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怪化貓》為例,淺析日本人的精神結構以及倫理問題

佛洛伊德對精神結構是這麼解釋的——人格是由本我、自我、超我構成。最先存在的是與生俱來的本我,在與環境發生作用下派生了自我,在與社會規範和道德下萌生了超我。同樣的,動畫作為日本人的重要產業之一,早已打破了“低齡化”的標籤,成為了文化交流的重要途徑。

隱藏在《怪化貓》的日本文化

橋本敬史老師曾經說過: 對《怪化貓》最大的期待就是想通過一種委婉、含蓄的方式將日本傳統文化傳遞給大家。不單單是《怪化貓》,也是很多動畫作品的文化價值,它被賦予了時代的使命和責任,為現實生活帶來了某種意義。

從藝術形式出發,《怪化貓》有兩大特色:

  1. 浮世繪畫風
  2. 妖怪文化

浮世繪是一種特殊的民間繪畫,盛行於17世紀即江戶時代。浮世二字取自於日本佛教術語,譯為淨土或者是行樂。題材也十分廣泛,與宋代風俗畫有異曲同工之妙,主要都是描繪百姓生活、人情百態、民間習俗,具有明顯的平民色彩。

“藝術”在日本是貴族的專屬,但隨著日本資本主義工商化的發展,日本的社會和經濟結構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商業活動的盛行日益提高了商人的地位,壯大了中資產階級。

在等級森嚴的幕府統治下,代表中下資產階級的平民藝術應運而生。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浮世繪畫派成為了日本美術史的重要轉折,時至今日,依舊影響著日本動畫產業的畫派作品。如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今敏等,在人物造型上都選擇了非精緻型的浮世繪畫風,使得人物更加接地氣。

以《怪化貓》為例,淺析日本人的精神結構以及倫理問題

今天所提到的極具代表性的作品《怪化貓》分為上下傳,前傳主要以日本知名怪誕為基底進行改編,其中包含《四谷怪談》《天守物語》《化貓》三個獨立故事;後續則講述了《座敷童子》《海坊主》《無臉男》《鵺》《化貓篇》五個故事。無論是前傳還是後續,主人公賣藥郎都是“形真理”的化身,為了除怪而存在。

“物怪”這個詞最早誕生於平安文學,泛指超過人類理解的所有奇異現象。至今,依舊有不少人直接把“妖怪文化”和迷信直接掛鉤,科學似乎成了制約日本妖怪學的最大因素,然而這種類精神文明並沒有因為物質文明的發展而完全消失,依舊活躍於各種都市傳說、怪異小說。從這個角度出發,日本妖怪學對於研究現代人精神結構有很好的參考意義。

2007年小松和彥提出了“新妖怪學”這一概念,進一步地闡述了“妖怪文化學”是深入瞭解“人類學”的新途徑。而在上一年,《怪化貓》的問世也引起了日本人民的關注。這種藉助浮世繪美學敘事方式的動畫作品的在與民俗學發生碰撞後,又奇妙地引發了百姓對現社會的思考與反省。

以《怪化貓》為例,淺析日本人的精神結構以及倫理問題

“妖怪化”的社會問題以及處理方式

①對新生命的負責與尊重

《座敷童子》主要講了下雨天旅館來了一個求宿孕婦,這是一位被渣男欺騙後拋棄並且受到生命威脅的母親。幾番祈求之下,老闆娘破例將其安頓下來。孕婦在嬰兒嚎叫的幻聽中,引出了這間客房真正的用途——老闆娘用來結束那些不被期待不被愛的小生命的工具房。不斷被扼殺、不斷被拋棄的宿命激發了胎兒的怨氣,從而生成了“物怪”。

在日本傳統的妖怪文化中,座敷童子(さしぎわらし)意味著家族和睦繁榮昌盛,相反的座敷童子的消失則會導致家族不幸,走向衰退。

在《座敷童子》一話中,這個能夠給家庭帶來幸福的妖怪卻因怨氣而轉化成物怪,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情。墮胎問題存在於年輕夫婦、情侶、異性關係當中,由於心智未成熟或經濟條件不允許的狀況下,直接對生命進行褻瀆、扼殺。長期下來,這種不負責的風氣在社會中蔓延開來,新生命是否擁有決定權也成為了百姓日益重視的問題。動畫最後以志乃擁抱孩子收尾,去展現生命得到尊重所帶來的溫暖與慈悲,沒有人願意被拋棄,也沒有人願意墮落,需要糾正的是我們對新生命的態度。

