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脫髮、自殺:他放棄高薪碼農工作,開始送快遞

秋風陣陣,快遞小哥們踏著電驢兒在城市最深的小巷間穿梭,焦躁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待遇不高,及時送達即為掙錢開道,呼應著城市最快的鼓點。垂直遠離車馬喧囂的寫字樓裡,有人夜以繼日敲代碼,用頭髮換取高薪。扛不住的互聯網業“35歲魔咒”提前進入夢裡,他在夢裡狂吐,吐出來的居然都是代碼。有一天,他走出寫字樓,開始送快遞,漸漸走向內心圓滿……


放棄高薪碼農,我開始送快遞

失眠、脫髮、自殺:他放棄高薪碼農工作,開始送快遞


1


2005年,我從湖北汽車工業學院的計算機專業畢業,跟大部分同學一樣,我也去了北京,因為只有在北京,這個學生們口中高新技術的發展搖籃,才能實現我們的理想。

我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很多人眼裡“高大上”的IT行業,他們不知道的是,北京的科技公司一夜之間能出現幾百個,而我所在的公司,連名字都是仿大公司的。我在公司開發部的後端開發組工作(後端就是網站的邏輯部分,主要涉及對數據庫的操作),每天混吃等死。工作了幾年後,恰逢趕上了2012年的移動互聯網浪潮,我的薪水跟剛畢業進入公司時相比,已經翻了好幾番了,稅後收入達到了九千。

從業幾年來,我很少有假期,加班幾乎成常態,私人時間幾乎沒有。被公司壓榨了2年,我終於離開了。2014年年底,父親中風,我向領導申請一週的事假,但是申請進度遙遙無期,連日來的加班已讓我疲憊不堪,父親的病情也讓我擔心不已,於是我申請了離職。

父親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後,病情很快穩定下來,除了語言有些障礙以外,其他都沒什麼問題。本以為可以在老家好好放鬆一下,卻沒想到也不清淨。

“在北京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啊?”

“聽說xxx,跟你初中同一個學校的,還記得不,好像在深圳買房了啊,身價好幾百萬啊!”

“那個陳醫生的兒子去年剛在我們這的新城區買了一套140多平的房子啊,聽說老婆還陪嫁了一輛車啊”

......

長輩們一連串的問題,讓我每次都陷入沉默。跟家人溝通後,我決定去武漢尋找工作機會,2015年剛過完年,我就踏上了去往武漢的長途汽車。2015年,移動互聯網的浪潮從一線城市捲到了武漢。這一年,武漢出現了各式各樣的移動互聯網創業公司,對應的就是市場上爭相的高薪搶人。在7、8家公司的面試後,我選擇了一家做外包的公司,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家公司給的薪水最高,稅後八千多。

2


公司把我安排在一個項目組裡,參與項目後面的維護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解決項目運營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公司的氛圍挺好的,有時候加班還會發放一些小禮品,可工作了幾天後,我才發現公司真正的“面目”。

沒有設計圖,沒有說明書,沒有任何輔助工具,每一項流程都步履維艱。後來我才發現,其實公司大部分項目都沒有對應的資料存檔,每個新來的同事都是這麼被虐過來的。在熟悉這個項目的過程中,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下班時間,公司里居然沒有一個人走,大家寧願玩“植物大戰殭屍”消磨時間,也不願第一個打卡下班,所有人都在等。

我偷偷的問旁邊的同事,同事伸長脖子環顧一圈,小聲跟我說:“老闆提倡狼性文化,就是對工作要有‘貪性’,永無止境地去拼搏和探索。”

我很疑惑,“那跟到點下班有什麼關係?”

“嘿嘿嘿,到點下班了還能叫狼性嗎?”他苦笑。

“到點不走就有狼性了,再說又沒加班費。”我反駁到。

同事嘆了口氣,搖搖頭:“沒辦法啊,老闆是學習華為的,我們打工的能怎麼辦,就算沒事做,也要做個樣子嘛,老闆看著高興啊!”

