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歲留學歸來,我抑鬱了

2018年9月 歸國

33歲留學歸來,我抑鬱了

凌晨4點,我拖著行李離開了在英國居住了一年的宿舍,在樓下與宿管大叔道了別,便沿著只有路燈陪伴的街道,聽著僅有我的行李箱輪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路走向機場。在機場的咖啡廳用僅剩下的幾個硬幣買了早點和咖啡,在咀嚼吞嚥中,體會留學的最後一小時。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小城鎮,清晨的機場並不忙碌,安靜得不似一個機場倒像是一個普通的火車停靠站。我喜歡這種沒有打擾且有序的安靜,它不會激起某種高潮迭起的情緒,比起朋友圈裡其他學子們在倫敦機場的擁抱、別離、合影和唏噓,我的離別顯得無聲且無痕。

機艙的窗戶裡橘紅色的日出纏繞著清晨的一層薄霧,隨著飛機的爬升,海邊的灘塗漸漸遠離我的視線,眼淚不覺劃過臉頰,一旦離開,屬於這裡的記憶或多或少將開始變得模糊,我也許此生再也不會回到這裡,所以在那一刻我已經開始想念了。

2018年10月 入職又離職

33歲留學歸來,我抑鬱了

我帶著一絲重生般的意念回到了熟悉的城市,我知道回來的意義是從獨自享受的求知旅程回到了實實在在的人世煙火,來重新面對過去逃避的壓力、焦慮和剪斷了兩年的人際關係,當我的雙腳落地機場的一刻,我便接收到了這般的氣息。

我的“出走”並沒有告訴太多人,僅是父母和一些近距離的朋友。一年前我如遁形一般地走了,如現在一般靜靜地回來,我終於能體會徐志摩“再別康橋”裡描繪的“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

我依稀記得當時我是如何帶著傷感和賭氣倉皇而逃的,事業的低落、友人的疏離、家人的逼婚與不解讓自己跌落無盡的自我批判之中,如今的我洗去過去的濁氣,帶著自信、平靜以及自以為的清透再次回到這裡。

不同於其他鬥志昂揚意氣風發的歸國學子們,當時,我34歲,期待著一切重新開始,可是誰能料到等待我的不是旭日東昇的轉機,而是無窮無盡的考驗和磨難,似乎有一雙上帝之手操控著一切,意圖苦吾之心智直至大徹大悟為止。

回國後的第一次朋友聚會,我給大家帶了一些旅行中的紀念品,聽大家討論著其中一位即將為人母的欣喜話題。最近又吃了什麼好吃的,各自陽臺種的花又長出了新花苞,以及大家突然想起有我的存在時,問起的一些我也不記得是什麼的問題。

聚會就這樣散了。

第二波朋友聚會,是認識了二十年的故人們。大家拖著家帶著口,藉著給我接風的理由在朋友家裡組織了一場家庭聚會。

有輕描淡寫地問我讀了什麼,卻質疑讀這學科有沒有用的;有全程就在教育小孩,哄小孩的;有吃完了飯組牌局的…… 我默默地走到廚房去幫忙洗菜,逃離這一切與我沒有太大關係的場景。

晚間,一頓酒足飯飽以後,大家陸續離場,我不好意思留下一片狼藉給這對夫妻倆,想幫著收拾,此時他們5歲的兒子忽閃著天真的眼睛地對我說:“你怎麼還不走呢?” 我傻楞了整整2秒鐘,苦苦傻笑著回答:“就走,就走。”

此刻,我再一次讓自己落到多餘的尷尬地步,又一次提起包倉皇而逃,清晰地認識到我不屬於你們的世界。為什麼人越大,好像越來越不懂得恰當地社交了。

一個月後,我在一家乙方諮詢公司找到了如自己規劃中的工作。把自己從過去的傳統行業,硬生生地拽入電商的車道里,這是我出國唸書的目的之一,也是在如今數字化的時代為了自救謀求的一條新出路。

交接同事的種種挑戰性言語,讓我這個完美主義者每天都埋在如山一般的資料裡。終有一天,我感到有一絲不對勁,我對“市場”的本質理解是帶著靈魂的,與電商的導流量有著重大的分歧,我認為大數據的方法論只是工具,而在電商的世界裡工具成為了主宰,捨棄了“靈魂”。

​我坐在公交車裡思考著付出巨大代價走進圍城的空洞和荒謬,以及離開一年以後越發寡淡無味的友誼,突然發現才不到兩個月,回來時的那份堅定、明亮的內心又一次地模糊了。

那天夜裡,夢裡出現了一個把我嚇醒的黑影,傳說,那是抑鬱界的使者。

33歲留學歸來,我抑鬱了

之後的一個月,我每天都生活在靈魂拷問的掙扎裡,在去公司的路上,泡咖啡時,吃午飯時,面對一大堆的數字表格時,和麵對朋友圈裡無法交流的內容時……我慢慢意識到,如論如何掙扎努力,原來這一切都與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馳,我所奮力爭取的知識、工具、武器雖然為自己謀求了理性上的高薪職位,可是這種看上去理所應當的人往高處走,卻已經把內心撕扯得支離破碎。

