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3 災難面前,請別再用所謂的“詩歌″來展現你的淺薄與無知!


災難面前,請別再用所謂的“詩歌″來展現你的淺薄與無知!

張小笨(綜合選錄)

一場突如其來的國家災難,在帶給國人痛苦的同時,也像一面照妖鏡,照出了其中人性的善與惡。常言說人性的善,像是太陽的光,它可以融化人們心中的冰點。而人性的惡卻像是六月的雪,它可以製造人間的千古奇冤。讓人更可怕的是在災難面前那些披著詩歌外衣的虛偽的善,徹底暴露了某些人的淺薄與無知。

一個非常淺顯的問題,背後暴露出很大差距。災難面前,文藝何為?為什麼會出現“相比‘風月同天’,我更想聽到‘武漢加油’”這樣的觀點?我們當然要高喊“武漢加油”,同時,類似“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的吶喊,同樣極具力量。

我們需要鼓舞,也需要反思;需要奮不顧身,也需要以人為本。災難面前,我們高昂起不怕犧牲的頭顱,也為一次次流血傷心痛哭。我們記得那些偉大的詩詞,也記得一些獨立思考的個體,《鼠疫》引發的思索,至今仍在叩問人們。

文藝是現實的鏡子,有正面,也有反面。鏡子,正面照亮世界,反面收集世界的黑暗。鏡子的兩面,與人類共存。

杜甫以及他的同道們所創造的大量詩篇,早已成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

這些天,文藝時不時被提起。

2月12日的《長江日報》,刊發了一篇評論員文章《相比“風月同天”,我更想聽到“武漢加油”》,一看標題就知內容,作為本次疫情最危重的武漢的市委機關報,這樣的評論員文章,簡直丟人現眼,也讓人寒心。

這樣的文章,既寒了捐贈者的心,也是對傳統詩詞的侮辱。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是日本馳援武漢的物資上寫的話。據《東征傳》記載,公元八世紀,日本長屋親王曾在贈送大唐的千件袈裟上,繡上十六字偈語:“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

不僅如此,日本舞鶴馳援大連的物資上同樣有兩句詩:“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出自王昌齡的《送柴侍御》:“沅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在日本馳援湖北的物資上,還提到了《詩經》裡的名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這些詩句,有的我們熟悉,有的似曾相識,但都源自綿延不絕的傳統文化。在援華物資上寫上這樣的詩句,其目的不就是溫暖身處抗擊疫情中的中國人嗎?當你有困難,別人雪中送炭,你說對方說話不好聽,太有文化了,不如直白一點好。

照這個邏輯,遭逢安史之亂的杜甫,是不是不應該寫下“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而應該振臂高呼“大唐加油”?岳飛“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何不直接喊一句“大宋雄起”?

歷次災難所產生的優秀文藝作品,並非簡單的“有病呻吟”,那種痛徹心扉的悲天憫人,無法被時間丟棄,時至今日,杜甫以及他的同道們所創造的大量詩篇,早已融入到我們的血液裡,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不僅痛徹心扉的詩句具有持續的生命力,那些溫暖人心的作品,同樣美好,如“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有些期待是人類共有的,有些文化是自我修養與傳統的結合。“眾志成城,萬眾一心”另一種說法是“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

災難面前,請別再用所謂的“詩歌″來展現你的淺薄與無知!


唐朝元和六年的一個夜晚,40歲的白居易佇立窗前,外面下起了雨,他想起一個姑娘,寫下一首《夜雨》,前八句如下: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疫情籠罩下的國人,有幾個不懷有這樣的情感?白居易寫於一千多年前的詩,我們早已不在乎這是不是一首情詩,它讓我們想起了遠方的親人,想起了無數和我們一樣的國人,想起了掛念並祝福的戰士、醫生。

價值判斷、責任與人性的底線

當然,毋庸置疑,與那些優秀的詩篇不同,災難來臨之時,大量所謂的“災難文藝”,確實拉低了所謂“文藝”的下線。

自稱“中國煙槍體散打詩人”的陳衍強,以一首《仰望天空》“名冠全國”。

2月2日,這首詩發佈於網絡。由於該詩涉嫌侮辱正在遭受疫情折磨的湖北同胞,引發猛烈批評。這首帶有明顯地域歧視的詩,是作者自以為狡黠的“小淘氣”,自得其樂而又無知。當然,再讀幾首這位詩人的其他作品,也不難發現,這是他一貫的風格,若上綱上線到人性低劣的程度,也不一定恰當。其實,類似這樣的作品,在疫情蔓延的當下,是普遍存在且“藝術水準還說得過去”的。

這些天,鋪天蓋地的所謂“新冠體”詩歌讓人措手不及,就提振士氣而言,它們連口號也不如,缺乏情感和藝術的加持,很難想象能對當下有任何裨益。陳衍強背後,有一批藝術庸才,他們或以表面的“歌功頌德”為藝術標準,或以偏狹的人生觀起家,實則是背道而馳,讓一篇篇所謂的作品成為笑柄。

