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憶,再憶是棉花


故鄉憶,再憶是棉花

01

現在,網絡上有個梗,叫“去新疆摘棉花”,動不動就是“站票”、“發車了”或者“車已滿”。

不用說,去新疆摘棉花的都是老實人,是普普通通的勞動人民,沒什麼一技之長,只有靠出賣體力來掙取幾個辛苦錢。若能在家門口掙到錢,誰會願意背井離鄉去新疆?

他們的日子,與唾沫星子亂飛、滿嘴跑火車的鍵盤俠們比起來,肯定是差遠了。

新疆的棉花離的太遠,常常想起故鄉的棉花。

故鄉憶,再憶是棉花

02

八十年代,故鄉種有成片有片的棉花地。棉花是當仁不讓、排在第一的經濟作物,是農民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鼎盛時間,每個鄉鎮都建有一個大型的棉花收購站,雪白雪白的棉花垛像一艘艘海上巨輪,高高大大,蔚為壯觀,離老遠的地方都能看到。

與此對應,南陽、洛陽、鄭州等大都市,都建有規模宏大、數量可觀的棉紡廠,動輒十幾萬人的大廠比比皆是。到如今,只剩下一條條馬路、一個個地名、一座座公交站牌無言訴說著昔日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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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是最值錢的經濟作物,同時也是最耗時耗力的農作物。

八十年代初我開始讀小學,那時的小學生半耕半讀,一半時間用於讀書,一半時間用於幹農活。家長更希望自家小孩多幹點農活,少寫點作業。學習全憑自覺。

放學回家,書包放回家,接著就去棉花地了。因為父母總是在棉花地裡忙碌著,棉花地裡有無窮無盡永遠也幹不完的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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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種棉花的活有很多,第一步是育苗。

最初的時候,是把棉花籽直接種在地裡的,一個坑種下四五個棉花籽,這些棉花籽都是用劇毒的農藥浸泡過的,種時一定得小心。

這是因為棉花太容易遭蟲害了,從棉花苗到長成高高壯壯的棉花棵,全過程都離不開農藥。沒有農藥,棉花就不能成活;沒有農藥,就結不出棉花。

外婆家在紅泥灣,靠近南陽市,我們稱之為“西鄉”,那裡的棉花種植技術明顯要先進一些。

母親從“西鄉”引進先進技術,全村第一個用棉花池育苗,棉花苗長大一些後,再移植到田地裡。

這有點像城市裡的樹木移植。棉花苗根部帶有一個正方形的泥巴坨,連苗帶坨一塊種到棉花地裡。

這樣的栽培技術,比直接種棉花籽既長的快,成活率也高多了。後來引起鄉鄰爭相模仿,棉花池育苗技術在家鄉逐漸推廣開來。

棉花育苗池一樣用垡子壘成,下面鋪土,弄平整再撒一層草木灰,易於後期移植。草木灰上面再鋪土,撒尿素、鉀肥,澆水和成泥巴狀,同樣要把表面弄平整,用刀子劃成大小均勻、五六公分見方的小方格,棉花籽就種在方格中央。

一樣要蓋塑料薄膜,用樹棍彎成弓形插在池子兩側,塑料薄膜罩在上面,就像一個縮小版的塑料大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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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苗移植到田地裡後,蟲害隨之而來,第一關就是棉鈴蟲關。棉鈴蟲能直接把棉花苗從莖部攔腰咬斷,逮棉鈴蟲就成為當務之急。

一般選在早晨逮棉鈴蟲,棉鈴蟲的顏色和棉花苗一樣,很難識別。不過早晨的時候可以循著它拉出的綠色屎粒,很容易找到。不過棉鈴蟲伴隨棉花棵的成長全過程,繁殖力極強,逮不完、殺不盡。

棉花棵還很容易長米蟲,學名應該叫蚜蟲,比小米粒還小,長在葉子的背面,一片一片的,專吃嫩葉。棉鈴蟲個頭大可以用手逮,而米蟲太小隻有打農藥。

還有一種蟲害是蟎蟲,紅色的,也在葉子背部,遠遠看去像生了鐵鏽一樣,也得靠農藥。

對待這些蟲害,必須得用農藥,包括三九一一、硫農粉、敵敵畏、呋喃丹,這些都是劇毒的農藥,不僅要蟲子的命,也能要人的命。

為了治蟲害,農民們甘願冒險在響午頭最熱的時候在棉花地裡打農藥。

農民們有在晌午頭最熱的時候除草殺蟲的習慣。這個時候除草草死的快,殺蟲蟲死的快。當然這個過程中,人也要冒極大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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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幹活從不惜力。