武漢的所有科技公司裡面,95%以上都是創業型公司,而且規模都不大,在這種情況下,公司的前景並不明朗,對於技術人員來說,跳槽也成了普遍現狀。


失眠、脫髮、自殺:他放棄高薪碼農工作,開始送快遞


3


2015年7月份,在我入職4個月後,公司接到了一個大單,甲方客戶要求做一個商城項目。新來的產品經理拍著胸脯承諾客戶,一個月內就可以完成,但是新來的產品經理安排的任務量很不合理,引起一片公憤。

產品研討會結束後,研發部的經理在樓梯間發了火,“什麼玩意兒,那麼大的一個商城,就指著一個開發組幹?一個月時間?怎麼不做夢呢?”蔡經理沒有罷休,開始和產品經理交流,交流到最後,儼然成了一場撕逼大戰,差點兩人就動了手。在公司副總的協調下,兩位經理暫時達成了協議,減輕任務量。2個月內,先完成商城的主要功能,等商城項目開始運營了,再開發剩下的部分。

從接下商城項目那刻起,整個研發部就沒有了任何休息和假期,一週7天,天天都是996,終於在期限內我們完成了商城項目的第一版。以為會修整一番,卻沒想到這是個無盡的黑洞。

項目剛交給客戶不到一週,客戶提出了新的要求,把新項目模仿成一款當時特別火的一款應用——“一元奪寶”。客戶就是上帝,產品經理也是敢怒不敢言。那段天天熬夜敲代碼的時間裡,我甚至做夢都能夢見代碼,我在夢裡狂吐,吐出來的居然都是代碼,工作壓得我身心疲憊,我開始大量地脫髮。

全公司上下都在忙這一個項目,本以為會按期完成項目,拿錢走人,卻沒想到又出了事。“一元奪寶”的項目在很多地方都屬於詐騙違法的項目,這個項目在北京已經開始被公安查了,代理公司血本無歸。

產品經理聽完,完全沒信我的話,“你管那麼多幹嘛?幹完拿錢不就行了,你管它違法不違法?”

“你確定能拿到錢嗎?違法的還會給你錢?”我跟產品經理吵了一架後,第二個月便辭職了,離職一個月後,同事告訴我,商城項目出事了。有位女顧客找到了記者,曝光商城暗箱操作的陰謀,引起了很大的社會影響,還沒等警察來查,客戶捲款就消失了,公司也被調查和罰款,同事們也一個個地離開了。

2016年5月,我跳槽到了一家移動互聯網創業公司,那家公司是傳統家裝公司轉型的,也是在這裡,我認識了錢哥。錢哥不光技術上有兩把刷子,為人也非常不錯,從來不跟我們擺領導的架子,獲得兄弟們一致的擁躉。

新項目在錢哥的帶領下,只用了2個多月就上線了,老闆很是滿意。

4


2015年8月中旬的某一天,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也是那件事,讓我決定離開互聯網。

那段時間,公司進展得很不錯,而其中有很多的項目都是錢哥負責。錢哥一來,給我們每人遞來一杯咖啡,給我們加油打氣,“大家幹完這個項目後,一起去門口那家牛蛙店,我請!”錢哥總能給我們鼓勵,也捨得為我們花錢,用他的話來說,“一幫做事的人,就是一幫兄弟。”那天是項目上線一個月的日子,錢哥團隊製作的家裝app的下載量和顧客諮詢量都超出了預期,市場部門反饋的app問題也越來越少。

一切都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老闆突然把錢哥喊進了辦公室,半個多小時後,錢哥回來了,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半天沒說話,然後起身走了出去。工作一半,我煙癮犯了,還沒進廁所門,便聽到了有人在抽泣。

錢哥頭髮上水滴落在洗手檯的大理石上,我不知道那是眼淚還是水,他背對著我,肩頭不停的聳動。那是我第一次見錢哥哭。我忙跑過去:“錢哥,你沒事吧?”

