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貝卡的笑聲

麗貝卡的笑聲

有一部拍攝於1940年的希區柯克電影《蝴蝶夢》,以第一人稱“我”的口吻,向人們描述了發生在曼陀麗莊園裡的一段撲朔迷離的故事。希區柯克不愧驚悚懸疑大師,全劇讓人始終處在詭異的氛圍當中不能自拔。影片講述,“我”夢遊曼陀麗,莊園已經面目全非,殘垣斷壁,雜草叢生,頹敗而淒涼,勾起了“我”對昔日莊園生活的回憶。“我”在21歲那年,與長“我”二十餘歲的德溫特先生萍水相逢。雖然年齡懸殊,但情投意合,不久便雙雙墜人愛河,既而結為連理同返曼陀麗莊園。丹弗斯夫人是莊園的女管家,曾經服侍過德溫特的前妻麗貝卡。麗貝卡駕艇出海遇難後,女管家忠心不改,莊園裡的一應生活起居,皆依循麗貝卡生前的方式,任何人不得變動。這個故事的真正主角,其實是麗貝卡,不曾正面出場的死去的麗貝卡。

從進入曼陀麗莊園開始,“我”的生活就被可怕而壓抑的陰影所籠罩:偌大的城堡藤蔓纏繞,女管家臉色陰沉無處不在,死後陰魂不散的麗貝卡,到處都是帶有她名字縮寫的物品,連綿的石楠花牆像鮮血一樣,有種詭異、豔麗又放縱的美,幽深的走不盡的走廊,風吹過房間飄起的長長窗簾,廣闊門廳中一隻不聲不響的家狗,淒涼的海濱小屋,還有一位自稱是麗貝卡表兄的不速之客,種種驚悚跡象背後隱約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影片最後揭開迷團,麗貝卡並不是出海遇難淹死的,實際上是她癌症晚期將要病死,明知時日無多,於是她讓丈夫和她一同出海,故意激怒丈夫殺了她,最後被拋屍海里。即使撒手塵寰,麗貝卡也要讓罪惡感和恐懼填滿丈夫的一生。內疚也許比殘存的愛意,更能讓一個人終生不能釋懷。在現實中,很多女人和男朋友和丈夫分手離婚時,也會通過種種自殘的方式,讓他揹負沉重陰影,終生不得安寧。

麗貝卡的笑聲

《蝴蝶夢》原名《麗貝卡》,是英國女作家達夫妮·杜穆裡埃的成名作,發表於1938年。達夫妮·杜穆裡埃在本書中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女性麗貝卡的形象,此人於小說開始時即已死去,除在倒敘段落中被間接提到外,從未在書中出現,但卻時時處處音容宛在,並能通過其忠僕、情人等繼續控制曼陀麗莊園,是一個強悍的超級存在,直至最後這個莊園被瘋掉的女管家燒燬。那個陰森的忠僕女管家,除了不動聲色地刁難新任德溫特夫人,還瞅準機會,在麗貝卡的房間窗前,貼在新任女主人身後,以魔鬼般的語調羞辱她:“你以為你能成為德溫特夫人,住在她的房子裡,用她的步子行走,用屬於她的東西!但是她比你強得多,你無法戰勝她——任何人都不會比她強,永遠不會!她最後失敗了,但打敗她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大海。”“為什麼你不走,為什麼你不離開曼陀麗莊園?他不需要你……”

如果一個女人與其伴侶不是青梅竹馬共同長大(初戀能夠成功的,實在少之又少),麗貝卡式的完美又陰魂不散的前任,都會成為一個長久的惡夢。在影片《蝴蝶夢》中,那個女管家幽靈般出沒,面無表情,她是麗貝卡的NC粉,她和麗貝卡一樣對男人包括男主在內懷有蔑視和敵意,美麗的曼陀麗莊園與其說是男主的家產不如說是麗貝卡的作品(她改造了原本充滿荒涼原始美感的曼陀麗,使之成為明信片上的風景)。在女管家眼裡,連男主都只是堂而皇之地使用麗貝卡的遺澤,何況除了年輕一無所有、呆蠢天真的女主?麗貝卡,輕輕越過橫亙的如煙歲月,發出陰森森的笑聲。其實,連女管家也是麗貝卡留下的遺產,麗貝卡雖然死了,但是整棟房子包括房子裡的人,處處都充滿了麗貝卡的痕跡。

麗貝卡的笑聲

闖入其中作為第二任夫人的“我”,雖然以故事敘述者身份出現,雖然是喜怒哀樂俱全的活人,實際上卻處處起著烘托麗貝卡的作用。新的女主人嘗試著熟悉新環境,卻一次次碰壁,所有這些痛苦經歷似乎都在給她一個暗示:她的丈夫將永遠而且只愛麗貝卡。她的猜疑、丈夫的沉默,在這對新婚夫婦之間劃下了越來越深的裂痕。最後一場大火燒燬一切,這對夫婦走出了古堡廢墟一般荒寂的莊園,並永遠地離開了,但夢境中的惶恐還是會以某種無法預見的形式捲土重來。比如,陷入夢境的女主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變成了麗貝卡,德溫特先生為她梳頭衝她微笑著。也許,麗貝卡從未真正消失過。

