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我,從來都不是商業片導演——甯浩

甯浩,在他的電影裡,總喜歡用小人物的“瘋狂”勾勒出自己的思想。他的幽默往往不是直截了當的,而是蘊含於黑色、荒誕的人物行為的陰影之中,在你全神貫注試圖瞭解電影內容、梳理人物關係時,突然出現“撓”你一下,讓你渾身一抖,笑個不停。笑完之後卻發現,“真的有那麼好笑嗎?”思想又會慢慢迴歸電影本身,等待下一次的意料之外。

不同於很多商業片導演,甯浩的電影往往體現出“作者電影”的趨勢,所謂“作者電影”,就是有自己獨立的態度,他將自己的思想灌輸於電影之中,讓電影的內容成為他思想的藝術外延,而不是約定俗成的商業符號。甯浩的電影總是立足於他的“悲觀”,託生於他“湊合活下去”的態度,讓荒誕性充斥在一個個活靈活現的人物角色之中,與此同時,藉助無比真實的鄉土氣息,讓觀眾擁有強烈的代入感,更能理解這種荒誕,從而引起共鳴,這就是甯浩的藝術力量。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導演甯浩

甯浩與賈樟柯

很多人在關注國內導演時,總會將甯浩、賈樟柯這兩位同樣來自於山西的導演放到一起進行對比。

兩人在電影製作風格、內容塑造上,其實並沒有太多的相似性。如果非要找一點,那就是,對於空間和環境的運用,兩人都表現出應有的重視,勉強可以一算。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瘋狂的石頭》中,甯浩對於空間的應用

甯浩在創作《瘋狂的石頭》時,常將人物放到服從於公共環境的地步,讓觀眾通過自己的視覺,觀察人物背後的環境,如:包世宏在小旅館這一場景,灰暗的旅館氛圍,斑駁的牆面,佈滿灰塵的地板,都具有強化包世宏的艱難處境與低落情緒的功能。讓環境也成為了甯浩的鏡頭語言。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任逍遙》中,賈樟柯對於空間的運用

賈樟柯《任逍遙》中,同樣重視空間的實際應用,在這部紀錄片的片頭,由賈樟柯親自飾演的少年同樣服從於環境帶來的支配感,鏡頭語言中的景深,賦予了觀眾更多的遐想,這種遐想往往不僅僅侷限於少年本身,其對象或者是昏暗的牆壁,又或者是點點滴滴的燈。

相比於賈樟柯,我喜歡甯浩多一點。

賈樟柯電影中的失落感與先鋒性,往往會讓人在感受他深邃思想的同時,略顯無所適從。

甯浩電影中的荒誕性與鄉土感,能夠展現出黑色幽默的藝術魅力,你可以看不懂,但你不會不笑。

如果說,賈樟柯是山頂雲霧繚繞的迎客翠松,引人仰望而感嘆。

那麼,甯浩就是山下的歪脖子樹,引人聚集,賴其樹蔭。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甯浩在《瘋狂的石頭》拍攝現場

“我,從來都不是商業片導演。”甯浩曾經這樣說過。甯浩的作品常常都披著喜劇的外衣,這是他的商業“偽裝”,但他總是將荒誕、誇張,甚至是顛覆認知的瘋狂融入到製作技巧之中,融入到人物塑造之下,他營造的電影空間往往能夠接近生活,流露出濃厚的市井江湖氣息,還讓觀眾滋生出生活無序的錯覺,塑造的人物角色,既可以看到我們自己的影子,又彷彿超脫於現實,具有荒誕的藝術價值。

荒誕的巧合方式,揭示電影世界的無序

藝術作品中,巧合方式的大量運用,還需要追溯到上世紀中後期的傳統敘事作品。21世紀初逐步成為藝術主流的現代主義思潮裡,巧合更多地被弱化,而甯浩在2005年的時代背景下,拍攝《瘋狂的石頭》,不僅賦予巧合更多的應用空間,還將蒙太奇手法進行了更為靈活的詮釋,突破了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的限制,賦予了巧合方式更為誇張、荒誕的巧合方式,揭示了電影世界的無序。

《瘋狂的石頭》中的包世宏撞車戲,就是對荒誕巧合的精彩演繹,這場撞車戲份採取了四個視角,四種行為,串聯了四組不同人物,第一,廠長兒子謝小盟在空中公共纜車搭訕女子,將手中的空易拉罐扔下纜車;第二,包世宏開車經過纜車下方被易拉罐砸中,下車對著纜車大罵,誰知,車溜坡撞到了道路下方的車;第三,馮董(徐崢)手下秦豐收(王迅)在牆上劃“拆”字時,自己的車被包世宏所撞;第四,道哥三人偷東西被警察盤問,原本要對警察下手時,警察被撞車吸引過去,三人逃過一劫。當這一場戲被甯浩用不同的視角,以插敘的敘事方式進行展現後,電影世界被這種巧合下的無序性所顛覆,打破了人們對於世界秩序性的傳統認知,充滿了荒誕主義的藝術意味。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撞車,卻經歷了多重巧合

