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瑪才旦:拍電影的小說家

萬瑪才旦:拍電影的小說家

撰文 | 董牧孜

既寫小說又拍電影的人並不多。在這少數人裡,他們的文字和影像或許很有反差,

但卻必然會相互影響,互相形塑。2019年對於既寫小說又拍電影的萬瑪才旦來說,是收穫的一年。這位藏族導演的電影《撞死了一隻羊》在內地公映,《氣球》在威尼斯電影節上映,還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說集《烏金的牙齒》。其中,《嘛呢石,靜靜地敲》、《塔洛》、《撞死了一隻羊》、《氣球》等好幾部短篇小說都已經被拍成了電影。

萬瑪才旦是文藝青年喜愛的藏族導演與作家。本期反向流行邀請萬瑪才旦與他的好友、電影學者王小魯聊了聊電影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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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拍电影的小说家

(長按二維碼即可收聽)

#本期主播陣容

万玛才旦:拍电影的小说家

#本期嘉賓陣容

万玛才旦:拍电影的小说家

*文章整合自本期反向流行播客幾位嘉賓的發言,歡迎收聽完整版節目

01

“藏族新浪潮”的領頭人?

万玛才旦:拍电影的小说家

萬瑪才旦《撞死了一隻羊》

董牧孜:其實我一直都有個非常錯誤的印象,以為萬瑪才旦是在新世紀頭十年裡異軍突起的“80後”藏族導演

(其實是“6字頭”的)

。後來才發現萬瑪只是“出道”比較晚而已,在成為電影導演之前,做過別的工作,還寫小說。

萬瑪才旦:我小時候就喜歡電影,但當年高中畢業去專業學校接受系統的電影教育,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經歷就是先讀文學,去工作當老師、當公務員。文學的愛好一直沒間斷過。後來能去電影學院學習,走上電影創作的路,有很大的偶然性。

王小魯:其實萬瑪應該是最早搞創作的藏族導演。後來有“藏族電影新浪潮”這個概念,萬瑪是其中的核心。他慢慢搭建的團隊都是說藏語的人。他的攝影師等等也成了導演。他為藏族電影擴展了很多人才。

餘雅琴:這是很重要的工作。比如我們過去看的一些拍蒙古族的電影,其實是田壯壯、謝飛這些漢族導演去內蒙古拍的。中國有這麼多少數民族,如今好像只有藏族導演特別火。

萬瑪才旦:其實藏地電影

(尤其是藏語電影)

很晚才出現,跟他們的整體處境有關係。好些少數民族地區有電影製片廠,比如內蒙古有內蒙古電影製片廠,新疆有天山電影製片廠,但整個藏地就沒有一個電影製片廠,青海、西藏都沒有,只有譯製廠。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將一些漢語電影譯成藏語,在藏區發行。這裡的電影工業基礎比較薄弱。

02

藏區想象的祛魅?

万玛才旦:拍电影的小说家

萬瑪才旦小說集《烏金的牙齒》

董牧孜:我是一個沒有任何藏區經驗的人,之前的藏地印象主要由文藝青年的語言所構成,他們會把藏地描繪成烏托邦:厭倦了都市生活的人想要尋找聖潔的地方安撫心靈,模擬一種有信仰的生活體驗。

不過看你的片子時,我發現自己是能夠進入一種藏區經驗的,而這種代入感恰恰是現代性介入藏區的摩擦與融合所帶來的微妙感。電影提供了一種生活場景和完整的時空,一種浸入式的體驗,這整體上帶來的是一種對藏地想象的祛魅。當然,你的小說跟電影又不一樣,小說那種荒誕感、時間鋪展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王小魯:旅遊者對於藏地的景觀化,這其實是個老話題了。我們作為旅行者,會把藏地、草原拍得非常漂亮,但這不是長期生活在其中的人會有的視角和視野。要讓藏地、讓高原獲得主體性,就要讓他們自己來呈現自己,讓當地的人來表達和呈現。《老狗》把彩色的草原進行了減色處理,色彩沒那麼豔麗、飽滿,而《塔洛》乾脆將藏區變成了黑白世界。

萬瑪的作品是非常具有現代性的,這種現代性就體現在他的幽默裡。他的電影裡有這種幽默感,但沒那麼明顯和大量,你要仔細地去領略。而他在小說集《烏金的牙齒》裡,把這種幽默感發揮得非常充分,用反差、反諷和反覆的調侃去表達傳統、信仰在現代位置當中的尷尬。他態度是非常複雜的,沒有完全的批判和否定。他沒有給我們任何結論,而是一種模稜兩可或是猶疑的狀態,這是我的感覺。其實他整體是比較溫情主義,比較溫和的。

餘雅琴:也是分階段吧。《老狗》的結尾還挺慘烈的,老人為了不讓自己養了多年的藏獒被賣去當寵物,最終把自己的老狗給殺了。

王小魯:《塔洛》也比較激進,當塔洛被騙走了錢,留不在城市也回不去草原的時候,他拿鞭炮把自己的手給炸了,一種非常悲壯的態度。當他面對外部世界無能為力的時候,能做的只是面向自己的傷害。

03

文學與電影,兩條腿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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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瑪才旦《氣球》

王小魯:從創作的角度來說,萬瑪才旦的小說影響了電影,所以我們經常說他的電影裡文學性很強;而他的電影也影響了小說,小說裡面動作性、可拍性很強。比如他的小說《氣球》讀起來就像一個劇本——萬瑪說《氣球》的確是先有劇本,再有的小說。

董牧孜:

小魯老師的文章裡提到過,說詩歌在藏區很受歡迎,小學生都會出詩集。這給人一種藏區文學青年格外多的想象。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寫小說?