其實,這樣一個作為永遠陰影的前任,不僅出現在《蝴蝶夢》中,在《簡愛》中她是那個閣樓上的前妻,在《甄嬛傳》裡她是被永遠懷念的純元,神級般的存在。為什麼前女友或前妻,總是這樣一個讓人充滿壓力的存在呢?也許因為,愛得越深,越患得患失,這就是佛經所說的“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對一個身陷愛情的女人來說,越在意,越醋意,即使那是一段來不及參與的過去,也要莫名奇妙地耿耿於懷、心神不安。

一個男性從男孩到男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人的觀念和對待感情的方式,除了家庭背景、成長環境之外,更受到感情經歷的影響。如果真心愛過,一段感情留給他的印記多半是刻骨銘心。和一個女人分開之後,身上必然遺留著這個女人對他的影響。慢慢地,幾段感情的影響,改變了他對待感情的方式和對感情的要求,隨著年齡的增長,可能最後走入婚姻的他,和最初的他已迥然不同。那些溫柔體貼的好男人,多半都是女人調教出來的。初戀的時候,彼此往往不懂得珍惜;經歷了一些情感歷練,男人更會珍惜身邊的女人,因為他的前女友教會了他太多太多。凡女人都是學校,而男人只有上過學之後才會長大。所以,所有仇恨“麗貝卡”的人,都應該知道,你所享受的,正是“麗貝卡”建設和改造的成果,他身上處處都充滿了“麗貝卡”的痕跡,如果你能看到這一切的來龍去脈的話。在那些曾經的歲月中,“麗貝卡”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過他的生活和喜好,並將自己的興趣和意志緩緩地植入了他的腦中,留下了終生的精神紋身。這就是人生的出場順序,你無法改變,只能接受。

麗貝卡的笑聲

為什麼“麗貝卡”在遙遠的過去,發出示威般的笑聲?其實,“麗貝卡”的餘威之所以那麼強盛,多半是源自心理因素,那些“由愛故生怖”的女人,為自己樹立了一個不必要的假想敵,甚至成為“被害妄想狂”。就像《蝴蝶夢》中疑神疑鬼的新任德溫特夫人,對丈夫抱怨說:她不讓我們幸福!——聽得人真是膽汁都要出來了!同時也說明了一點,凡是經歷過的一切,都不會被遺忘,只不過是被埋藏,“麗貝卡”確實存在,她也將永遠存在,在時空的某個區段之中。所以,也不要太相信男友或丈夫對“麗貝卡”的吐槽,就像《簡愛》中的羅切斯特,他口中的瘋女人妻子未必有他描述的那麼不堪,但羅切斯特要在簡愛面前把自己打造成楚楚可憐的受害者形象。就像《蝴蝶夢》中,男主人就一味的向自己後來的太太訴說麗貝卡是多麼瘋狂的一個人,其實,可以想象,他們也曾有過非常快樂的時光,正如女管家說的,他曾經非常用心的為麗貝卡梳頭髮,麗貝卡即使不像傳說中那麼溢光流彩,也肯定如花盛放過。不過,理性的男人希望時間的切割,也希望撫平身邊新人的惶惶不安,所以他們信約旦旦,取悅新人,貶抑舊人,為了繞過危險漩渦,獲得情感重生。於是,《蝴蝶夢》中,在“我”最終了解“丈夫從未愛過前妻麗貝卡”的瞬間,“我”感覺到她的陰影再也不會來打擾“我”了。她似乎終於戰勝了這個已死之人,不必再幻想麗貝卡和丈夫在一起的甜蜜場景折磨自己。這部小說來自於女作家,不免是站位於女性立場,沾染著女性的心理色彩,真相到底如何?我並不相信“從未愛過”,任何絕對判斷都是有問題的。認為男友離開前任,都是前任的錯,這種思維和思考模式,不也是太傻太天真嗎?隱藏的真相如同蝴蝶翅膀上的花紋,層層疊疊,錯綜複雜。——不問也罷!

也許,最好的態度是,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願你的未來,都有我的存在。所有的理想關係,都必須有一種不可缺少的肥料,那就是愛。真的,就是愛。你不愛什麼,什麼就枯萎,所以“麗貝卡”是已經死去的。但枯萎會重新綻放嗎?會的!那是一種歇斯底里、恨不得全世界都變成頹敗的棕色。不必讓枯萎重新綻放了,“麗貝卡”的笑聲就會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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