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海外經歷,30歲土博後成中科院研究組組長引發人才帽子思考

30歲這年,劉真成為中國科學院神經科學研究所一名研究組組長。

建立自己的研究組,這是做科研的年輕人夢寐以求的。劉真自己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2018年,世界首例體細胞克隆猴在中科院神經所誕生的消息發佈,這是當年全球科學界最引人矚目的進展之一。這一重大突破的背後是一支年輕的“土博士”團隊,劉真是其中一員。

也曾猶豫過是否要按照“套路”出國

劉真出生于山東濰坊農村,父母都是農民,母親希望他一輩子做事都要認真,給他起了這個名字。劉真平時話不多,有些靦腆,是個愛琢磨的人。

從山東師範大學生物技術專業畢業的時候,他琢磨自己可能比較適合鑽研科研問題。2010年,劉真考上中科院神經所的碩士研究生,導師正是後來的克隆猴團隊負責人孫強。在碩士二年級差不多要結束的時候,劉真覺得這個領域大有可為,決定留下來,爭取能夠做出點事情來。

當時,劉真狠下了一番功夫進行小鼠胚胎的顯微操作練習。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他每天坐在顯微鏡前,繃直著腰,手、眼、腳並用操作6個小時,這才練就了不到10秒完成一次卵母細胞去核操作的過硬本領。

劉真碩士畢業的時候,轉基因猴子已經出生,但課題組在論文投稿上遇到了一些障礙。當時,孫強對劉真說,轉基因猴的技術並沒有多少創新性,如果能快速實現轉基因猴的繁殖,這才是重大進展。後來,劉真讀到一篇關於猴子精巢移植的文獻,不到兩年就能得到精子,但文獻並沒有提及精子功能如何。他琢磨著,這可能是一個實現加速繁殖的方法。和孫強老師討論後,他們很快就開展了這個實驗,利用轉基因猴的精巢也得到了轉基因猴。

2016年,劉真博士畢業,已經在國際頂級學術雜誌Nature上發表了關於自閉症轉基因猴的研究論文。以他博士期間的學術成績,申請國外頂級實驗室完全沒有問題。劉真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在所裡繼續做博士後研究。

無海外經歷,30歲土博後成中科院研究組組長引發人才帽子思考

劉真在克隆猴事蹟報告會上。市科技黨委供圖

到一個好的國外實驗室當博士後深造,出一兩篇好文章之後,申請回國做“青年千人”——這是生命科學領域大多數博士畢業後理想的成長軌跡。而且有了人才的“帽子”後,研究經費的支持、安家落戶的優惠政策等等才能跟著來。但選擇出國,多半沒法繼續“克隆猴製作”這樣的項目,只能換方向做“短、平、快”的項目。

是為了個人前途申請出國,還是為了培育出體細胞克隆猴繼續留在國內?這實在太令人糾結:畢竟,挑戰這個世界級難題,成功是小概率事件;可如果失敗,未來的科研道路就會變得十分艱難。

當時,神經所所長蒲慕明和王燕一起向劉真承諾:神經所招聘研究員,只看有沒有足夠優秀的工作,不看“留洋”標籤。這意味著,劉真只要盡全力去挑戰,即使沒有做出體細胞克隆猴,也會得到認可。他這才徹底放下對前途的擔憂,成為蒲慕明的博士後,並安心留在克隆猴團隊,繼續自己的研究。

中科院神經所、腦科學與智能技術卓越創新中心的的非人靈長類研究平臺位於一個荒島,對於年輕人來說,這裡的生活可能有點乏味,但劉真在這裡呆了7年之久。“多數情況下,科研本身並沒有什麼精彩可言,而是平淡的。不過,我喜歡呆在實驗室,可以琢磨些問題,而不用和外界打交道。”平臺晚上值班排不過來,劉真也會熬夜值班。有年春節,獸醫人員調配不開,劉真就沒回家,留在平臺餵養猴子。

2017年11月,世界上第一個體細胞克隆猴就誕生在這個平臺。儘管全世界從2002年就開始這方面的研究,但一直沒有突破性的科學報道。最接近的一次是2010年美國俄勒岡靈長類研究中心在做胚胎移植第81天時發生了流產。為什麼中科院神經所克隆猴團隊能成功,劉真事後也琢磨過:“一個事情的成功率很低,要不要去堅持?主要還是靠了踏實的工作,以及從不輕言放棄。”

2018年7月,克隆猴誕生8個多月後,劉真在中科院神經所的博士後工作只做了一年就提前出站,被正式聘任為研究員,成為神經所的一名研究組組長。

獨立組隊一年來,劉真獲得了和所裡其他研究員相同的科研啟動經費和運行經費,他的實驗室有130平方米,配備5名員工,每年招1到2個學生。“這對一個剛剛起步的研究組來說,已經足夠了。”劉真說,他打算用3到5年時間完成體細胞克隆猴技術的優化和效率的提升,同時有步驟地開啟一些感興趣的課題,比如靈長類青春期啟動的神經生物學機制。