萬瑪才旦:最早寫小說應該是十幾歲。我中專上的是師範,畢業後當了三年的小學老師。那時候自發地就寫了一些小說,完全不是為了發表或者其他目的,也不知道寫下來要幹嗎,有了表達的慾望衝動就寫。處女作是上了大學之後才發表,雖然三四年前就已經寫完了。

餘雅琴:最早寫小說時是用藏語還是漢語?

萬瑪才旦:幾乎是同時發表。我大學讀的是藏語言文學專業,比較系統地學習了藏文化,而漢語是通過大量閱讀文學來掌握。那時候上大學還是說方言,大家都不說普通話。

董牧孜:我很好奇你的閱讀脈絡。文學上受誰影響比較深?

萬瑪才旦:

比較雜。其實能看到的書相對有限。當小學老師那段時間,讀中國近代現代文學作品比較多,比如魯迅;《紅樓夢》是那時候讀的;還會接觸一些比較大眾的作家,比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在那個年代讀這些書還是很激動的,一口氣就讀下來,閱讀的那種快感啊。等上了大學,外國文學作品相繼介紹進來了;當然也會通過一些國內作家瞭解不同的創作方法,比如說荒誕派、意識流、魔幻現實主義等等,他們都有模仿。

我讀的藏族文學,跟普通大學的中文系還是有區別,包含了歷算、梵文等很多學科。經典作家的作品主要是讀僧侶文學和民間文學。我自己可能受這兩方面的影響很大。比如民間文學喜歡重複的寫作方法,能在我的作品中找到;而藏族文學的經典作家很喜歡奇幻化或魔幻化的表現,它後面有很強大的佛教文化做支撐,比如經典的《米拉日巴傳》就是這樣。可能跟自己所處的文化宗教信仰有關,我對荒誕派或象徵主義的作品很感興趣,更有親切感,更喜歡馬爾克斯、卡夫卡這樣的作者。

藏族文學裡有一個傳統或者觀念,不是很看重很寫實的寫作方法,大家比較喜歡象徵、隱喻、寓言式的寫作。比如經典的藏族中篇小說《猴鳥的故事》,寫的是猴子和鳥的糾紛與和解,而這個寓言故事背後卻是西藏和尼泊爾的戰爭。

印度《羅摩衍那》那樣大部頭的著作,轉化成藏語文學的時候就只有薄薄的一本書。一首詩裡面就包含了很多情節,很多故事。所以你學藏版的《羅摩衍那》,是需要解讀才能讀懂的。

王小魯:這很能幫助我們理解萬瑪才旦的電影。比如我們會覺得他的電影總體看來不是特別寫實,也經常說他的電影善用隱喻象徵。

04

知識分子趣味的電影?

万玛才旦:拍电影的小说家

萬瑪才旦《靜靜的嘛呢石》

董牧孜:小魯老師和雅琴好像都覺得,萬瑪才旦的電影特別有知識分子趣味。

萬瑪才旦:這些概念我都不太理解。啥是知識分子趣味,啥是電影的文學性?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很自發的創作嘛。可能你本身的氣質,所處的文化,很自然就帶上了那樣的特性。你肯定不是為了讓你的電影具有一種文學性,或者一種知識分子特質,才去那樣拍電影或者寫劇本的。完全沒有這個意識,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

王小魯:其實萬瑪你也不用排斥這種說法,我覺得這本身就是被別人來評價的。你拍的電影肯定是跟你本人的氣質和學養等相關。身為作家,你也是一種知識分子,觀看世界的角度肯定有知識分子化的色彩。比如說,我們讓知識分子氣息的人去拍那種注重慾望的好萊塢式的電影,用強烈的感官元素去刺激觀眾快感的那種類型,那也是有難度的。這不是一個負面的評價。

餘雅琴:我覺得知識分子電影的思辨性是比較強的。它可提供我們解讀的空間和層次比較豐富,它不是一個一覽無餘的電影。這其實也給觀眾設置了一個門檻,你得對藏地文化背景有一定了解,不然會妨礙觀影體驗,這種可能就是比較偏知識分子的電影。可能有些電影是完全沒有門檻的,什麼人進來都可以得到快感。

本期主播 | 董牧孜 餘雅琴

本期嘉賓 | 萬瑪才旦 王小魯

校對 | 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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