電影本身就是時空交織的產物,任何劇情都需要時空的碰撞才能得以展現。甯浩利用誇張、荒誕的巧合方式,在《瘋狂的石頭》中架構了一個移動的“人物空間”,道哥、包世宏、廠長兒子謝小盟、秦豐收等一個個人物各自沿著自己的生活軌跡移動,卻通過誇張的巧合被串聯在一起,在不同的時間被納入了同一個空間,併發生了碰撞。

荒誕的劇情演繹,“用笑的方式去哭”

荒誕主義電影,在於存在主義哲學的滲透與體現。

死亡、自由、孤獨、無意義”四大命題,構成了存在主義的底色,也為甯浩《瘋狂的石頭》劇情的創設賦予了更多的存在感與荒誕感。

餘華在《活著》中曾寫下這樣一句話:“人總是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瘋狂的石頭》道哥三人組悲慘下場,驗證了”以笑的方式哭“

人們總是將《瘋狂的石頭》歸類為搞笑的喜劇作品,將其中經典的瘋狂追逐演繹成搞笑的源泉,笨賊們為了一塊毫無價值的石頭搏命爭搶,即使獲得了價值連城的翡翠,也要將其換回石頭,如此荒誕的情節設定,看似歡笑滿懷,其實質卻是對存在主義中“無意義”的驗證。

電影《瘋狂的石頭》整個劇情都是圍繞那塊翡翠的爭奪展開的,然而,在劇情一開始,真正的翡翠就被謝小盟掉包,所有的賊與兵都在爭奪和保護一塊假的翡翠,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甯浩的“荒誕”,與瘋狂交相輝映。所有的人物角色都被甯浩的設定矇在鼓裡,對於翡翠掉包的真相,對於幕後金主的真相,無論主角,抑或配角,人物角色們都不得而知。這種來自觀眾瞭解、角色無知的落差,不僅營造了誇張的黑色幽默感,而且也透露出人物的荒誕基調。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瘋狂的石頭》中,馮董僱人偷翡翠,卻被僱的人誤殺,何其荒誕

“用笑的方式去哭。”這是甯浩賦予《瘋狂的石頭》的核心魅力。甯浩將他的“荒誕”思想、存在主義哲學觀念都隱藏在了黑色幽默之下,以不同人物荒誕有趣的行為架構起了電影的外皮,卻沒有忘記用“無意義”的方式填充內在,

甯浩是聰明的,他不是商業片導演,卻懂得用商業片的外在偽裝作品,又能夠藉助作品表達自己的思想。

荒誕的人物設定,映射的是癲狂的人性

《瘋狂的石頭》,是荒誕的。

它的荒誕,不僅表現在劇中“主角”——翡翠石頭走向的荒誕上,更多地透過石頭,折射到形形色色的人物身上,無論正面人物,還是反面人物,都顯示出了不同於人物設定的“瘋狂”,正是這種瘋狂,讓整部電影在人性的扭曲中表現出“癲狂”式的幽默。

《瘋狂的石頭》人物的荒誕性,是徹底的,是全方位的。沉下心來,你會發現,在整部電影中,幾乎找不出一個“純粹性格”的人物,都是矛盾、誇張的,都具有不同程度的荒誕特質。即使是《瘋狂的石頭》裡那兩個小旅館前臺的服務員,十足的龍套演員,都被甯浩賦予了不同的人物意味。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瘋狂的石頭》:“自由”的服務員

這兩個正在上班的服務員,卻表現得無比“自由”,一邊悠閒地嗑著瓜子,一邊忙著玩手機,短短的幾個鏡頭,一句臺詞“有病啊,要那麼多杯子!”將電影中服務員的不敬業進行了極為誇張的展現,也透露出荒誕的人物定位的細節性。

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設想。如果讓甯浩與賈樟柯共同執導《瘋狂的石頭》,發揮賈樟柯對於長鏡頭,對於失落感的立意優勢,使得甯浩的荒誕感能夠藉助更為文藝的方式予以發洩,也能夠讓賈樟柯的直白可以與甯浩的隱喻達成更多的合作。其實,甯浩在近年來一直嘗試以監製身份與不同風格導演進行合作,就起到了很好的雜揉效果。他與文牧野共同拍攝的《我不是藥神》,既保留了甯浩的喜劇風格特質,也展現了文牧野考量現實的功力,他與申奧

共同拍攝的《受益人》,寧式喜劇風格更為鮮明,也流露了申奧對於影片思想的深刻解讀。

甯浩《瘋狂的石頭》:用“荒誕”建構電影,用思想鑄造經典

《我不是藥神》,講述了殘酷的白血病求藥現實

“我是現實主義者,就是能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就混口飯。”這是甯浩的原話。甯浩的”現實主義“,賦予了《瘋狂的石頭》直觀的藝術感受,這讓他在商業利益與自我思想訴求之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時至今日,大多數觀眾仍然將《瘋狂的石頭》歸為喜劇片範疇,忽視其中的哲學意味。

奉行現實主義的甯浩,既沒有像其他商業片導演一樣為了迎合觀眾趣味,讓電影本身異彩紛呈,卻缺乏對自身思想的表達和主題內涵的深入,也沒有脫離大眾審美範疇,可以賦予人們輕鬆的觀影體驗,讓觀眾在笑過之後還能沉下心來思考人生,這是他的成功之處,也是《瘋狂的石頭》經久不衰,至今仍有人津津樂道的關鍵所在。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