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益人」為什麼沒能成為下一個爆款?

今年,《鋌而走險》之後,

大鵬(董成鵬)在《受益人》中,又一次急切地表明自己轉型的決心。

「受益人」為什麼沒能成為下一個爆款?

如果說在前者中,大鵬仍有操作不慎、用力過度之嫌,到了後者,相較之下顯然剋制許多。

這次由甯浩壞猴子保駕護航的《受益人》,作為電影學院畢業的青年導演申奧的長片處女作,保持了較高的完成度與可看性。

電影整體荒誕幽默,黑色潮溼,火鍋混著香菸味兒,在山城重慶聳立的建築森林一隅,講述了一個關於犯罪與愛情的故事。

「受益人」為什麼沒能成為下一個爆款?

西南獨有的潮溼與陰鬱所形成的地緣特徵,以及獨具特色、個性十足的方言,讓人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上映的《無名之輩》

憨賊在老舊的居民樓間穿梭奔命,與偶然闖入其生命的癱瘓潑婦在舌戰中碰撞出了微妙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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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湊的故事在一天之內將人物的情緒充分調動出來,求死與求生的張力,在邊緣人物的掙扎之下,將戲劇效果拉滿。

電影最終以豆瓣8.1的評分與近8億的票房完美收官。

而《受益人》開局6.7,票房平平,波瀾不驚,眼看就要淹沒在不斷上新的院線之中。

論潛質,《受益人》不比《無名之輩》差,兩者氣質相近,類型相似。

明著說犯罪,講斂財,展現小人物的掙扎,其實是在探討一種情感上的可能

一切戲劇上的偶然與巧合,最終指向邊緣人物惺惺相惜的相互救贖

只是兩者扮相不同,《無名之輩》是特殊情況下的意外收穫,《受益人》是全盤計劃下的逐步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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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無名之輩》)敘事緊湊,多線並行又不顯枝蔓,始於一場犯罪,終於一場鬧劇,結尾雖顯混亂,但主線人物情緒飽滿,乖僻之後湧回一絲苦澀;

後者(《受益人》)則試圖放線全局、步步為營,讓人物在困境中鋌而走險,又在對立中產生情感。

可惜的是,高完成度的《受益人》四處散落的閃光點,被搖搖欲墜的劇情消磨了其該有的價值,只剩下零零星星的閃爍,忽明忽暗,註定要遺憾退場。

也就是說,《受益人》的局部成功,掩蓋不住其整體情節設定的疏忽,與主要人物形象造成的不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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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不掩瑕”,難成爆款。

電影確實也提供了一種可能,在基於真實案例的基礎上,將底層人物日常的窘迫與困境中的“醜陋”撕開來看。

大鵬飾演網管兼代駕吳海,貢獻了一次誠意十足的表演:

低頭頷首,眼神低放,身子輕輕搖晃,微微蜷縮,不安與卑微,原形畢露;

在泥地裡打滾,在泔水裡撈藥,偷摸時的警惕,眨眼時的倦怠,生存需求將尊嚴榨得乾淨,光是應付生活就已經精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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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物始終被牽著鼻子走,有失主體性,從小偷小摸變成殺人騙保的工具。

為兒子提供更好的生活環境的行為動機,在他者一手策劃的騙局下逐漸失焦。

投入的巨大風險成本與一眼望不到頭的回報所形成的反差,消解了動機的單純性,人物行動的深層信念變成無知與無能的人物性格。

張子賢飾演的高級白領鍾振江則陷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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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由於鍾鎮江的困境構成真正意義上的困境,每一步行動都危及自身。

前有自殺的領導,後有補不上的公款缺口,日漸逼近的法律制裁讓人物失去理智。

從碰瓷騙財,開口動輒幾十萬,到計劃騙婚騙保,以他人性命作為洗刷罪責的籌碼,鍾振江跨過法律的邊界,越走越遠,越洗越髒。

二是由於角色的身份地位對底層人物的藐視與不屑,使其肆意嘗試使用損害他人生命的方法獲取金錢利益。

而作為被利用方的吳海,在與鍾振江的交往中從未佔得一點好處的情況下,依然對其感恩戴德、唯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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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僅有損人物的主觀能動性,將敘事的推動力建立在人物的遲鈍與輕信上,弱化敘事動力;

還有悖於人物愛佔小便宜的細節刻畫,讓影片的一處亮點脫節於主體敘事,無處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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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吳海受人設計,意識到改變生存環境的緊迫性。