以《怪化貓》為例,淺析日本人的精神結構以及倫理問題

②君子惜命,留之有道

《海坊主》主要講了妹妹為愛無條件祭海,卻得到了虛假的愛。五十年前的高僧為了苟活而欺騙了妹妹的真心,在長期的愧疚和恐懼中將海域幻化了妖怪之海。

人類學之父卡耐基談到,人類的心中既存在安全領域也暗藏黑暗,為了生存而打破理性與倫理道德的無意識領域。在這一塊黑暗的區域裡,一旦有一絲動搖,“妖怪”就會侵蝕人類的理智並取而代之。這種無法把握的黑暗會操控人的行為,危害他人活動以及生命安全。高僧正是因為心生“利用別人的愛成全自己”的黑暗佔據了思緒,才會被倫理之心鞭策,心生恐懼的物怪。由此,我們完全可以說,賣藥郎所說的物怪的“真”就是人們內心的“恐懼與黑暗”。

海坊主是日本著名的一個海上妖怪 ,身形巨大無比。傳言,船隻若是在出海中碰到海坊主,則要將收穫的魚類貢獻給海神,以保平安。在《怪化貓》的第二篇當中,將“犧牲商品”轉變成“犧牲人”,從而引出了對“為自身利益犧牲他人”的利己主義的批判,君子惜命,也要留之有道。

以《怪化貓》為例,淺析日本人的精神結構以及倫理問題

③集體主義至上與個人的生存空間的矛盾 

《無臉怪》在開篇就直接交代了結果,殺了人的蝴蝶小姐被帶走了,在帶走的過程中,蝴蝶反覆地想到自己殺死夫家人的場景以及即將夭折的生命。故事的主人公自幼對母親言聽計從,甚至為了滿足母親的虛榮心和擔起家族復興的使命嫁入貴族家庭,卻不幸遭到了婆家和丈夫的虐待。蝴蝶就在迎合別人的慾望中,反覆地殺死了自己。

《日本人論》一書中闡述了日本人自我意識的隱忍,在集體主義至上的日本社會,一旦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相違背,首當其衝應該被扼殺的是個人利益。即使要承受莫大的痛苦,他們也不希望脫離集體而揹負公眾譴責。在《無臉怪》一話中,為了完成振興家族的使命,不惜忍受母親的勢利、婆家的欺壓打罵,蝴蝶最後成為了這場爭奪賽的犧牲者。

為了表示對集體的忠誠,放棄個人與集體的對立不單單是蝴蝶小姐的選擇,也是廣大日本人民的選擇。校園裡,即使被老師暴力也不敢反抗;職場裡,即使被前輩欺壓也不敢質疑;集體主義至上的社會原則直接磨滅了個人的生存空間。

是否應該無止境地犧牲自我來獲得集體的認可,不單單是橋本敬史也是宮崎駿的疑惑。忘記個體放棄自我的“無臉怪”會遭到唾棄,尋找自我的千尋才值得被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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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無止境的慾望之心

《鵺》主要講了眾人為了爭奪香木而自相殘殺,最後因自私貪婪受到了懲罰,永生被禁錮在虛構的世界裡。這一篇運用很典型的舞臺藝術——夢中夢,組香遊戲一直不間斷,只有戲外的人頓悟才能收尾。然而依舊有源源不斷的參賽者慕利而來,最後慕利而亡。

動畫的最後一幕鏡頭留給了貓打噴嚏,驚醒夢中人,原來真正有意義並非肉眼所能觸及。直到結局賣藥郎才告訴我們故事中的參賽者早已逝世了,然後人類無盡的慾望和貪婪之心依舊被化成物怪的東大寺即琉璃姬所利用。

鵺最早出現在《平家物語》,是一種頭像猴子、身軀偏狐狸、四肢靠近老虎、蛇尾巴的奇特生物。《平家物語》中記載,平安時代末期,鵺經常夜間徘徊在天皇所居住的宮殿,近衛天皇深感驚慌,連忙叫人射殺,這一事件也被稱為黑雲退治。事實上,鵺是一種在夜間悲鳴的鳥,因為叫聲過於悲傷,所以才成為了被打上不幸的標籤。鵺會不會真的帶來不幸,我們無從得知,但是人類必將為慾望付出代價卻是事實。

以《怪化貓》為例,淺析日本人的精神結構以及倫理問題

⑤自私冷漠的“他人”

