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3月29日晚，第二十三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即將進入高潮，最佳女主角的頒獎環節。大家都在等待他們心中的那位女王風光上場，但結局揭曉，全場沸騰——最佳女主角並不是她。
但這位被報以同情目光的女王，卻在日後的自傳中漫不經心地提起這段往事：“說實話，我真的不在乎。”
而她，就是好萊塢默片時代的女王——格洛麗亞·斯旺森（Gloria Swanson）。
天生的演員
後來被人們視作熒幕女王的格洛麗亞，其實算不得擁有最美的臉孔，身高甚至不到1.6米，但她實力詮釋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15歲那年，她就被相中加入了電影工作室。
青年時期的格洛麗亞
默片時代，所有細節呈現都依賴演員對肢體、情緒的掌控。儘管還是個新人，但格洛麗亞眉一挑，眼一轉，便輕易地將缺失對話與色彩的畫面演繹得活靈活現。連喜劇明星卓別林也對她青睞有加，邀她參演他的電影。
格洛麗亞早年的電影片段
儘管擁有業界盛讚的好天賦，但格洛麗亞並不喜歡演喜劇中的滑稽角色。她無法像其他女演員那樣，圓睜雙眼，緊閉小口，風情萬種。
相反，她自嘲自己是第一個“一張死臉的喜劇女演員”，眉眼間常是不屑的冷意，那顆黑痣倒也應景地為她添了一抹孤傲。
她無法溫柔小意，卻自有她的性感
為了找到理想的角色，格洛麗亞頻換東家，卻最終失望地發現，肥皂劇的熱潮裡，身材火辣、面容姣好的角色才是主流。哪有人在乎一個女演員演技的深度？此時她不過二十出頭，心中已生出對電影業的失望與厭倦。
直到1919年，她遇到了派拉蒙導演德密爾。
派拉蒙的女王
德密爾不拍肥皂劇嗎？並不是，但他對於格洛麗亞的意義在於，他讓銀幕從此成為了她一個人的秀場。這個脾氣暴躁的導演在面對格洛麗亞時卻如同一位慈父，甚至會親暱地叫她“小朋友”。
片場的德密爾與格洛麗亞
格洛麗亞1919年演的電影《男人和女人》海報
1919年，德密爾執導電影《男人和女人》上映。格洛麗亞作為女主角登上熒幕，一身珠光寶氣，如潔白孔雀，肆無忌憚地綻放著惑人魅力。這部探討性別階層與社會關係的影片，讓格洛麗亞品嚐到了“詮釋角色”的巨大成就感。
在《男人與女人》中，格洛麗婭身著異域風情盛裝，在她的脖頸、手腕上纏滿珠寶，如女王一般被眾人頂禮膜拜
《男人和女人》中格洛麗亞的獅子新娘造型
影片中，格洛麗亞佩戴的珠寶全都貨真價實。因為在德密爾的電影中，從來不會出現假珠寶和廉價服裝。
格洛麗亞就這樣不斷被薰陶著，有了德密爾的絕對支持，她的身上逐漸開始沉澱獨屬於頂級明星的氣質。
1922年和巨星華倫天奴主演的《情海孽障》電影海報
電影《勿換汝夫》劇照
電影《不可思議的貝婁夫人》造型
格洛麗亞永遠記得當她還不知道如何與派拉蒙高層討價還價時，德密爾給她的建議： “問他們要月亮。”
當然，派拉蒙給不了格洛麗亞月亮，但是他們提供一份百萬美金的合約。1922年，才23歲的格洛麗亞成為好萊塢歷史上，第二位獲得7位數片酬的女明星。
黃金夢中的奢靡
1920到1930的默片時代，格洛麗亞一人就狂賺800萬，而作風爽朗的她將電影中的奢侈女王派頭延續到了生活中，錢就像沙一樣在她手上留不住。
