的傳播機制也在發生變化,比如手機屏幕,到處都有新的屏幕可以放映電影。展示空間變得多元,方式也更直接、更簡單。電影誕生的100多年以來,導演總是需要找到自己的途徑來展示作品,需要在大眾中創造電影的話語權,而這一點在未來也不會改變。

作為導演總是要努力為自己打開大門,讓自己的作品在合適的地方得到展示,不應只被最閃亮的舞臺吸引而被誤導,應該更理性地找到更適合自己的舞臺,從而得到激勵,繼續自己的創作。

專訪戛納導演雙週選片人本傑明:想不想知道他說了哪些內幕?

各大國際電影節藝術總監在平遙

採訪|劉小黛 東SIR

現場翻譯|朱令儀

聽譯、校對|笑意 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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