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沒拿刀子對自己,陳寶國把別的都做了|

我要說說殿堂級電視劇演員陳寶國老師。陳寶國堪稱熒屏千面人。他得過兩次金鷹獎優秀男演員,也得過白玉蘭獎最佳男主角獎。還得過5次飛天獎:三次男主角、一次男配角、一次終身藝術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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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國是中戲表演系1974級學生。那時候因為身材瘦弱,面容清秀,曾被認為只能扮演知識分子類角色,而工農兵的主幹道用不上他。但造化弄人,陳寶國這一屆學生裡,最終只有他集齊了工、農、兵形象。

中戲上學的時候,主要是做小品,演片段。老師們要顧及“又紅又專”的要求,很婉轉地向學生們傳授戲劇理論和技巧。他們那一屆的畢業大戲是《南海長城》,陳寶國自感演不了主角,主動要求演了個特務。

陳寶國畢業後進入話劇團,是一個狂熱的戲劇青年。《赤橙黃綠青藍紫》是他的第一部電視劇,改編自蔣子龍的小說,導演王扶林。陳寶國在沒拍劇之前先看了小說,覺得劉思佳身上有其同代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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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扶林

他說,他身上那種勁兒,我們後來歸納為反叛,其實也不太準確,反正是很新鮮。一個骨子裡很較勁的年輕人,不安於現狀,特立獨行。經過十年動亂,成熟演員的青春逝去,新一輩演員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能得到這個銀幕上少見的叛逆青年的角色,陳寶國感覺很幸福。

作為一篇熱門小說,電影和電視劇同時盯上了這個題材。電影是長影廠在拍,電視劇是中央電視臺拍,雙方共用北京首鋼的場景。你上午去,我下午去。鐵軌、火車、鋼爐、汽車,都是現成的,幾乎沒有美術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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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王扶林已經著手準備《紅樓夢》的拍攝。在《赤橙黃綠青藍紫》拍戲之餘,他經常問陳寶國:誰能演《紅樓夢》裡的人物,這樣的演員生出來了嗎?那一代導演,對藝術非常虔誠,甚至對名著有些誠惶誠恐。

拍戲都是土法上馬。劇中有一場意外事故,汽車上著火,要開到安全地帶。當時在北京西三環附近拍的,八一公園寂靜而空曠。劇組把煤氣罐點著了放卡車車廂裡,演員就坐在車上實拍。一場戲下來,演員背上燒出水泡,去了醫院。

電視劇雖然是新生的藝術形式,但編劇和導演把心思花在了講故事上,播出後在與電影版的比拼中,絲毫不落下風。陳寶國說,我覺得是雙贏,各有各的觀眾。但電視劇直達家裡,更親切一些,而且它篇幅也長,3集3個小時,而電影只有一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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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橙黃綠青藍紫》

在這部劇中,陳寶國找到了自己的創作方法。他當時喜歡看一本名為《求索》的刊物。每個月初、月底,他都買十幾本雜誌,一晚上能讀完一箇中篇小說,如飢似渴。《求索》是一個思想類刊物,其中一期背面有一張照片,一個身材高挑的小夥子,三七分頭,穿著淺灰色的襯衫,襯衫紮在褲子裡,褲子是筆直的、合身的牛仔褲。

這張照片給陳寶國留下深刻印象,進而成為他創作的種子。牛仔青年的眼睛裡除了玩世不恭還若有所思。他看著遠方,期待改變現狀。陳寶國一下就來了感覺,他覺得任何事情,最原始的動力就是想做出改變。

他說,我在工廠呆過,這段生活不用再去體驗。我只是想找到一個模特,我可以照著這個人來,然後我們倆合二為一。我看完小說、劇本以後,所有的想象全部歸納在一個人身上,就如同美院的學生畫東西要找模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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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陳寶國只有25歲,他認定了這個創作方法,並一直延用至今。要麼你去體驗生活,要麼你有生活體驗,再不濟你也要有間接的生活。比如說,與人聊會兒天,你就可以想象出一個人物形象。