顧名思義,《化貓》這一話的物怪原型是貓。日本妖怪大全提到,1775年一名居住在泉州堺市的書生,在半夜突然被一隻巨大的爪子抓住。恐慌之下,平賴直接用武士刀將其斬斷,天亮後發現居然是貓的爪子,這便是在日本最為廣泛流傳的貓妖事件。另外也有傳言提到,如果家族有人逝世,家裡的貓就不能繼續贍養,需要暫時轉交別人照顧,否則貓就會附身在死者身上。

當然,傳說只是傳說,有意義的是傳說背後的真實事件。《怪化貓》中的《化貓》跟前面四話略不相同,它跨越了時空,來到了近現代的日本。故事發生在地鐵上,幾個看似毫不相干的“他人”中,卻隱藏著枉死女記者的真相。為了自身的利益而選擇沉默和旁觀,讓無法釋懷的怨氣藉助傳統貓妖的形象,通過一系列恐怖的復仇行為,去抨擊了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自私冷漠。

日語的語言結構對第二人稱的使用是很謹慎講究的,一般情況下如果在知道姓氏名稱都會直接稱呼對方的姓氏,間接通過稱呼去疏遠人與人的關係。《日本人的心理結構》一書中提到了日本人格外在乎血緣、遠近關係,只要他並不認為你踏進了他的圈子,那麼你永遠是“他人”。

【他人】是相對於“內人”而存在的外部領域,反映的是日本人的處事風格和做事準則。對於發生在別人並且不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完全可以選擇屏蔽。《化貓篇》的女記者因發現市長貪汙的真相,而遭到了非人道的殺害。然而直接或間接看到知道真相的“他人”選擇了漠視,甚至還隱藏包庇了真相,在糟糕的事件發生之後依舊毫無愧疚自責之心。

這種對於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他人”的自私、冷漠,在日本社會比比可見,卻依舊得不到改善。在現代都市中,真正引發人類恐懼的早已不是無法解釋的怪異現象,而是麻木冰冷的人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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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發恐懼的不是外物,而是人類本身

人的內心時常藏著恐懼感,恐懼感這個詞來源希臘fobos。在古希臘神話中,Fobos是戰爭之神Ares和愛之女神Aphrodite的兒子,亞歷山大大帝每回出戰前都會向Fobos神祈禱,以使他克服一切恐懼。除去疾病因素, 引發人類內心恐懼感的客觀危險因子存在於外部環境。日本民俗學專家小松和彥將這種外部環境分為三個方面——

自然因素,主要與地理環境有關如地震、洪水、海潮等現象,無能為力的人類極度容易對大自然的天災產生不安與戒備感,在極度無助中心生恐懼之心。

特定的東西,如尖銳物體、注射器、高危樓房、軟體動物等,這種恐懼是立即的,有部分患者不僅對單個物體敏感,甚至還出現多種狀況。在“極度恐懼”的陰影中催生了焦慮感。過分的非理性焦慮症會有導致患者長期脫離群體,而與時代脫軌。

人類自身,《夜曲》在提到黑暗恐懼症的時候,表明了對黑暗的懼怕是人對於環境的不信任與牴觸,害怕晚出的人可能是聽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在我們所能接觸到的學術書籍、圖畫、解說論著、影視作品當中,人類恐懼的對象大多數都是以人類形態的幽靈形式存在,這說明即使科學解釋了怪異現象,但依舊無法改善人類的心理狀態。在現代都市裡,觸發恐懼的不再是外物,而是人類。《怪化貓》就是通過人類內心的外在表象化形式——物怪,委婉地展現了當今社會的矛盾,以及人類對自身的不信任主要還是源於人際關係的冷漠疏遠。

以《怪化貓》為例,淺析日本人的精神結構以及倫理問題

《菊與刀》當中提到了日本對於“恩”的態度,被動受到幫助的人們不會心存感激,反而會備感壓力,時刻想著社會的使命,時刻惦記著如何還恩。當恩變成壓力存在人與人之間,施恩就變得格外不盡人情,當量化的恩被社會剔除後,人與人的關係又回到了最原始冷漠的狀態。

然而冷漠、各顧各的世界並不是《怪化貓》所想要倡導的社會,我們所要消滅的也並不是動畫中提到的物怪,而是“妖怪化”的社會倫理道德問題。提出問題,是為了更好地解決問題;解決是因為嚮往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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