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人的智慧,既要有量智,又要有性智

70週年國慶大閱兵展出的系列新裝備,最驚豔的當屬首次公開亮相的東風-17(DF-17)常規導彈,這款被廣大軍迷親切地稱為“水漂彈”的高超音速導彈,初次登場便以科幻的造型吸引了全球目光。東風-17的彈頭進入滑翔階段後在臨近空間飛行,不出大氣層,末段機動軌跡就像打水漂游戲中在水面漂飛的石頭一樣,反覆橫跳,軌跡神鬼莫測。

水漂彈是軍迷對這種高超音速導彈的親切稱呼,就是因為它的軌跡神鬼莫測,在現有裝備技術條件下,基本沒法攔截,甚至難以預警,據說,這也是世界上第一個用上水漂彈入軌技術的導彈,但是,它真正的稱呼應該是錢學森彈道,是由錢學森先生在1940年代提出的。

今天(2019年10月31日),正是錢學森去世10週年的紀念日,作此小文,略表敬意。


錢學森:人的智慧,既要有量智,又要有性智


一提到錢學森,估計大家就會想到的是,他在新中國建立之初,衝破重重困難,歷時5年多,以及國家為此展開的長期、富有智慧的外交努力,並最終回到祖國、報效祖國的故事。

錢學森的這種愛國精神,激勵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其實,他身上還有很多值得我們銘記和學習的地方。

錢學森是世界著名科學家,空氣動力學家,中國載人航天奠基人,中國科學院及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被譽為“中國航天之父”“中國導彈之父”“中國自動化控制之父”和“火箭之王”。很多人記住的多是他在航天和導彈領域的貢獻,而忽略了這裡另外一個領域,也就是自動化控制,我們在本文的後邊會提到,為什麼這個領域也非常的重要。

錢學森被他的導師馮·卡門稱為一個無可置疑的天才,並說:他的工作大大促進了高速空氣動力學和噴氣推進科學的發展。他的這種天資是我不常遇到的。我發現他非常富有想象力,他具有天賦的數學才智。人們都這樣說,似乎是我發現了錢學森,其實,是錢學森發現了我。

馮·卡門被稱為航空航天時代的科學奇才,錢偉長和郭永懷兩位歸國,同樣也為國家做出卓絕貢獻的科學家,同樣也都是馮·卡門的弟子。

由馮·卡門和錢學森共同命名的卡門-錢學森”公式的建立,讓錢學森在二十八歲時就成為世界知名的空氣動力學家。


錢學森:人的智慧,既要有量智,又要有性智


出國與歸國

錢學森先生1911年生於上海,祖籍浙江杭州。

他的父親錢均夫希望他學習工程專業,希望他學成之後,能夠實業救國。

1929年,錢學森考入國立交通大學鐵道工程系。

本科畢業之後,錢學森考取了清華大學庚款留美的名額,開啟了他的赴美留學之路。

1935年8月,錢學森赴美深造,他原本的專業是航空工程,在未來的深造方向上,父子之間發生了分歧。

錢學森打算下一步攻讀航天理論,他父親則認為中國航天工業落後,落後就要捱打,還是研究飛機制造技術為好。錢學森則告訴父親,中國在飛機制造領域與西方差得太多,只有掌握航天理論,才有超越西方的可能。

蔣百里知道了錢家父子的分歧,他對老友錢均夫說到,歐美各國的航空研究趨向工程、理論一元化,工程是跟著理論走的。錢均夫聽了這番話終於應允兒子繼續學航天理論。錢學森如釋重負,從此對蔣百里感激不盡。而蔣百里則是錢均夫的好友,也是錢學森未來的岳父。

當錢學森即將登上遠行的輪船時,錢均夫抖動著雙手,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急促地塞到兒子的手裡,說道:“這就是父親送給你的禮物。”說罷,老人快步走下舷梯。錢學森怔怔地望著父親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出口處,這才連忙打開手中的紙條。只見上面寫道:

人,生當有品:如哲、如仁、如義、如智、如忠、如悌、如教!吾兒此次西行,非其夙志,當青春然而歸,燦爛然而返!乃父告之。

1949年的聖誕節前夕,錢學森收到了上海老父親的來信;父親告訴他:中國人民解放軍是一支神勇之師,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入城後,不打擾市民,夜宿街頭。上海的百姓沒有不豎起大拇指誇讚的;父親在信中還特別告訴他,如今,在上海,已不再有外國人侮辱中國人的事,上海的面貌大大改變,整個中國的面貌也在大大改變。父親在信的末尾囑咐他,接到這封信後,應及早迴歸故里,以便把他的特殊才能貢獻給人民,貢獻給國家。


錢學森:人的智慧,既要有量智,又要有性智


家人與家庭

從上邊的細節裡,我們就能看出,錢均夫先生的字裡行間和點點生活細節之中,其愛國情懷顯露無疑。錢均夫先生是吳越國王太祖武肅王錢鏐之32代孫,曾在原民國政府教育部任職多年,後任浙江省教育廳廳長;1956年被中央人民政府國務院任命為中央文史館館員。