看一個演員心裡有底沒底,一場戲就能知道。演員對角色的掌握有三個層次:氣在胸口,就是還沒入戲。氣在丹田,就有點意思了。氣到腳後跟,就已經人戲合一了。

《赤橙黃綠青藍紫》熱播之後,類似的劇本像雪片般飛到陳寶國手裡,電視劇和電影劇本都有。但是這些角色如同一個模子裡刻的,全是青年偶像、英俊小生。按說,年紀輕輕,有戲演,有活幹,還有知名度,就坡下驢也是很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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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寶國沒有這麼幹。他在30歲之前已經有了比較明確的想法,要儘可能嘗試不同類型的角色,演一輩子。當時有個評論家對他說,“寶國,你這條路可走,但是需要很長時間,你未必見得著光亮。”

陳寶國獲得了1983年首屆金鷹獎的最佳男演員。帶著電視劇贏得的光環,他進入了電影圈。當時流行硬漢和醜星,他兩頭不沾,頗有些尷尬。真應了評論家的話,很長時間看不見光亮。直到1986年,他碰到了《神鞭》裡玻璃花這個角色。

然而,吳天明是影片出品方西影廠的廠長,他不同意陳寶國出演。原作者馮驥才也不同意,認為反差太大。張子恩導演和陳寶國合作過,瞭解他的能力。在《默默的小理河》裡,陳寶國演一個國民黨軍官,狡詐、陰險、殺人如麻,但是有一點點人性的東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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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陳寶國本已定了出演《四世同堂》裡的大少爺祁瑞宣,妝都試了,服裝也量了。老舍先生的作品,北京題材也正打手,林汝為導演,《四世同堂》前景看好。而《神鞭》是民俗文化,被認為不登大雅之堂,玻璃花也不是主角。

但陳寶國選擇了《神鞭》。他堅信,到40歲以後也能演大少爺,少爺演不了,也能演老爺。中國文化中一定會有家族劇,一定會有人寫。但是《神鞭》這樣的題材,多少年才出一個。

為了接近人物的內心,陳寶國帶著一個板磚錄音機,40盤磁帶,下天津找原型人物。他通過《天津日報》的民俗記者找到了一位當過混混的73歲老人,朝夕相處了兩個月。這一行動完全自費,為的就是體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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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鞭》

老先生開始不說,守口如瓶。他進過監獄,不想提及往事。他倒是願意說他的師父、師爺的神奇故事,但陳寶國不想聽。他只想知道他的生活狀態什麼樣,言行坐臥什麼狀態。

怎麼辦?就是喝酒。你送煤球我也幫你送。倆人抬著方筐放著煤球,爬六樓。大夏天一身臭汗,運完了臉全是黑的,跟倆熊貓一樣。兩個月後,老人開始交心,說真話:他當爺的時候什麼樣?走路怎麼走?坐著怎麼坐?聊天怎麼聊?一邊說,一邊演。

馮驥才的詞給他,說寫得好,就是他們的話。天津衛那時候有的是舞場,他年輕時能跳帥美的華爾茲。晚上捯飭乾淨,穿上衣服就下舞場了。他說我全見過,這一輩子夠了。陳寶國大有收穫,碼頭文化和混混信仰全明白了,玻璃花這個人物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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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鞭》

然後就該解決外形問題了。陳寶國到崇文門外的北京紐扣廠,說您給我來點釦子,能夠磨薄,有花紋的感覺。人家說,我們只有帶眼兒的。可是帶眼兒的沒法兒往眼裡放。後來找到扣坯子,沒打眼,見稜見角,他就挑了一些,磨完以後就裝到眼裡。

玻璃花這個人物果然形神兼備。但陳寶國就落下病了,到現在也是經常眼淚汪汪。他說,這部戲讓我找到了自信,這種類型我都能來,我還有什麼演不了呢?這是創作上的必經之路,自古華山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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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國講述紐扣的故事

陳寶國舉例說,當年前蘇聯拍《列寧在十月》,演員史楚金就住在克里姆林宮,跟著參加政治局會議。他就搞清楚了什麼叫做領袖,他們的狀態是什麼。演到後來,他比列寧都列寧。

陳寶國曾經設想,如果一直演小生,演到45歲後就沒人找了。其他的角色類型,人家沒有保險係數。他曾經跟一些製片人覆盤:咱們也沒有聯繫,為什麼要找我?人家說,找了一圈衡量下來,你可能有這種素質,能把角色弄出來。