記得有天中午,母親在炎炎烈日下的棉花地裡用噴霧器打農藥,好像是呋喃丹,也不知道忙了多久,結果中毒了,臉色煞白,口吐白沫,躺到地上就不能動了,把我嚇壞了。

趕緊喊來父親,用架子車拉著母親飛奔到隔壁村子的醫生家,幸好醫生在,趕緊上藥輸液,幾瓶點滴下去,總算把母親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母親漸漸恢復了意識。

想想都有點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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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不僅易患蟲害,還易患病害,常常在農藥桶裡加入多菌靈。

蟲害的繁殖力極強,並且還會逐漸產生抗藥性,這時就要換其它類型的毒藥。基本上隔個三五天就要打一遍農藥。

打農藥這活,我也沒少幹,背個農藥桶,左手壓手柄,右手舉菸袋杆,菸袋鍋噴出的農藥成霧狀灑向葉面,遇到蟲害嚴重時,還會把葉子翻過來,對著重點部位發起猛攻。

葉子上都是農藥,沾到身上是常有的事,再加上農藥噴灑成霧狀,遇到風,也會飄到自己身上。所有的防護工具只是一個薄薄的口罩。打完農藥,需趕快沖洗,要是能跳到池塘裡洗個澡,那就更好了。

棉花棵長到一定高度,有一項工作叫“打頂”,打頂就是“掐尖”,把棉花棵頂端的尖掐掉,不能讓長的太高了。

棉花棵長到了一定高度,會生出很多枝枝杈杈。這個時候還有項工作叫“打花杈”,就是把不結棉花桃的枝杈掰斷,保證有花桃的枝杈獲得充分的營養。

這些不結花桃的枝子俗稱“老油條”,這一稱謂也用來形容那些好吃懶做的偷奸耍滑之人。

“打花杈”是一項技術活,可不能掰錯了。如果誤把果枝掰掉,那損失可就大了。

棉花棵成長過程中非常耗水耗肥,遇到天旱需要多次澆水,也需要很多化肥,隔一段時間就要追一次肥,以尿素居多。

最後長成的棉花棵就像一棵枝繁葉茂的小樹,也是農民的搖錢樹和希望之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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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桃一天天長大,最後就乾透了,裂開了嘴,露出雪白雪白的棉花,這時就到了收穫季節,開始“摘花”了。

“摘花”一般選在清晨或傍晚,帶點露水最佳。主要是防止乾透的葉子碎片沾到棉花絮上。一旦沾上,很難去除,黑色的碎片沾到雪白的棉花絮上,很顯眼,嚴重影響棉花的品相。

棉花盛開的季節,藉著月光摘棉花的經歷不在少數。

“摘花”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直接從棉花棵上把棉花摘下來,花殼留在花棵上,腰裡圍個包單,綁成袋狀,把棉花一朵朵摘下來塞進去,像一頭袋鼠,及至袋子裝滿了,掏到地頭的大布單子上,再跳到地裡接著摘。

另外一種方式是連棉花帶殼摘下來,拉回家再慢慢處理。

第一種方式適合於棉花盛開的時候,花桃充分裂開,花絮子快要掉下來的時候,五根手指輕輕一夾,四瓣棉花就取出來了。說著是很簡單,真正做起來,又乾又硬的棉花殼十分扎手,再加上滿地盛開的棉花,就像滿天的星星,“摘花”可以摘到你絕望。

盛開的棉花最怕雨。雨一淋,棉花就不是白色的了,而是發黃,品相變差,也賣不出好價錢了。

有時候,遇到天氣突變,為了趕時間,也要帶殼“摘花”。因為帶殼“摘花”肯定要節省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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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殼的棉花摘回家,接著還有一項工作就要粉墨登場了,這就是“摳花”。

“摳花”就是把棉花從殼子裡摳出來。通常是晚飯後進行,點個煤油燈,一家人圍在一起“摳花”,比誰摳的快,比誰摳的質量高。

摳了一筐還有一筐,只能靠信念支撐了:摳的不是棉花,是錢。最後摳花能摳到哈欠連連,坐著都能睡著。

棉花還需要曬乾,帶溼氣的棉花很容易變色壞掉。棉花攤在簸上,簸是用高粱杆編織而成的,棉花簸一般要搭在一個簡易木頭架子上,離開地面,這樣做有利於去除潮氣,也可防止小動物進去破壞。