但直接跳過片頭人物購買空氣淨化器,以獲得當下

實時改善的急切願望,而著眼於虛妄的未來,過於理想化,難逃概念敘事的空乏。

電影也從此時進入主要戲劇行動,並朝著錯誤的方向逐漸崩壞。

吳海在鍾振江的指使下,騙取柳巖飾演的拜金網紅嶽淼淼的好感,並計劃在兩人結婚之後製造一場意外淹死嶽淼淼,以騙取高額的保險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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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乍看之下有比利·懷爾德《雙重賠償》(1944年)的黑色味道,卻經不起仔細推敲。

其主要問題在於,在電影荒誕幽默的基調之下,把行動做得太實,並過早地暴露一切,沿著這條線索一路走到黑。

人為的事故看似精心設計,並有影像作輔,先入為主地製造可見的假象,強調了計劃理想中的可行性,與虛假的必然發生。

計劃的成功需要確保以下幾點:

一,嶽淼淼成功上鉤,並沒有識破吳海的真實處境,心甘情願地嫁給吳海;

二,嶽淼淼本人認同受益人為吳海的保險單的合法性;

三,嶽淼淼要與鍾振江產生可以自願單獨與其相處的關係,並坐上他的小摩托;

四,事故計劃發生地點的石橋護欄會在必要的時候損毀,以完成落水;

五,嶽淼淼不會游泳,並且不具備因求生本能而爆發的掙扎脫險的潛能;

六,人死之後,無人識破其中的人為操作,警方僅表同情,保險公司無奈賠償。

以上因素可視情況作出相應替換,但效果不可折扣,並缺一不可

其風險之大,操作難度之高,容錯率之低,後果之嚴重,一目瞭然。

但做人要有夢想,尤其是困境中人,要絕地反擊,要孤注一擲,這無可厚非。

而且,人物飄忽的信念感與腦洞大開的行為決策,反而契合電影整體的幽默與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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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虛構情節的邏輯上加以推敲,細節上再加以雕琢,並轉換創作角度,以喜劇的目光俯視電影中這群人物的荒誕行為,又嘗試將喜劇形式背後的悲劇內核落到實處,想必是一出好戲。

或者順水推舟,用已然發生代替主體敘事的偶然發生,敘事源頭最後再做揭示,提升劇情的懸疑感,又增加說服力,畢竟“已經發生的事情”比“想要發生於是就發生了的事情”更為可信。

可惜的是,導演選擇認同人物的空洞信念,讓荒誕理想照進電影現實

幻想與真實在不痛不癢的波折之後順利銜接,高度重合,完全不見其拉開距離遠觀荒誕的姿態,而是在搞笑之後,試圖直接完成共情。

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在人物大膽離奇的想法與行為中,去窺探喜劇的核心,只見一些浮於表面的細節。

敘事消解了人物行為的荒誕性,電影不再因人物信念堅定、全力以赴地追逐無

結果、無意義的目標而產生喜劇效果。

而喜劇背後那絲荒誕的苦澀,更是遙不可及。

鍾振江與吳海的計劃最終像理想中的那樣發生,導演告訴我們,人物追逐的是實實在在可行的事情,其間雖有挫折,但時間到了,也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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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之後,再用最後一分鐘營救完成

人物弧光的建構,鬧劇即高潮,讓人物在充滿張力的喜劇動作場面中完成自我救贖。

相較之下,《無名之輩》的處理則顯得更接近喜劇一些。

後者在敘事的推進中逐漸揭開人物行為的荒誕,憨賊選擇非法搶劫不僅為了生存需求,還關乎個體尊嚴

當這種尊嚴被荒誕現實所割裂,露出其自我想象性的本質,人物從躁動不安變得沉默不語,既可笑又可憐

「受益人」為什麼沒能成為下一個爆款?