幼年錢均夫就得到了家庭良好的教育,長大後就讀於求是學院(浙江大學前身),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錢均夫先生曾說,我們錢氏家族代代克勤克儉,對子孫要求極嚴,或許是受先祖《家訓》的影響吧!(指的是錢鏐臨終前曾向其子孫留下的十條遺囑)。

很顯然錢氏家訓和錢均夫身上的精神極大的影響了錢學森。

1935年,錢學森準備留學美國之前,錢均夫提醒兒子,在國外攻讀專業之餘,要多讀一些有關中國傳統文化的書,他特意為兒子買了《老子》、《莊子》、《墨子》、《孟子》以及《論語》、《綱鑑易知錄》等一類典籍。他說:“熟讀這些書籍,可以對祖國傳統的哲學思想摸到一些頭緒。

蔣百里是中國近代著名的軍事理論家和軍事教育家,是錢均夫在求是書院(浙大前身)的同窗好友,也是錢學森的岳父,錢學森的夫人蔣英是蔣百里的第三女。

錢學森的夫人蔣英,早年曾被過繼給錢家。蔣百里有“五朵金花”,錢均夫膝下只有獨子錢學森。錢均夫與妻子章蘭娟希望有個女兒,見蔣百里的三女兒蔣英活潑可愛,懇求蔣百里夫婦把蔣英過繼給他們。蔣百里夫婦慨然答應,於是錢家辦了酒席,過繼蔣英,從此蔣英改名“錢學英”,並與奶媽一起住進了錢家。錢學森與蔣英從小就是青梅竹馬。

不過,沒過多長時間,因為過於思念三女兒,蔣家還是把蔣英接了回去,蔣英後來畢業於柏林國立音樂學院,成為優秀的歌手、鋼琴家。沒想到,這個原本是錢家的過繼女兒的“錢學英”,最後還是嫁到錢家,變成錢家的兒媳。

1955年,蔣英隨錢學森回國,長期在中央劇院和中央音樂學院工作,是中國最傑出的女聲樂教育家和享譽世界的女高音歌唱家,著名鋼琴家和歌唱家,專門唱最深刻的德國古典藝術歌曲,音域寬廣優美。

理想與信念

關於錢學森突破重重阻礙,歷時5年多才真正回到祖國的過程,我們在很多地方可能都看到過了,這裡就不詳細寫了。

不過我們可以在這裡聊一個問題,也就是理想和信念的力量

歷史上,真正成大事的人,基本上都會有超乎常人的信念,而這堅定的信念之後,則是他們的理

想。

11歲的王陽明,問他的老師“何為第一等事?”的時候,他的老師坦然又理所當然的告訴他:惟讀書登第耳。也就是讀書中狀元做大官。

但是,這個答案被王陽明給否定了,他說登第做狀元,恐怕不能算作是第一等事。此時錯愕的老師問王陽明認為什麼才是第一等事。聽到王陽明的志向是立志做聖人的時候,老師先是目瞪口呆,後來哈哈大笑,又搖頭不止。

我們現代人對於理想、信念這些詞多少有些陌生了,甚至是有些排斥,做大官、賺大錢、住豪宅、開豪車,好像已經成了一種共識,成了一種普遍的追求。

而如果你和人談理想,我想你很可能得到的是像王陽明的老師那樣的錯愕和嘲笑,而不是鼓勵和讚許。

其實,不管是任何時代,理想和信念都是讓我們能夠克服重重困難,走出困境,堅持到底的終極力量。

理想與信念是孟子所說的天降大任於斯人也,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是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先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歷史擔當。

而人的理想和信念,最初的來源就是家庭教育,來自於父母的言傳身教。

在錢學森幼年的知識啟蒙裡,是父親首先向他開啟人生與智慧之窗。錢學森後來常說:“我的第一位老師是我父親。”博學多才、謙恭自守的錢均夫,營造了家庭寧靜的文化氛圍與求實精神,這對幼年錢學森的成長至關重要。

錢學森在自己人生的最後階段,又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遺產,也就是錢學森之問。

錢學森之問—教育

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這就是著名的“錢學森之問”。

2005年7月29日,錢學森說:“現在中國沒有完全發展起來,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一所大學能夠按照培養科學技術發明創造人才的模式去辦學,沒有自己獨特的創新的東西,老是’冒’不出傑出人才。這是很大的問題。”

其實,他在2009年,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處理好科學和藝術的關係,就能夠創新

。當然,這裡的創新的主題肯定就是人才。如果把藝術擴大到人文這個領域,可能更容易理解,也更為全面。

其實,錢老的一生就是對此最好的詮釋。

錢老年輕的時候就對音樂、畫畫、攝影燈藝術門類產生了深厚的興趣,也表現出了非凡的才華。

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學習工作期間,錢學森除了參加物理學會、航空學會和力學學會之外,還參加了藝術與科學協會。

數十年後回憶往事時,錢學森曾感慨:“我覺得藝術上的修養對我的科學工作很重要,它開拓了科學創新思維。我們當時搞火箭時萌生的一些想法,就是在和藝術家交談時產生的。”

