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天荒地老該有的樣子


這才是天荒地老該有的樣子


他們用一生不渝的廝守告訴我們

所謂天荒地老

是鮮衣怒馬春風得意

更是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01

1951年,當吳祖光宣佈要和新鳳霞結婚的時候,他身邊好多朋友驚訝得目瞪口呆。

吳祖光是什麼人?他是六百年來江南最大的文化世家之一——宜興吳家的後人。

知道宜興紫砂壺嗎?那就是吳祖光的先人,明代進士吳仕首創的;

知道《富春山居圖》嗎?從萬曆到康熙,這幅國寶在吳家的客廳裡掛了三百年;

知道唐伯虎嗎?當年他每次去宜興,都是住在吳家老宅;

知道辛亥革命嗎?幫著張之洞編練新軍的武昌起義第一推手,就是吳祖光的太爺爺吳殿英;

知道故宮博物院嗎?主要創辦人之一,就是吳祖光的爸爸吳景洲;

知道中央戲劇學院的前身國立劇專嗎?吳祖光二十歲時,就被校長余上沅請去教書,那個時候他不過才是個大二的學生。

明清兩朝,吳家出了四十三位進士!

新鳳霞又是什麼人?

一直到死,她都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是誰。從小被賣到天津,養父賣糖葫蘆,養母是家庭婦女,大字不識一個。新鳳霞五六歲就學評劇,十二歲登臺,白天唱戲,晚上帶著弟弟妹妹撿煤核,養活一家七八口人。

朋友們勸吳祖光:不錯,新鳳霞是漂亮,評劇皇后嘛,連周總理都說“可以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鳳霞”。可她終究是個戲子!倡優倡優,更何況解放前,評劇唱的都是下流的“粉戲”,你能娶這樣一個女人?

新鳳霞的領導也不同意,李伯釗大姐代表組織談話:吳祖光是從香港回來的,香港是什麼地方?花天酒地,聲色狗馬!吳祖光這個人,玩弄女人,道德敗壞,他玩你一陣子,就會甩掉的——他不是剛剛跟呂恩離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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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新鳳霞有些慌了,她去找劇團裡給她梳頭的張洪山大哥。張師傅說:我在戲班多少年了,碼頭跑過無數,沒見過祖光這樣的厚道人。

新鳳霞又去找大導演歐陽予倩先生和唐槐秋先生。歐陽先生說:祖光,是挑簾紅的作家。唐先生補了一句:祖光不僅有才,更加有德。

新鳳霞放了心,她去前門大柵欄,挑了一套最貴的白婚紗,一套最貴的白禮服。吳祖光聽了直搖頭:別叫我跟著你出洋相了,結婚的禮服,得我來安排。

他請鬱風為新鳳霞設計了一件紫色的旗袍、一件灰色的絨背心、黑色半高跟鞋;他自己穿一身了從香港帶回來的藍色西裝、白襯衫、紅花領帶。

這場簡單樸素的婚禮,在1951年底的北京文藝界,是一件盛事。

主持人是郭沫若先生。介紹人是老舍先生。男方主婚人是陽翰笙先生。女方主婚人是歐陽予倩先生。梅、尚、程、荀四大名旦都到齊了。新鳳霞不忘約來當年在天橋一道撂地的窮朋友:侯寶林、孫寶才等等。

周總理臨時有事不能去,過了幾天,特別請這對新婚小夫妻去西花廳做客,老舍夫婦、曹禺夫婦作陪。

結婚以後,吳祖光用在香港做電影編導掙來的錢,在王府井大街東面的馬家廟衚衕九號買了一座十八間房的四合院,在北屋靠窗下,他為新鳳霞安置新購買的一個雕花嵌石的小書桌,旁邊一個紅木書架,買了一架書,教她讀書、寫字,一字一句給她改戲。

新鳳霞說,我從小沒念過書,就是要找個有文化的丈夫。她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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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1957年,風雲驟變。

5月31日,周揚專門派了車,邀請吳祖光出席全國文聯的一個會議,希望心直口快的祖光給黨提意見。司機等在門外,一向溫順的新鳳霞卻攔在門後,她從舊社會底層摸爬滾打過來,隱約感覺這裡面的利害。

吳祖光狠狠勁一把把妻子推開就走了。聽見後面的哭聲,他頭也沒回,跑出院子上了車。這是吳祖光平生第一次對女人這麼粗暴。三十年後,他寫回憶錄說,那時想的只是:為了黨的事業。

過幾天,祖光拿到報紙,他的發言加了個標題《黨“趁早別領導藝術工作”》,標題是田漢先生加的。白紙黑字,這是反黨的鐵證。

不計其數的過去老朋友都紛紛上臺批判他。楚辭專家文懷沙,歷數吳某某如何下流,“簡直就是當代西門慶”——諷刺的是,幾年以後,這位專家卻因為道德作風敗壞,被勞動改造。

文化部副部長劉芝明把新鳳霞叫去,給她看一份當天的《人民日報》:一位右派的妻子斷然和丈夫離了婚,緊跟著成為光榮的共產黨員。

“這就是劃清界限。”副部長說,“你應當向她學習。”

底層藝人出身,一向見官就怕的新鳳霞竟然拒絕了副部長的指示:“黨要改造知識分子,他會改好的。”“他能改好?”“能改好。”“我們要把他送到很遠的地方。”“我可以等他回來。”“你能等多久?”“王寶釧等薛平貴等了十八年,我能等二十八年。”

副部長勃然大怒:“你給我出去!”