作為“咆哮的一代”，明星們揮金如土，創造了外人眼中奢靡的好萊塢天堂。黃金的浴缸，成排的華麗化妝間，無數的珠寶，在格洛麗亞的生活中都真實存在。
格洛麗亞多是佩戴Art Deco風格的珠寶，照片中的這件是當下時興的款式，可當項鍊手環也可以拆分當胸針配飾
作為風靡全美的時尚偶像、電影女王，無論她出現在哪裡，必定是一身光鮮亮麗。
格洛麗亞對於各種華服珠寶首飾有著無與倫比的執著。天價的片酬甚至不夠她在珠寶上的投資，一年光是在租借珠寶首飾的費用上就超過50萬美元。
格洛麗亞在日後的《日落大道》電影中佩戴的珠寶
裝飾藝術風格鉑金鑽石腰間別針
格洛麗亞的鑽石項鍊，曾在電影《日落大道》中穿戴
熱衷於購物的她，比臺詞更加爛熟於心的一定是購物地圖。這位狂人曾大老遠跑去紐約借錢，但還沒等她回到洛杉磯，借來的兩萬五千美元已經又花光了。
她最信奉的觀念是：錢，只有在被花爆的時候，才產生了價值。
“我賺的錢比我做夢中想的還多，所以為什麼不呢？這是我們熱愛生活的方式。” 她吸一口煙說道。
“閉嘴，我有錢”這句影片中的臺詞，也是格洛麗亞在生活中的態度
“花瓶”的危機？
1924年的格洛麗亞已經拍攝了數十部賣座的電影，海報上，她的名字寫得比片名還要大。她似乎已經成為派拉蒙電影票房的保證，不管什麼爛片觀眾都會蜂擁而至，就為了一睹她最新的髮型和珠寶。
當這位神話決定攜同丈夫回美國為在法國拍攝的新片《不客氣的太太》做宣傳的時候，全美都沸騰了。
格洛麗亞在法國出演《不客氣的太太》的海報
學生們紛紛逃課奔向火車站，狂熱的粉絲將格洛麗亞的車團團圍住，鮮花如暴雨般砸向她。
此時的她，是跨美法兩國的國際巨星，是第一位嫁歐洲貴族的“灰姑娘”。然而在這受到狂熱追捧的時刻，格洛麗亞的心中竟是無盡悵然。
斯旺森與第三位丈夫，法國貴族亨利
格洛麗亞剛與丈夫從火車上下來
從首映回程的路上，她在車中偷偷落淚：他們愛著的，是作為“好萊塢式巨星”的我，而不是作品中的我。即使明天，我演出人生中最好的作品，也再不會得到如此多的掌聲鮮花。
格洛麗亞知道，自己已經受夠了單調而空乏的好萊塢電影世界。
1927年，她拒絕了派拉蒙的百萬合約，轉頭開始參電影製作。打著當老闆，為自己量身定製角色的想法，她與合夥人開設了自己的電影公司。
新公司第一次的嘗試《女神生涯恨事多》就在1928年獲得奧斯卡提名
《女神生涯恨事多》情節片段
然而，這並不是個可以有簡單瞭解就可涉足的行業。在一開始良好的起勢後，格洛麗亞遭遇了接二連三的失敗。當年那個風頭無兩的女王，竟在這一次次的消磨、頹勢後，再也找不回過去風靡全美的熱度。
格洛麗亞的眼角開始不可避免的出現皺紋，女星最難以面對的“衰老”來臨了。她還可以作為“演員”，在熒幕上引起滿場呼聲嗎？格洛麗亞不斷詰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明星的歸來
時光漸漸流逝，格洛麗亞50歲的一天，老東家派拉蒙的一通電話打進格洛麗亞位於日落大道的豪宅。
“什麼！你說讓我試鏡《日落大道》？當初可是沒有我就沒有派拉蒙的今天！”早在1916年成為主演後，格洛麗亞就不知道試鏡是什麼了。
《日落大道》海報，色彩風格預示著劇情中的好萊塢式恐怖悲劇
她不能接受自己在被電影淘汰後還要接受這樣的“奚落”，一口拒絕了上門的劇本。
《日落大道》劇照，角色從左到右依次為，落魄編劇喬，過時女星諾瑪，管家麥克斯