愛因斯坦曾經說過: “青年人在離開學校的時候,應是作為一個和諧發展的人,而不是作為一位專家。否則,他連同他的專業知識就像一 只受過訓練的狗,而不像一個和諧發展的人。”科技與人文猶如鳥之兩翼、人之雙足、車 之雙輪,缺一不可。科學家從事科學研究需要 精神動力,同時作為一個普通人,科學家也有自 己的精神世界。傳統文化作為一種價值觀的綜合體,繼承了古往今來最傑出的精神產品,它對於豐富科技人才的精神世界有莫大的好處。

科學與藝術的結合、科學與人文的結合,要實現二者的結合首先就要有具有高度人文修養、藝術修養的科技工作者。一個沒有人文情懷、沒有豐富的精神世界的科 技工作者永遠只能是一個科技工匠,不會是傑出的科學家。

人文的視野、藝術的視野對於科技工作者並不是可有可無。實踐已經證明,那些傑出的科學家都是有著對真、善、美的崇高追求的人,他們有著異常豐富的精神世界。傳統文化與科技表面看毫不相干,可是很多頂級的科學家卻從中國的文化中受到了重要的啟發,比如日本第一個諾貝爾獎得主湯川秀樹從太極圖、莊子中得到重要的啟發。

錢老曾說:現代經濟的發展主要靠科學技術,未來的21世紀將是智力戰的時代。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是否能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是否會被開除球籍,將取決於文化建設的成敗。”

………..

“中國還有些哲學家,也有這種觀點,他們的書過去我看不懂,現在明白了。比如熊十力,他認為人的智慧有兩個方面:文化、藝術方面的智慧叫’性智’;科學方面的智慧叫’量智’。過去我說,要發展、深化馬克思主義哲學,需要引入中國古代哲學的精華。張岱年教授同意我的看法。現在看,這個精華就是人類的‘性智’,即人根據自己的實踐經驗,從整體上來看世界。

一個人光有科學技術不行,常常容易犯機械唯物論的錯誤;光有文化素養也不行;既要有‘性智’,又要有‘量智’。”

所以,他在1982年就提出建議設立專門的文化學,以對應以研究創造物質財富為目的的經濟學。

上邊提到,很多人忽略了錢老在系統學和開放的複雜巨系統的方法論,同時他也是工程控制論研究工作的先驅者。

說到複雜系統,很多人可能不太瞭解,不過,我可以用我的專業,也就是經濟學領域的一些內容略作說明。現代經濟學的前沿就是複雜經濟學,而複雜經濟學的背後就是複雜系統相關的理論。古典經濟學的研究開始於亞當·斯密寫出《國富論》的時期,亞當·斯密用“看不見的手”的理論,承認人對物質利益的追求,可以促進社會的發展,到後來,維爾拉斯將數學引入經濟學領域,但是,幾百年來,為了更深入的研究經濟學,歷來的經濟學家們把假設條件預設的越來越理想化,離生活現實越來越遠,很多經濟學家也把進化論,以及物理學等領域的研究成果和理論試圖移植到經濟學的研究領域,但是,經濟學家們對於經濟的預測好像從來沒有準確過,對於以往經濟現象的解釋也很難複用,越來越多的經濟學的前沿研究,開始反思這些問題,從而有不少經濟學家開始提出,經濟、社會,包括我們現在的互聯網都是複雜系統,很難用簡單化思維或者是一個簡單的模型去理解、去預測。


錢學森:人的智慧,既要有量智,又要有性智


複雜系統理論認為各個變量之間的互動決定事態的發展;整個過程非常複雜,沒有簡單的模型可以預言何時市場走向將會反轉。例如,價格在經歷了長期的逐漸上升之後,泡沫形成,可能反映出將市場推向更快發展軌跡的一系列因素。然後,泡沫清單中列出的所有特點都開始顯現,交互作用,彼此加強。資產價格增長本身刺激了經濟,促進了範式的改變。同時,借貸的增長反映出資金找到了好的投資機會,進一步刺激資產價格飆升。

應對複雜系統,所需要的反而是一種智慧的認知方式,這和傳統上我們所說的科學研究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簡單的說,複雜系統理論,更關注系統內各部分的互動關係,也就是互相之間的影響和互動,而系統只需要最簡潔的規則,讓很多事情自動“湧現”,自然生長,最終達到一種動態平衡的穩定系統。這其實和自然界的發展是一個道理,大自然只是提供了最基礎的條件和規則,並沒有通過“規則”來預定人類的產生和發展。

中國的文化和西方文化有著很大的不同,其實,這些不同反而可以很好的互補,中國文化裡天人合一的思想,對終極的道的思考,可以和西方文化裡的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形成良好的互動。

這也就是上邊錢老所提出的量智與性智的問題。

簡單點說,真正的創新或者說人才的湧現,很可能就是在人文與科學的交叉處,現在已經有很多人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也做出了很多嘗試,但是,更深入的融合和發展,可能需要幾代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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