新鳳霞一路哭著,跑出了文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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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1958年早春的一個凌晨,大雪紛飛,吳祖光和一個有五百人的右派大隊去北大荒勞動改造。他去跟父母道別,囑咐新鳳霞千萬不要跟病中的老父親說實話。第二年,吳祖光在春耕的大田裡勞動時,收到了北京發來報喪的電報,距離父親的死,已經過了半個月。

在北京,因為“頑固不化”,新鳳霞被劇院內定為右派。

這一年她三十一歲,風華正茂,藝術生命正值巔峰,在人民的舞臺上依舊冠絕當世。可是大幕一落,不容她謝幕就得到後臺去勞動,倒痰盂、掃廁所,樣樣都做。去外地演出的時候,劇院在後臺張貼了大標語“大右派吳祖光的老婆新鳳霞不要翹尾巴”,以此警示觀眾與記者不要接近。

婚姻介紹人老舍先生找到新鳳霞,對她說,想念祖光了,就多給他寫信,不會寫的字,就畫個符號代替,或者畫幅畫。在北大荒,祖光也寫信,每次都是厚厚一沓紙。書信成了三年裡夫妻之間唯一的安慰。

吳祖光永遠不會忘記1961年從北大荒回家的那天,新鳳霞帶著三個孩子把家裡佈置得煥然一新,貼滿“歡迎”字樣的剪花、剪字,喜氣洋洋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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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沒過幾年,偉大的“旗手”接管了文藝界。有一次,她去看新鳳霞演出,戲沒終場便離座而去,只留下一句話:“新鳳霞不會演戲!”

劇院領導遵了聖旨,新鳳霞從此告別舞臺,那一年,她三十九歲。也就在這一年,一直如父親般關心她的老舍先生,在一個清晨獨自跳進了太平湖。

接下來的十年,新鳳霞開始了長時期的體力勞動,其中有七年,是在地下十幾米深處挖防空洞。

1975年的一天,新鳳霞感覺頭暈,去醫務室量血壓,高壓200,低壓100。領導“仁慈”的說,今天就回去吧,收拾東西,明天去平谷下鄉勞動。第二天天一亮,新鳳霞揹著收拾好的行李,還沒走出臥室,就一下摔倒在床邊。

新鳳霞左半身癱瘓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一生鍾愛的舞臺,她每天以淚洗面。一向溫柔的祖光,很嚴厲地說,“不許哭!”

他要為妻子重新設計未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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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祖光對鳳霞說,不能演戲了,你就畫:鳳霞學畫是有師承的,她的“爹爹”是齊白石。

結婚以後,祖光帶她去見齊白石。那年老人家虛歲九十二了,一見到新鳳霞,目不轉睛。伍德萱大姐提醒說:別盯著人家看,不禮貌。老人家很不高興:她生得好看!新鳳霞走到老先生面前,大方地說:您看吧,我是個唱戲的,不怕叫人看。

鬱風笑著說:“老人家喜歡鳳霞,就收她做乾女兒吧。”新鳳霞立即跪在地下叫了聲“爹爹。”

齊白石晚年多疑,家裡所有鈔票都鎖在一隻大衣櫃裡,鑰匙貼身掛著。只有新鳳霞去了,齊白石才打開衣櫃,吩咐說,裡面的錢你隨便拿。

新鳳霞沒有拿過老人的錢,卻跟著他學了畫。老人對她說,歷史上,夫妻畫很少,你來畫,讓祖光題字,這個叫“霞光萬丈”。

癱瘓以後,祖光對鳳霞說,把畫筆再拿起來!新鳳霞畫好一張,吳祖光就給她題一張字。

吳祖光還鼓勵妻子寫作,“就像當年你學文化時交作業那樣,想到什麼寫什麼!”新鳳霞真的拿起筆就寫,寫的都是大白話,可都是從內心裡流出來的,遇到不會寫的字,她就畫了符號代替。夫妻倆一人一間書房,寫完一篇,新鳳霞就用左胳膊夾著,送去給祖光檢查。

新鳳霞沒有上過一天正經學校,在殘疾以後的二十三年裡,她留下了幾千張畫和四百萬字的作品。

這才是天荒地老該有的樣子

07

改革開放以後,吳祖光第一次去香港,用全部稿費買了一條純金的項鍊送給新鳳霞——原先的首飾,在十年浩劫期間都被抄家抄走了,這條項鍊,新鳳霞一直戴到去世。

新鳳霞說想出去看看,吳祖光就用輪椅推著她,飛機、火車、輪船。遇到上下臺階,他跟小夥子一樣抬輪椅,新鳳霞坐在輪椅上,用藍花手絹給他擦汗。

……

吳祖光說:解放後新鳳霞所有經受的苦難,完全由於我被打成右派而起。在最艱難的日子裡,對於那些冷酷的所謂各級“領導”,那些野獸一般的“群眾”,她沒有點滴的屈服。她一生取得的成就,無人可代;她受的冤枉、委屈、折磨、虐待,無人可代;她的堅貞勇敢,也無人可及。

1998年4月,在隨吳祖光回老家探親時,新鳳霞突發腦溢血去世。女兒吳霜說,“沒想到母親去世對父親的打擊會這麼大。父親一生經歷的種種坎坷、風波很多,但他總是如履平地,沒有把它放在心上。而我母親去世,父親就覺著像天塌下來了似的,內心無法平靜。”

直到一年後,吳祖光還常恍惚的認為,新鳳霞沒死,有一天他突然對兒子吳歡說:“這個人真會死啊?”

他寫文章說:就到現在,我也覺得,她就在隔壁屋子裡寫字、畫畫兒。她寫累了、畫累了,就會過來看看我。她不知道累。我等著,等她走進這屋子來看我。她會過來看我的,因為我是她惟一最愛的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倆是獨一份兒。

這或許就是天荒地老該有的樣子。

願天下有情人們,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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