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囧媽》這一步邁出去，不管怎樣中國電影都要變了
文|現代機器
作者簡介：電影資料館的研究生，崇拜感性的理性人，邏輯完全不自恰的精神分裂者。
1、
“我做不到。”這是徐崢在《十三邀》裡對許知遠說得最多的話。
△徐崢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他細數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太浮躁了，沒法像傅雷那樣看書；太商業了，沒法和程耳、婁燁合作；太不敢冒險了，沒法像李安那樣走出舒適區。
這位演而優則導的導演的臉上，很少流露出成功者的得意，反而寫滿了中年人特有的焦慮與尷尬——也就是——“囧”。
△徐崢的臉就是一個“囧”字
他這麼定義“囧”：“囧”是對自己的人生很不滿意。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這個主題一以貫之地主導了“囧”系列。滑稽搞笑是其表面，難掩的焦慮，則是底色。
今年春節，新冠肺炎疫情突襲中國，瀰漫而出的顯性焦慮在電影界大爆發。“我該怎麼辦？”成了困擾所有“制發放”從業者的難題。
《囧媽》的選擇出人意料，大年初一互聯網免費上畫，隨即也引發了放映業的反對聲浪。可是，放到這個全國人民坐困愁城、物質和精神財富都在告急的非常時刻來看，你不得不說，這真是有情義有良心、既體面又實惠的一次決斷。
2、
說回到《囧媽》，大抵是因為期望過高，又缺了在黑暗中、在銀幕前集體共情的環境，本片的大眾口碑不如前作。不過，實則《囧媽》在劇作上更加精巧，包袱笑料並不比前作短缺。
而且，“囧”系列一以貫之的內涵並未改變。
《囧媽》主角徐伊萬所面對的問題，和《人在囧途》主角徐朗、《泰囧》主角徐來並無二致。他們看似事業有成，有錢有權，但其實什麼也控制不了。
△自命不凡的徐伊萬面臨婚姻失敗與事業瓶頸的雙重難題
“囧途”就是這種人生境遇的隱喻：一個不想改變自己的中年男人突然被拋向陌生的旅途，他必須放棄自己的精英身份，以及習以為常的權力感。
徐崢熱衷於把自以為很了不起的人打入民間，讓他們被迫接地氣。從草根屌絲（王寶強）到廣場舞大媽（伊萬媽媽），他們是缺少話語權而往往被鄙視的群落，但“囧”系列說的就是，他們其實生命力更旺盛，生存智慧更高段，其實他們活得比(偽)中產們豁達、真切。
△徐伊萬本以為媽媽不過是廣場舞大媽，最後卻發現她生活得更達觀
各部影片裡的徐崢，最終認清親情友情的價值，斬斷了對物質和慾望的貪婪，重新審視身邊人，從而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這是一個很“閤家歡”的價值觀，但在今天的中國，卻顯得很稀缺。
△徐崢說“成功者”內心的創傷也需要被撫慰
在“鐵血強國”、“雖遠必誅”成為當下文化主流出口的時候，當“懟回去”、“敗帝王我鬥蒼天”、 “XXX（國名、地名、機構名）都窮成這樣了，還敢瞧不起我們，抵制丫的”才是時代主旋律的時候，徐崢一直念茲在茲的“放下”、“認慫”、“和解”，以及對物質主義、對成功學的奚落，反而變成了一種不合時宜的堅守。
在這個意義上說，就讓徐崢甯浩黃渤這樣的創作者們留在舒適區吧。
3、
當然，比起一部中規中矩的賀歲喜劇的本來面目，《囧媽》之於中國電影的意義，並不在於其文本價值。
在豬年的最後一天，歡喜傳媒、字節跳動與《囧媽》劇組突然做出決定，宣佈線上發行，請觀眾在大年初一免費觀影，仿如平地一聲雷。
觀眾紛紛點贊，影院口誅筆伐。圈內圈外，判若雲泥。
當然，這步險棋一定有資本的助推：明面上有字節跳動的6.3億和歡喜傳媒的股價飆升，暗湧的是流量的引流和轉化。
△歡喜傳媒股價在除夕那天一波暴漲