現在31歲的劉真,已經有了一個兩歲的孩子。“做科研沒有必要耽誤家庭。”劉真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規律,除了中午和晚上陪孩子吃飯、玩耍,其他時間都在實驗室。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劉真偶爾也追劇,但他怕上癮影響工作有時就熬一個通宵看完。

“土博士後”需要更多像神經所這樣的科研土地

其實,對於神經所來說,留下劉真並不算一種“破格”之舉。早在2004年,該所就開始探索將優秀本土人才留在所內發展。

“只有建立一個全新的現代科研體制的研究所,用一個新的體制和機制,才能吸引人才。”建所之初,蒲慕明就下定決心,創新科研院所的運行管理,大力改革傳統科研評價激勵體系。他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國際同行公認的、運行模式在中國可以複製推廣的頂尖科研機構。

從2003年開始,神經所在全國科研院所中率先引入國際化的科研評估體系。在這裡,英雄不問出處,人才沒有“土洋”之分,科研人員要靠本事說話,而不是靠頭銜說話。即便是知名專家也要遵守所裡嚴格的考核要求,即便沒有文憑也能被破格聘任為副高級專業技術崗位。一切工作都為了營造良好的科技創新生態。

當接到神經所拋出的橄欖枝時,孫強還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大學講師,畢業於內蒙古民族大學畜牧專業,沒有海外留學經歷,36歲,剛剛評上副高級職稱,經歷了轉基因猴研製失敗,一度考慮是否要放棄非人靈長類研究工作。在一次學術會議上了解到孫強多年的實踐基礎和技術水平,蒲慕明將其作為正高級工程師引進,把建設非人靈長類研究平臺的重任交給了他。

無海外經歷,30歲土博後成中科院研究組組長引發人才帽子思考

孫強(左)和劉真。中科院攝影聯盟供圖

到這裡工作,孫強只向蒲慕明提了一個條件:帶兩位只有大專學歷的獸醫,他倆雖然學歷不高,卻是科研團隊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需要靈性和專注才能做到極致。

2018年年初,孫強團隊培育出的世界首例體細胞克隆猴“中中”“華華”登上Cell雜誌。這項由中國科學家獨立完成的成果,被譽為“世界生物技術領域的里程碑式突破”。克隆猴的誕生,也證明了中國已經到了從漸進式、增量式的創新到重大突破的階段。

“土博士”、“土博士後”不如喝過“洋墨水”的人才嗎?顯然不是。人工合成胰島素等重大突破,都是由我國本土科學家協同攻關完成的,其中大部分是青年科學家。在蒲慕明眼中,年輕人在25歲到35歲是最具有創新能力的,但是很多優秀學生都去國外做博士後,把最能全心全意做實驗出成果的時光貢獻給了國外實驗室,為的就是成為“洋人才”,順利拿到人才“帽子”。

“似乎不出國就找不到好工作,對自己培養的本土人才不夠重視,這種用人導向一定要改。”蒲慕明感慨,“真正成功的人不見得一定要出過國。如何把優秀的博士生、博士後留在國內一流的科研單位,給他們創新的機會,這是非常重要的,要有各種機制鼓勵這樣的人才。”

“其實,我們在每次‘破格’的時候都是有壓力的,好在壓力並沒有成為阻力。”黨委書記王燕坦言,不喜歡“破格”一詞,好像本身不符合標準才要打破標準。就拿劉真來說,沒有國外博士後經歷卻成為課題組長,看似“破格”,但不論從能力、業績、貢獻來說,都超過了許多“海歸”。“作為科研機構來說,制定科學的人才評價指標非常重要,神經所多年來實行以業績為準的考評和晉升機制,提供了切實的保障作用。”

背後依然留有“標籤”帶來的遺憾

如果沒有神經所“不以成敗論英雄”,招收人才不看“海歸”經歷、人才“帽子”的做法,可能劉真就會離開克隆猴團隊,這樣的話,不僅他自己將與這個世界級成就失之交臂,孫強團隊也可能因此延遲獲得成功——

中國生命科學研究領域或將遭遇一場“雙輸”。

可即便劉真獲得了今天的成功,他在申請科研資助上,仍難以與‘海歸’青年科學家獲得同等量級的支持。”王燕說,現在對年輕研究組長支持力度最大的“青年千人”“百人計劃”等,都是針對海外人才的,“以劉真的優秀,如果他是海歸,在他起步階段得到的支持就會比現在多一倍。我們感到,這對本土優秀人才是不夠公平的。”

王燕希望,能有更多科研單位對本土與海歸人才一視同仁,讓優秀人才能夠抓住最好的機遇,發揮出最大的潛能,做出最好的科研工作,而不用為自己的前途發展過多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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