這一年的修補看似涅槃重生,卻依然脆弱得不堪一擊。我不禁打坐冥想,反問自己,這一年除了學位和知識,最大的收穫究竟是什麼?答案如一堆灰燼裡殘存的火苗,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是的,是探索的自由。在求知的這一年裡,我盡情地揮霍自己10年來的積蓄,享受無拘無束探索的自由,探索真理,探索獨自相處的魅力,以及探索除去金錢外我們仍值得奮鬥的意義。

過去,我理解的自由不可避免地與金錢捆綁在一起,那是因為我們固有的思維認為這是“本該如此”的上進,如今我認識的自由的,恰恰是不被金錢所綁架的。

如果我有滿足基本生存的薪資,為何要為了世俗意義的“應該”而折磨自己,我並沒有高消費的慾望,那麼一份光鮮亮麗的工作對我的意義究竟又是什麼呢,也許我用996的時間去換取真正有意義的事情,是不是會更有價值?於是,我辭職了,為的是再一次的自救。

2019年1月 成為公益人

33歲留學歸來,我抑鬱了

離職後,我加入了一個幫助抑鬱症患者的公益組織,成為了一名志願者。

因為我曾經站在懸崖邊,看到深淵的霎那我把自己拉了回來,對於一個看見過傳說中黑狗的人來說,我希望可以幫助仍然處在黑暗裡的那些人,即使可能被周圍的人誤解,被解讀為“你為什麼要去做這種事,有什麼用?”又或是“難道你也有抑鬱症,不然你為什麼要去做志願者?”之類種種的猜忌。

從我離職的那時起,我已經不再奢望被世界理解,被遊戲規則的主宰者認同,即使有可能讓這一年的自我投資付諸東流,我想賭一把,同時也做好了付出更殘酷代價的心理準備。

2019年8月 邊緣人也值得

33歲留學歸來,我抑鬱了

現實始終是現實,永遠不會因為你的內心多麼強大而對你溫柔以待。

7個月,我已經不記得投遞了多少份簡歷,說了多少遍自我介紹,中途雖入職過一家公司,卻因為對方的欺騙再一次沒有熬過一個月。

於是,我身體力行地證明了這個世界對35歲女青年的惡意,以及一切講究“應該”的遊戲規則對我這種追求探索的人的無情邊緣化。

對大公司來說,我的年齡太大了,大到不符合他們對這個年齡期待應有的資歷,因為我不是個高考得利一帆風順的高起點海歸,而是從大專開始歷經十幾年奔跑的過時者,這十幾年的奔跑並不能代表我的能力,一切的一切只怪沒有在最好的年齡有最好的資本。對於獵頭來說,我是一張職業規劃不清晰(不安分守己)的職場跳蚤。

對相對初級的職位來說,我的年齡再次成為了絆腳石,因為已經不再擁有強健體能的我,已經不是一顆經久耐割的青蔥韭菜。我只能一笑而過。

於是我只求一份朝九晚五、維持基本溫飽的職位,換得安寧的時間來探索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卻又再一次被拒絕,因為海歸碩士的背景反倒讓他們沒有安全感。

漸漸地,我耳邊聽到的從一開始的“崇拜你出國唸書的勇氣”、“看好你”這些羨慕和期待,變成了後期以成功者視角規勸我“你應該成長起來”,“你太理想主義了,工作就是這樣”,“你太清高了”諸如此類的話。

我問,“怎樣才算成長?按照大多數人認定的那樣功成名就,克服萬難走向財務自由?還是,看清生活的本質後,向現實妥協,不問內心的聲音投入茫茫人海之中?” 我們似乎一直以“成長”作為前進的目標,那麼又何來“初心”一說?

我承認,我沒有那些熱火朝天生活著的人面對殘酷生活的蒸蒸朝氣,而是擰巴於規則之外的流浪者,就如許知遠在十三邀的開場白裡自詡是個不合時宜的人一樣,也許這就是一名理想主義者心裡堅持的屬於自己的價值空間。而天無絕人之路,在無數個交替於焦躁與平復的日日夜夜之後,託朋友的福,我終於開始了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有了口飯吃。

可是我的流浪並沒有停止,我不再將自我價值依託在工作上,而是閱讀,思辨,寫作,公益,畫畫等這些能讓我感覺到自洽的事情上。

33歲留學歸來,我抑鬱了

有趣的生活,也許是每天早上起來都會聽一段讀書節目,尋找思想上的共鳴。

也許是,無論何時何地,掏出筆記本寫下深受觸動的某人某事。

也許是,在成人的世界裡,依然能通過公益結識不為功利的朋友。

也可以是,放下束縛之後,心裡能看見的海闊天空。

作為一個流浪者,就像離開母艦脫離正常運行軌道的宇宙探索者號,不知道將去向何處,也許是另一片天地,也許是更深的黑暗,只為這一路旅途中閃現的有趣瞬間,或悲或喜。

因為我想要相信,任何年齡都是最好的年齡,也但願,任何年齡的人,都有探索內心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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