事實上,陳寶國從戲劇學院時期就想做千面人。以前還不好意思提,怕人家說太狂,但其實內心是很狂。他甚至覺得,一個人成不成事另說,內心一定要狂,要不然沒有創作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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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國從電影迴歸電視劇,還是因為遇到了好的人物。1995年播出的《武則天》,導演陳家林,搭檔劉曉慶,他演了懦弱的皇帝李治。為了這個角色,陳寶國付出極大。

他當時已年近四十,而李治剛出場時不到二十歲。為了扮嫩,他的頭上頂了特殊機關,天天把臉皮拽得緊緊的。用他的話說,戲拍完了,他也成了沙皮狗。

但他對這個人物有創作激情。他說,“皇上在人們心目當中是很威嚴的。我演皇上我不要威嚴,我過那乾癮幹嘛。皇上在我眼裡就是一個沒涉及到的角色類型。我如果這個時候不演,再過五年就演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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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國為李治做了半年的準備,演出了他的軟弱陰柔,也演出了他流淌在血液裡的詭詐權謀。他認為演這麼一個人如果覺得有一絲憋屈,這個人物就不對了。你跟這個人物之間,還有千山萬水。

同樣是帝王戲,如果說李治是小考的話,十年之後的漢武帝則是大考。《漢武大帝》開機趕上陳寶國的生日,但吃完開機宴,他就在秦王殿後面的一間小屋子裡獨自閉關了,把自己關了21天。

在與劇組籤合同之前,陳寶國看到的劇本沒有最後4集的老年劇情。他就提了一個要求,漢武帝活到71歲,一定要寫老年。一個人物從年輕幼稚的王子到中年鼎盛時期,到老年力衰的過程多複雜。武帝身上有很多變態的東西,他想演。這個要求被寫在合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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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編劇江奇濤是寫了老年戲的。而劇組某個工作人員的電腦裡,還留著一套全版劇本。最後4集裡,包括下罪己詔、鉤弋夫人賜死、與司馬遷和解,大段獨白闡述平生,都是太牛的章節。

接戲之後,陳寶國讀史書,讀劇本,做了半年功課,漢武帝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他始終找不到撥動創作的要點。直到開機,他仍然覺得對劉徹這個人物毫無把握。

開機那天,橫店的景全部敞開,美工、服裝也全部到位。陳寶國提出,要閉關琢磨人物。胡玫沒有過多追問,說我們先拍,你想什麼時候拍,咱們什麼時候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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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胡玫講戲

陳寶國一人獨處斗室,每天有人送盒飯,連放風都沒有。他要找到帝王的孤獨感。他每天就是看書,看劇本,苦思冥想。他把人物在腦子裡過了幾十遍,把他的一生用自己的形象在腦子裡勾勒出來。他到老年是個什麼樣子?毛髮什麼樣子?走路什麼樣子?

閉關期間,天天吃青菜,吃得小臉發綠。滴酒不沾,甚至有幾天茶都不喝,嘴裡長了口瘡。每一個演員都有接近人物的路數,陳寶國用的是自虐的方式。等他破關而出的時候,他找到了漢武帝的驕傲和孤獨。但在別人看來,他的眼睛裡全是神經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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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人找他演話劇,他想了想回絕了。到現在這個年齡,他無法再殘酷折磨自己。在演漢武帝的過程中,他“除了沒拿刀子對自己,其他的都做了”。同時,這也是巨大的愉悅。自己的凡胎肉身上長出一個人物,你能夠理解他的思想,還原他的神貌,這是演員應該做的事情。

陳寶國認為,坐在九層臺階之上俯視群臣那種感覺,好演。皇上的威嚴是大臣演出來的。這邊呼啦一下跪了200人,你就覺得自己是皇帝了。但要演出皇帝的個性來,需要專業技能的發揮、錘鍊。

演戲演到今天,陳寶國更加看重人物的獨特性,就是在他演過的人物畫廊裡,這個人物必不可少。劉思佳、玻璃花、李治和漢武帝,都在這個榜單上,而《咱爸咱媽》裡的喬家偉、《小井衚衕》裡的查六爺,都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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