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程靖
據半島電視臺（Al Jazeera）12月19日報道， 2009年菲律賓馬京達瑙大屠殺案的主謀、當地權勢家族——安帕圖安家族的5名成員，包括當年競選馬京達瑙省長的小安達爾·安帕圖安，因謀殺罪被馬尼拉一法院判處終身監禁，刑期最長40年且不得假釋。
2009年11月23日，時任棉蘭老島馬京達瑙省省長的老安帕圖安希望兒子繼承衣缽，對當地政治對手曼谷達達圖的家人實施謀殺。曼谷達達圖是當年馬京達瑙省省長候選人之一，其委託家人在30多名記者的陪同下到選舉委員會辦事處遞交參選登記文件，但途中遭到100名槍手的伏擊，其家人和2名律師、30多名記者全部遭到殺害。
▲2009年11月24日，一名警察在屠殺案現場收集證據 圖/AFP
該案是菲律賓有史以來最嚴重的選舉暴力案件。報道稱，該案101名涉案人員出庭受審，在菲律賓這樣一個由腐敗、恐嚇和暴力來決定行政權力的國家，“有罪不罰”的行事方式受到了一次重要的檢驗。
對於馬京達瑙屠殺案的受害者來說，“正義”終於到來——但這一天，他們等待了10年之久。
“隻手遮天”的安帕圖安集團
2009年11月，位於菲律賓南部棉蘭老島的馬京達瑙省即將舉行省長換屆選舉。對於在當地執政多年、希望將權位傳給兒子的省長老安達爾·安帕圖安來說，加入競爭的布魯安鎮副鎮長伊斯邁爾·曼谷達達圖或將擾亂他的計劃、動搖安帕圖安家族的地位。
據《星洲網》報道，曼谷達達圖擔心親身報名參選會遭到暗殺，考慮到當地宗教文化中不允許傷害婦女，他委託妻子、兩個姐妹和嬸母，在兩名律師、30多名記者的陪同下到選舉委員會辦事處進行登記。
就在前往辦事處的途中，分別乘坐7輛車的曼谷達達圖助選團隊遭到安帕圖安帶領的約200人組成的武裝團體的伏擊，被綁架後殘忍殺害。
曼谷達達圖躲過了一劫。據報道，58名死者中除了曼谷達達圖的家人、律師和記者，還有被誤認為是同行者的路人和目擊者。
據美聯社（Associated Press）2010年9月的報道，安帕圖安家中一名傭工透露，在慘案發生前6天，安帕圖安一家就在晚飯時間合謀殺害他們的政治對手和記者們——“當老安帕圖安提出這個方案時，小輩們笑著表示同意。”
據GMA新聞網報道，被指控謀殺的嫌犯中有28人都姓“安帕圖安”，其中12人是該家族中顯赫的成員，包括當時正要競選省長的小安達爾·安帕圖安。
▲2010年1月，被拘押的小安達爾·安帕圖安 圖/AFP
慘案發生後，菲律賓全國震驚。不到兩週後，時任總統阿羅約宣佈對棉蘭老島實施戒嚴，對當地一座屬於安帕圖安的軍火庫展開突襲行動，沒收了超過33萬發子彈和兩輛軍用車輛，同時抓捕了20名武裝人員。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安帕圖安家族曾以經商起家，1970年代中期在時任總統馬科斯的軍事統治下作為總統的親信，在馬京達瑙省開始從政，在前總統阿基諾任職期間被賦予了更大的執政權力，後來在前總統格洛麗亞·阿羅約的領導下地位“更加突出”。
2006年，菲律賓時任總統阿羅約發佈行政令，將私人武裝合法化，允許他們在本地管轄的範圍內與國家正規軍並行運營——安帕圖安家族則在總統選舉中公開支持阿羅約作為回報。
據報道，2009年，安帕圖安家族擁有超過2000人的私人武裝團體。情報組織的報告顯示，安帕圖安家族控制了警察、司法機構和當地選舉委員會，擁有迫擊炮、火箭發射器和突擊步槍等武器。
多年來“有罪不罰”，正義遲到了
據半島電視臺報道，馬京達瑙屠殺案審理至今，有197人被列為嫌犯，其中80人仍在逃。此外還有357名目擊者，分別來自公訴方和被告方。據報道，該案被認為是菲律賓自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爭審判結束以來，該國最大的刑事案件。
2010年11月，菲律賓參議員喬科爾·阿羅約評論稱，由於該案由多達近200名被告和300名目擊者，“審判可能會花200年。”菲律賓公訴律師哈里·羅克也聲稱，審完此案可能要超過100年的時間。儘管這種說法遭到了菲律賓各界人士的嘲諷，但該國非營利組織“媒體自由與責任中心”（CMFR）在紀念該案一週年的一份聲明中指出，庭審“正在進行但進展緩慢”。
▲2010年12月，菲律賓媒體人舉行抗議，紀念屠殺中遇難的記者同行 圖/CMFR/Lito Ocampo