當然,作品質量有優劣,這本無可厚非。但基本的價值判斷需要守護,文學所承擔的責任需要釐清,甚至,需要對人性的底線進行藝術的判斷。

災難來臨,詩歌往往以其短小、富有感召力等原因,能迅速成為撫慰靈魂的藝術形式。也有很多人寫出了非常優秀的作品,比如十二年前的汶川地震,朵漁一首《今夜,寫詩是輕浮的……》,精準地把握了地震帶來的恐慌,以及我們面對地震時的各種情緒,至今仍能持續帶給我們震撼。在那場浩大的詩歌運動中,這首詩使大量庸詩成為笑話,並提升了詩歌的品質,使一個文體不至於徹底淪落為笑柄。

詩最好寫,也最難寫。藝術的各個門類是相互制衡的,面對災難,輕輕寫下的作品,來源於感動或悲傷,來源於作者的藝術修養,也是人性的集中展現。

荷爾德林在《麵包和葡萄酒》中問道:“在貧困時代裡詩人何為?”海德格爾由此寫下《詩人何為》,他說:“也許世界黑夜現在正趨向其夜半。也許世界時代現在正成為完全的貧困時代。”諸神退出之後,詩人作為酒神的神聖祭司,在黑夜裡走遍大地,傳播光明、自由、愛與信仰,“在世界黑夜的時代裡道說神聖”。

神聖從何而來?就像朵漁所說,災難來臨,寫詩當然是“輕浮的”。詩人們發現,一首詩的作用,抵不上一棵青菜,一副口罩,不如短視頻裡那些感動的瞬間。文藝措手不及,有點被邊緣化的徵兆。但藝術有藝術的位置,它指向一種救贖,對自我靈魂和時代的反思,它提供一種精神力量,挖掘普遍情感背後的價值取向。

霍俊明在《“要有光”:非常時期的抒情詩人——關於“抗疫思潮”的思慮和提醒》中說:“今天回過頭去看,當年高達幾十萬首的‘抗震詩歌’能留下來的有幾首呢? 無論是日常生活流還是巨大事件的歷史時刻,無論是奧斯維辛之時還是奧斯維辛之後,任何一個時間都給詩人設置了難題。這一難題或挑戰,既是社會學層面的又是詩學層面的。”

加繆小說《鼠疫》。

每個人所呈現的人性光輝,就是一部部《史記》

關鍵時刻,有些人讓自己以及自己的職業蒙羞。有些人本想只做普通人,卻活成了英雄,比如李文亮醫生。

比如作家方方。

武漢封城,方方開始寫封城日記:

我相信,口罩並不缺貨,缺的是怎麼才能到市民手上。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李文亮在我們的淚水中離開了。

封城的第二十一天。有點恍惚感。我們居然被封這麼久了?我們還能在群裡說笑?還能相互調侃?還能從容地盤點自己吃了些什麼?我們真是很厲害。

……

方方筆下零散的文字,比太多長篇大論的文章,比轟轟烈烈的詩歌運動,來得更直接,更直抵人心。

災難面前,可以看到人心,看到力量。

武漢另一位作家池莉,1997年寫過一部中篇小說《霍亂之亂》。小說開頭寫道:

“霍亂髮生的那一天沒有一點預兆。天氣非常悶熱,閃電在遙遠的雲層裡跳動,有走暴的跡象。在我們這個城市,夏天走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23年後,武漢真的發生了疫情。

回憶當初創作《霍亂之亂》,池莉表示,這部小說是寫於1997年5月21日,發表於1997年第6期《大家》雜誌。“這是來自於我個人專業、工作經歷的小說,我曾經做了三年的流行病防治醫生。當我不得不離開衛生防疫專業的時候,我覺得我應該把自己的擔憂寫成一部小說。人類可以忽視流行病,但是流行病不會忽視人類。我們欺騙自己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同樣身處武漢的詩人張執浩說:“每一位寫作者面對時代的反應方式是不一樣的,譬如海明威是顯性的,而卡夫卡是隱匿的,你不能用一種偉大反對另外一種偉大。一句‘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把好多當代詩人都嚇傻了,蠻搞笑的。寫不寫詩什麼時候變成問題了?真正的問題是我們內心的怯懦在作祟,真正的困境是你有沒有能力擺脫合唱腔,歸根結底,還是我們個人的精神侷限在起作用,你是選擇做一個嗜毒食屍者,還是選擇做一個與病毒抗爭、共存,最後贏回人之為人的尊嚴的人。”

湖北作協主席李修文在一篇口述文章中說:“災難文學的唯一倫理,就是反思災難。……在這樣一場災難中,如何保障人的尊嚴、人之為人的根本,已經成為每一個作家必須面對的問題。”

文字會產生愛,看你如何去組合這些碎片。

一座城可以封閉,用什麼方式去記錄,去啟迪,決定權在作家手中,對作品判斷的決定權在讀者手中。

每個人所呈現的人性光輝,就是一部部《史記》。篩選、記錄、反思、昇華,正是當下時代的《史記》的產生過程。

偉大的災難文藝也可站到人類思想與藝術的巔峰。

濟南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竇洪濤說:“文學、繪畫、網絡、影視,無數的文藝作品在我們身邊不停地活躍著,我想好的文藝作品,除了一種美的呈現,更可貴的是能給人帶來更深的愛、更深的思考、更能震撼人的心靈,並且從而悟道。”

災難面前,請別再用所謂的“詩歌″來展現你的淺薄與無知!