且不提劇情的各種狗血，就是諾瑪這女一的角色，簡直就是當時好萊塢明星們避之不及的真實寫照——被人遺忘的默片時代大明星，一邊夢想重回熒幕，最終在幻象中癲狂迷失。
《日落大道》中諾瑪包養了小她20多歲的情人
但格洛麗亞在下一刻卻收回了出口的話語，只因為好友丘克導演說：“你不去我就開槍打死你！你會因為諾瑪·戴斯蒙這個角色被人們牢記！”
格洛麗亞心動了，她想被人銘記。心中那簇火苗再次燃燒：年輕時大家只看我的臉，如今大家可否直面我的作品？
更何況《日落大道》的導演比例·懷爾德幾乎是當時奧斯卡的保證。年過半百的格洛麗亞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一時間，大街小巷報紙上的各大報紙頭條，再次刊登上格洛麗亞·斯旺森的名字：昔日的女王迴歸了！
20年後迴歸片場的格洛麗亞卻有無限的熱情，甚至監製都不得不勸說她慢下場景的進度，因為年輕人跟不上她的精力。導演懷爾德回憶說：“她工作起來像狗一樣拼命，也像天使一樣美麗。“
“我依舊巨大。是現在的熒幕變小容不下我了。“
格洛麗亞簡直像回到了二十年代，當年環繞在身邊的人們，再次回到她的生活。諾瑪的家中掛著格洛麗亞年輕時候的照片，放映著她參演的電影《凱莉女王》，而這片子的導演就在她身邊飾演管家麥克斯。
劇中的《凱莉女王》
諾瑪和喬在豪宅的放映室中看當年格洛麗亞參演的電影
其中一段諾瑪角色扮演卓別林，致敬默片時代的大師，也是格洛麗亞出道時的恩師
她盡興地演著自己，讓諾瑪這個角色比真實還要說服人心，她曾風華無雙，卻最終被熒幕、被時代遺忘，走進影院的人們一度認為，這個角色就是格洛麗亞自己。
黑白電影放映至尾聲，影院觀眾三兩散去，諾瑪的人生走向結局。《日落大道》拍攝完成那日，格洛麗亞大哭一場，哭聲中是年輕時璀璨的演員夢，是珠光寶氣的孔雀頭冠，是在熒幕上吸的第一口煙，也是無數個在片場的日日夜夜。
諾瑪：“好了，德密爾先生，我真備好拍攝我的特寫鏡頭了。”
但她不是諾瑪。戲外的她，吊著眉，勾著唇，嬉笑怒罵，似是表達著對世界的不屑，與幾十年前那個肆意的她別無二致。
她是永遠驕傲的格洛麗亞·斯旺森。
《日落大道》成為眾多人心中的經典，而女主角漸漸淡離影壇。在離開銀幕的日子裡，格洛麗亞反倒活得更加有聲有色：做時裝設計、畫畫、創立化妝品品牌、寫專欄、推廣健康飲食理念、出版自傳、為第六任丈夫推銷《糖藍調》一書……
格洛麗亞和時裝設計師好友
格洛麗亞這像是不會疲倦的人生，最終停止在84歲。正如這位女王一直以來的瀟灑風格，她早已為自己擬好了墓誌銘：“我為自己的人生買單。”從15歲的芝加哥小女孩，到好萊塢默片時代的女王，她的一生，從來都是她一個人的舞臺。
她為自己的人生買單
1951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格洛麗亞因《日落大道》諾瑪一角，第三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提名。最終獎項由朱迪·霍利德摘得，而格洛麗亞只是極有風度地與她握手致意。
格洛麗亞與朱迪·霍利德典禮後握手
或許，格洛麗亞已經演完了自己心中的故事。她的熒幕人生，早已不需要其它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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