而《受益人》想當然地將理想拉進現實,讓人物自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自身行為的荒謬,直至完成一廂情願的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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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儘管整體敘事有所遺憾,嶽淼淼這個人物依然非常值得關注,也是電影備受爭議的人物形象。

首先,柳巖的表演,相較其之前作品,可圈可點。

尤其是最後一次直播的那場戲,嶽淼淼對著鏡頭一邊卸妝一邊自述,已經打破了電影的維度,完成了一場自白式的真實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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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電影內外,其誠懇的姿態,就足以令觀眾動容。

而人物備受爭議的一點在於,當嶽淼淼發現一層又一層的真相,面對一次又一次性質愈加惡劣的欺騙時,她選擇了原諒。

觀眾顯然對這種過於“白蓮花”、“聖母”的女性形象塑造感到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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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前所述,電影確實提供了一種可能,一種基於現實的人物可能。

相較於片中其他兩個男性角色,嶽淼淼的形象是最為立體飽滿的,電影嘗試從多個角度去展現人物性格特徵形成的條件。

作為一個網紅直播,嶽淼淼依靠出賣虛擬的聲色表演獲取打賞,並保持著較高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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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背後農村家中癱瘓的父親與待業的弟弟所形成的經濟缺口,吸走了她大部分的收入。

再加上其自身對物質消費的狂熱,高收入同時的高支出,仍然使嶽淼淼生活拮据,只能租住在租金低廉的違建房中。

受教育程度不高,無知,單純,熱情,拜物,一邊幻想一邊向生活妥協,嶽淼淼是活在當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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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吳海在鍾振江的操控下,有意地闖進她的生活,接受她的一切時,嶽淼淼也回報以自己的全部。

電影不吝筆墨地展現人物的背景現狀,其實為其後來人物的妥協提供瞭解釋的可能。

嶽淼淼是無條件地相信愛情的。

其孤獨終老的自我暗示,被吳海的“行動”一次次化解後,她無處安放的情感終於找到可以依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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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淼淼有足夠的理由選擇委曲求全。

人物原本內心的孤獨,是其賺錢養家的獨立生活的強大後盾與堅硬外殼。

但當這種孤獨被他者融化,

情感的缺口一旦被打開,再很難再合上了

電影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由於對原生家庭缺乏依賴性,便很容易對新的情感關係產生認同感

所以嶽淼淼很珍惜這段感情,並一再妥協,而對吳海的依賴,是其表達認同感和信任感的方式。

並且,吳悠表面上彌補了嶽淼淼無法生育的遺憾,是其口中理想的家庭構成部分,實際上也是她選擇原諒吳海的自我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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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相大白之後,導演並沒有安排一個明確的大團圓結局,模糊了嶽淼淼的最終選擇。

儘管有明顯偏向,或許代表導演立場,但領養了吳悠的嶽淼淼仍然並不一定會選擇原諒吳海。

「受益人」為什麼沒能成為下一個爆款?

所以我們只能說,電影結尾可能處理得不夠曖昧,而不能說人物的“聖母”光環再次降臨,併到達巔峰。

真相在於觀眾的個體理解。

她不像《無名之輩》中任素汐飾演的馬嘉旗那樣,性格火爆,嘴硬心軟,甚至把求死的心態表現成積極爭取,把癱瘓的身體裡飽滿的個體性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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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馬嘉旗最後面對摧毀自己人生的哥哥,選擇原諒時,觀眾為她的寬容和難捨的親情而感動。

這是由於對人物形象的認同而產生的共情,當然也歸功於任素汐出色的表演。

而不夠“獨立”、容易妥協的嶽淼淼難以獲得大部分觀眾的認同。

加上柳巖的自白式演出,讓大家更多看到的是角色背後的演員,而非角色本身。

但電影的確為人物提供了基於當下網絡平臺現實的足夠的行為依據,而非導演的刻意安排的“救風塵”式的男性幻想。

因此,由於嶽淼淼過於“白蓮花”、“聖母”而產生不適,是觀眾的遺憾,而非電影的遺憾

「受益人」為什麼沒能成為下一個爆款?

總的來說,《受益人》作為一部青年導演的處女作是及格的,無論是大鵬、柳巖還是導演申奧,我們都能看到足夠的誠意。

其敘事結構上疏漏所導致的電影文本情感內核的分裂,是其難成爆款的主要原因。

而《無名之輩》集中緊湊的戲劇張力與情感表達提供了一種思路,它的成功值得借鑑。

但我們仍然需要更多的可能,開拓更多的表現方式,觀眾也不希望國產黑色喜劇只能看到一個甯浩和他的模仿者。

「受益人」為什麼沒能成為下一個爆款?

最後還想說幾句題外話。

任何學科專業,批評和創作都是兩種維度。

創作是船,理論是水,要走多遠不僅要看船有多堅固,更要看水的深淺。

而批評的維度要更廣闊、更自由一些,並且本身接受再批評,但僅限於領域內的討論或話題的延伸。

至於“你行你上,強行抬槓”,“沒讓你編,心存怨念”的聲音,大可直接忽略。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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