錢哥驚了一下,用手在臉上胡亂的抹了一把,回過頭朝我笑笑:“沒事”,邊說邊從我身邊走過去,我追上去,一把攔住他,“到底怎麼回事?錢哥?”在我的追問下,錢哥告訴了我真相。

老闆找他談話是想讓他自己離職,因為項目的大部分功能都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只需要開發人員按照進度和計劃,按部就班的做就可以了。錢哥已經37歲了,不能再像年輕人一樣加班加點的幹了,更重要的是,錢哥已經因為住院請了很多次假,工作進度也丟下很多。

在互聯網行業裡,有個“35歲魔咒”的說法——30多歲的員工已經有家庭,有孩子,有房貸或車貸了,已經不能像20多歲的單身年輕人那樣加班加點了。同時互聯網行業的技術更新太快,老員工的學習能力已經遠遠趕不上20多歲的年輕人了,但是待遇卻是年輕人的好幾倍,老闆們都不會幹,因為不划算。

錢哥離職那年37歲,兒子剛滿月,老婆全職在家裡帶孩子,每個月要還房貸,每個月還要給父母打錢......這時候“被離職”可謂致命一擊,他還能去哪兒呢?他的青春全搭在裡面了。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在想,等我到了30多歲,我會不會步入錢哥的後路,那時候我應該怎麼辦?我腦袋裡一片空白。

在錢哥離開後的幾天裡,我整天都魂不守舍。看著工位上正埋頭工作的同事們,我總能預料到我被掃地出門的那一天。那段時間,我在思考,我想要的工作和生活是什麼樣的,我還有沒有未來。

一週後,我向老闆申請了辭職。

5


在我租住的單間裡,每天睡了吃、吃了睡、刷美劇......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活快感,那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幾天行屍走肉的生活後,我開始焦慮,已經快30的我,沒有女朋友,沒有存款,什麼都沒有,而下一個工作地點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一個巧合的機會,我進了快遞行業。一天中午,我下樓丟垃圾碰到一位快遞小哥,快遞小哥向我打聽這個小區裡的樓棟號,我指給他方向,隨口便和快遞小哥聊了幾句。

“哎,小哥,你們送這個快遞,累不累啊?”我笑著問他。

“還好,跑慣了都是一樣的,還能鍛鍊身體呢!”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忽然間,我沉默了。我對比了下自己和快遞小哥的體態,差距太大了。頭上禿了半邊,骨瘦如柴,而對面的小哥,臉色黝黑,長得特別壯....

快遞小哥還告訴我,快遞行業普遍薪水不算高,一般也就5000左右,但是時間比較自由,每天送完貨就沒事了,最讓我心動的是,除了“雙十一”會加班加點,其他時間從不加班。

不加班,可能是大部分職業的常態,而在IT行業,卻是罕見之至。

回想以前在寫字樓裡,每天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我的頸椎早就不堪重負,有時還會突如其來的眩暈。重要的是,工作任務更重,每天還要不停學習新的技術,處理各種問題。

跟快遞小哥聊完之後,我徹夜未眠,第二天就去快遞站點面試,面試的過程很簡單,基本上沒什麼要求,自己買個電驢子就可以上班了。在老員工帶領下,我這個小白很快就上手了,快遞工作沒什麼技術含量,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熟悉送貨的區域。

工作的第三天,我就獨立開始送貨了,因為要熟悉地形,同樣的貨量,老員工們大概40多分鐘就可以往返一趟,而我卻需要1個多小時。好在我記憶能力強,地形圖很快便爛熟於心。


失眠、脫髮、自殺:他放棄高薪碼農工作,開始送快遞



2個多月後,我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但是精神卻更加的好,睡眠質量也是更加的好。因為地形越來越熟悉,送貨速度翻了幾倍,每天送完貨,我還能回家自己做飯,然後美美的睡個午覺,這是我在之前求之不得的事兒。

也是在快遞行業,我認識了我現在的老婆。到現在,我已經從事快遞員的工作有半年多了,雖然收入比不上從前,但我卻有了更多的時間,陪老婆、陪父母。

有一天晚上我又夢見了一堆代碼,佝僂的身軀,滿屏的字母......我嚇醒了,全身冒汗,我打開燈,拿著自己的快遞員工證.....我想,我是熱愛這份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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