曬棉花通常需要人照看,防止不請而來的動物們,也防丟失。

有時我會搬一把椅子,一邊寫作業,一邊照看這些價值不菲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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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曬乾以後,就可以去鄉鎮的收購站賣了。那個時候普通糧食一斤才一兩毛錢。棉花卻很值錢,幾塊錢一斤。

那時候的幾塊錢,想一想是什麼概念?想到這些,棉花地裡所有付出的辛勞也都值得了。

棉花有“皮棉”和“籽棉”兩種,“皮棉”就是去過籽的棉花,“籽棉”就是帶籽的棉花。不用說,“皮棉”的價格更高一些。

那些年,我們家每年都要種二三畝地的棉花,棉花連年大豐收,也為我們兄弟們掙下了不少的學費和生活費。

把一袋袋雪白的棉花變成一疊疊踏實的鈔票,父母親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棉花除了賣,自己家也要留一部分。母親會把曬乾的皮棉用塑料袋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掛在家裡的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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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以後,我們家已經不種地了,棉花還一直存著,直到2003年我結婚,母親還用自己家種的棉花,給我製作了好幾床新花棉被,一直用到至今。

這樣的棉被在商店裡是絕對買不來的,因為它飽含著母親對兒子的愛。


10

皮棉還可以製成花捻,用紡花車紡成線穗,然後用村上的織布機織成棉布。棉布染上顏色,就可以製作各式各樣的棉布衣服了。

棉布塗上桐油,還可以製成雨傘和雨披。

不過,這種純手工制布工藝,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的時候村子裡還有,我曾親眼目睹過,到了八十年代中後期,基本上已經絕跡了。

小時候的我,一到冬天,棉襖棉褲棉布衫,一身純棉。保暖倒是保暖,只是臃腫又難看,常有自慚形穢的感覺。

曾經非常羨慕那些家庭條件好又有姐姐的同學,他們可以穿著“姐姐牌”五顏六色漂亮的毛衣,用的是青綸毛線,還織有美麗的圖案,既保暖又好看。毛衣脫掉的時候,呲呲啦啦的靜電可以閃起耀眼的光芒,那樣子美麗極了!

可是,我也只能把羨慕埋在心裡,因為家庭條件不允許。我的穿著,仍舊是離不開棉布,離不開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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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籽也大有用處。用它榨出的油叫“花籽油”,在老家,炸油饃基本上用的都是花籽油,花籽油炸出的油饃,那是真香啊!

過年時小孩子最愛吃的炸麻葉、炸饊子,還有過油菜,用的也都是花籽油。

我也一直有個疑惑,經過那麼多劇毒農藥浸泡出來的棉花,花籽榨出的油竟不僅可以食用,而且還能那麼香。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化腐朽為神奇的生長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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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故鄉已經有很多年了。

故鄉的棉花,已經沒有人像從前那樣用心去種植了。城市裡無數的棉紡廠都一個一個倒閉了。輝煌已經成為過去。歲月無情,從農村到城市都已經發生了滄桑鉅變。

人到中年,許多記憶都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忘性總是比記性大。過去許許多多的人和事,都逐漸消失在記憶的長河裡。

而故鄉的棉花地,卻一直留存在我的記憶裡,粗壯的棉花棵,討厭的棉鈴蟲,厚厚的綠葉,白白的棉花。這樣的場景,今天想起來,雖然遙遠,卻十分親切。

生活的苦難就像一本教材,它總是教給我們許多未懂的道理,沒有傘的孩子要學會自己奔跑。

就像海灘上不起眼的貝殼,吞下一粒粒沙子,通過隱忍和毅力,最終磨礪出一顆美麗的珍珠,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像棉花一樣潔白無瑕。

故鄉憶,再憶是棉花!

故鄉憶,再憶是棉花


作者簡介:劉尚鈔,男,45歲,社旗縣大馮營鄉人。1999年3月研究生畢業,現定居北京,在一家科研機構從事工程技術與管理。愛好寫作,擅長散文隨筆、古體詩詞。鄉土賒旗公眾號特約撰稿人。

故鄉憶,再憶是棉花

劉尚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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