彼時，當地媒體GMA新聞網記者撰文稱，法庭聆訊“進展極慢”，每月只進行兩名目擊者的聽證會，而當時公訴方的目擊者已有169名，被告方則聲稱證人有320位——按照這個速度，走完法律程序即使不要200年，恐怕也要20年。
據瞭解，在菲律賓，一件刑事案件的審理平均需要7年時間，原因包括缺少公訴人和法官、案件大量積壓等等。
但案情複雜、證人眾多並非重點。屠殺案發生一年後，人權組織向菲律賓政府呼籲保護目擊證人，並稱已經有5名與安帕圖安家族有接觸的知情人士被殺。
而CMFR的報告稱，屠殺發生當天早上，因臨時決定不去報道而逃過一劫的記者阿奎雷·索尼奧稱，自屠殺發生以來，自己一直收到死亡威脅。
另據澳大利亞廣播公司（ABC）2014年報道，有被告向受害者家屬提供金錢賄賂，希望他們撤回指控。同年，菲律賓警方還禁止記者報道屠殺案的審判。
據《青年參考》報道，2014年正值屠殺案發生5週年時，在民眾的一片討伐聲中，菲律賓總統政府辦公室新聞部長科洛馬通過電臺宣佈“不會忘記32名記者的壯烈死亡，政府堅決要為遇害者討回公道”。
“和惡魔鬥爭太難了，”被害記者之一納波利昂·薩拉希的母親曾對媒體說，“那麼多人被殺了，對我們這些無助的人來說，公平來得那麼那麼慢。”
曼谷達達圖本人則在屠殺案發生半年後，在2010年5月當選馬京達瑙省省長。在擔任省長三屆後，於2019年進入菲律賓國會。曼谷達達圖曾對美國有線新聞網（CNN）菲律賓頻道表示，自己可以“原諒”對屠殺負責的人，“但我們要尋求正義。可以放棄，但我們需要正義。”
▲曼谷達達圖的多名親人在屠殺案中遇難，12月19日，曼谷達達圖來到庭審現場 圖/Rappler
轉眼屠殺案已過去10年。據CNN報道，197名涉嫌謀殺的嫌犯中，有8人已經死亡，包括老安達爾·安帕圖安。19日的審判涉及了101名被告，數名安帕圖安家族成員和警察因證據不足而被無罪釋放。
除此之外，仍有不少涉嫌密謀的警察和士兵沒有被送交審判，人權組織表示，這些嫌犯的逍遙法外仍會威脅到受害者家屬和目擊證人的安全，“無論判決如何，菲律賓警方都應該逮捕剩下在逃的嫌犯。”
人權組織認為，在逃嫌犯可能受到了棉蘭老島當地反政府武裝組織的庇護。棉蘭老島是恐怖組織“阿布沙耶夫”和其他一些武裝團體的“老巢”。
19日的審判將5名主謀判處終身監禁後，《星洲網》引用菲律賓萊西姆大學法學院院長馬維斯的話稱：“正義獲得勝利，再也沒人能說‘我有政治勢力，能凌駕於法律’。”
人權組織也表示，應當利用這一裁決來刺激進一步的政治和司法改革，以結束該國多年來深陷“有罪不罰”泥潭的現狀，同時停止對私人武裝團體的支持——正是這種支持造成了安帕圖安軍閥團伙的崛起。
菲律賓記者：用生命做報道
在屠殺發生後，菲律賓國家記者聯盟主席諾諾伊·埃斯皮納是當時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記者，在他面前的是3個裝滿屍體和汽車殘骸的大坑。他向澳大利亞廣播公司（ABC）回憶道：“死亡就像個生日蛋糕，屍體像蛋糕那樣層層堆疊。那天晚上我在想，這一切什麼時候才會停止？”
那一天，32名記者遭到殺害，當地的媒體從業者近一半被“清洗”。保護記者協會（CPJ）稱，馬京達瑙屠殺是歷史上死傷最慘重的針對記者的謀殺。
據美聯社報道，在菲律賓鄉村地區，選舉中各方敵對狀態下的殺戮行為並不少見，但馬京達瑙屠殺案仍然揭示了菲律賓記者們在工作中面臨的威脅。據《福布斯》雜誌稱，有人試圖通過他們的死亡警告其他記者：不要完成新聞使命，不要尋求真相，不要報道事實。
▲2014年11月23日，菲律賓民眾紀念大屠殺5週年 圖/青年參考
據CPJ數據顯示，自1992年至2019年，有83名記者在菲律賓被殺害。
格洛麗亞·特奧多羅的丈夫是2009年屠殺案遇難者的一員，她對美聯社表示，菲律賓政府應該努力解決的問題包括政客與氏族手中的殺傷性武器，和根深蒂固的“有罪不罰文化”。
她說：“如果正義不到來，如果他們（安帕圖安等權勢家族）把這個案子玩弄於股掌之間，我們還會看到這樣的事。可能規模不至於如此慘重，但仍有可能再次發生。”
▲民眾在紀念馬京達瑙屠殺案受害者 圖/Reu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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