但在這些冰冷的財經新聞背後，無疑也有來自電影人本身的誠意。
新冠肺炎突如其來，擾亂了所有中國人的生活。更何況現在還是農曆新年，自我隔離的同胞們，焦慮而又恐懼。送上一部賀歲喜劇，從大局而言於事無補，可在憂心忡忡的情緒裡，又何嘗不是一種雪中送炭？
看完《囧媽》笑了還是沒笑，點贊還是吐槽，大家各有不同。但無論如何，《囧媽》的免費上線，讓冷酷的鼠年開頭有了一絲人情味。
4、
許知遠問徐崢：“你覺得你有一天會推自己一把，走出安全區嗎？”他立即否認：“我覺得我推自己就掉下去了，我絕對不可能安全。”他倆當時肯定想不到，這一天來得如此突然。
△徐崢沒想到會被災難時刻突然推一把
《囧媽》這次線上發行的冒險，絕對是中國電影的一件大事。
愛優騰從2015年就開始搞網大，到現在還是小打小鬧，能賺到錢的項目不到5%。
網大的問題很明顯：一方面，很難通過會員制與貼片廣告回收成本，所以投資都小得可憐，這導致絕大多數網大都是草臺班子粗製濫造的作品；另一方面，本來可以朝著重口味小成本B級片方向發展，但審查紅線越收越緊，此路不通矣。
△看海報就知道，網大都是草臺班子粗製濫造的玩意兒
愛優騰誰都沒有奈飛製作《羅馬》、《愛爾蘭人》、《婚姻故事》的魄力，請得動大牌電影人用大成本拍出“正經電影”。
正在這個肺炎肆虐的非常時刻，《囧媽》闖進來了，破局時刻於是提前來臨。
△《囧媽》讓流媒體長視頻的破局時刻提前來臨
當然，這背後的真正推手是字節跳動。
字節跳動的目的非常明顯：短視頻的江山大半已收入囊中，接下來的目標就是攻陷長視頻藍海。面對來勢洶洶的挑戰，愛優騰必須還擊，他們還能用劣質的網大繼續糊弄嗎？
視頻平臺的軍備競賽，在舊曆新年第一天打響。而只要有競爭，市場就會優勝劣汰，而用戶就能有好處。
5、
不難想象，《囧媽》此舉會激怒院線。
從2017年以來，中國電影院建設就開始負收益。銀幕數一直在漲，但單銀幕的產出卻逐年下降，影院方盼著春節檔一波回血。本來集體撤檔就已經讓他們叫苦不迭，又跑了《囧媽》這樣的大魚，無疑是雪上加霜。
△院線方集體呼籲有關部門管一管《囧媽》
他們更擔憂的是：如果《囧媽》不是孤例，未來的主流大片們集體學它，中國電影從此大踏步邁入流媒體時代，那麼這幾萬塊銀幕豈不是浪費？
影院經理們的憤怒源於恐懼，他們害怕不屬於他們的時代，他們害怕《囧媽》就是那個時代開啟的象徵。
可是，那個時代終將來臨。不是《囧媽》，也會是《囧爸》或是別的某部影片。
一如20世紀福克斯、百視達、MySpace或HTC手機、ofo單車都已消失那樣，時代的變化，是局中人無法預測、更無法左右的。
流媒體、5G、4K、VR……這些不可逆的且越來越快的技術迭代，正在巨大地改變視聽產業的格局，奈飛在好萊塢稱王稱霸，已經是清晰的鏡鑑。
△奈飛成為世界文化企業標杆
對於昆汀、馬丁、諾蘭、王家衛這些膠片主義、大銀幕主義者，以及他們眾多的信眾（包括本文筆者）而言，這當然是一個“崩壞”的世界，“Cinema”的地基已經動搖。
可是，天下從來是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在大勢面前，誰都不可阻擋。
在鐵板一塊的統一發行模式下，中國電影上畫不分線、不分區，進口電影有配額制，經典片缺少系統的重映、常映體制，藝術院線極其羸弱。簡言之，影院業幾乎沒有差異化經營，這才是中國電影市場化不足的典型特徵，也是院線應該改革、改良的方向。
影院人與其指責某部影片，還不如呼籲體制的變革、要求權力的下放以及制定經營的革新。
現如今，沒有誰能呆在舒適區裡享福。
排版| 罐 兒
THE END
【槍稿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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