二十年前,時任《人民文學》雜誌編輯部主任韓作榮向竇洪濤約稿:互聯網,足球,癌症。他選擇了癌症。研究採訪了半年,寫成了近六萬字的報告文學《人類:傾聽癌症》,並以“特別推薦”發表在《人民文學》1998年第9期。

他記得韓作榮語重心長地說:任何一個作家都必須站在時代的潮頭,不能以一己之私見非此即彼,藝術家不論以任何藝術形式反映生活現實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實背後的文化意義,現實的源頭、邏輯以及這個邏輯之下的未來。要以共鳴化民成俗,這是一個作家的良心也是良知。

竇洪濤那時27歲,過去了二十多年,這部作品,現在還有人拿著給諸多的人分享。他們說,原因只有一點:數字過時了,但是邏輯永遠都是警世的振聾發聵。

類似的還有作家阿來。

2019年,作家阿來出版了長篇小說《雲中記》。

有人說,地震帶來的創傷,永遠不能治癒。《雲中記》就是寫汶川地震的,小說講述了 2008 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後 4年,村民們都遷移到安全地帶安居樂業,生活也開始走上軌道,但阿巴祭司卻要回到雲中村,祭祀村裡當時蒙難埋在地下的亡靈,他要超渡這些亡靈。在他幾乎完成所有的祭祀儀式時,雲中村遭遇地震餘震引發的劇烈滑坡,整個村莊從此消逝。

地震之後的短時間內,出現了大量詩歌,堪稱一場運動。阿來也想寫,但無從下筆。他又寫了幾本書,和地震無關,卻一直帶著地震給他的提醒: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暫,不能用短暫的生命無休止炮製速朽的文字。

直到201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阿來坐在書桌前,開始創作新的長篇小說。“此時,城裡響起致哀的號笛,在長長的嘶鳴中,阿來突然淚流滿面,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十年間,經歷過的一切,看見的一切,一幕幕重現。他關閉了寫了一半的文稿,新建立一個文檔,開始書寫,一個註定要消失的人和村莊。他要用頌詩的方式書寫一個殞滅的故事,讓文字放射出人性溫暖的光芒。”

《雲中記》所呈現的災難,早已不是現實的地震災難,但又無處不現實,彰顯生命的脆弱和力量的長久。

時間,多麼好的苦藥。但過去的教訓不意味著成功吸取,黑格爾說:“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的教訓,就是沒有從歷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訓。”

這些天,許多人在看加繆的《鼠疫》。

小說開頭寫道:四月十六日早晨,貝爾納·裡厄醫生從他的診所裡走出來時,在樓梯口中間踢著一隻死老鼠。當時他只是踢開了這隻小動物,並沒有把它當一回事就下樓了。但是當他走到了街上,突然想起這隻老鼠死得不是地方,於是再走回來把這事告訴了看門人。

小說中的諸多細節,和現實中的這次疫情非常吻合。從不屑到懷疑、緊張、恐懼,直至憤怒,最後暴發,再歸於平靜,心理的變化能夠從小說當中一步步感受到。

小說中有一句話:“鼠疫期間的恐怖日子並不顯得像無休無止的殘酷火焰,卻像是沒完沒了的重重的踩踏,將它所經之處的一切都踩得粉碎。”

災難來臨,我們期待英雄;但最終,我們並不需要英雄,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個普通的個體,在現實中活著,在人性的善惡間建立體系,各司其職,各得其所。

加繆說:“唯一的英雄主義是誠實。”

然而,誠實又是多麼艱難。多少人在真話和假話之間無法取捨,最終無奈選擇:說真話,不說假話,不意味著所有的真話都說,但起碼不說假話。

《鼠疫》中的一個個主人公陷入不同程度的沉默。一個記者辭去了工作;一個官員一生都在重寫小說的第一行;一個神父只在日記中吐露心聲;裡厄醫生無法向上級說真話。

再回到文藝本身。

還是那個問題,我們需要怎樣的抗疫文藝?

評論家汪政對世界文藝史上優秀的災難文藝進行考察,得出了三個特點,可以作為此次抗疫文藝創作的參照:首先是強烈的現場意識;其次是自覺的超越意識,在發現與反思中建構人文精神;最後,優秀的災難文藝總是能對災難文藝本身的發展做出貢獻。

汪政說:“唯有堅持藝術良心與藝術理想,椎心泣血,精益求精,才會創作出感天動地的優秀之作。正因為志存高遠,偉大的災難文藝常常因為其無可比擬的獨特性超越其自身,站到了人類思想與藝術的巔峰。”

現在,或者將來,關於此次疫情的優秀作品一定會出現。關於教訓和經驗,一定會有新的詮釋。

災難面前,請別再用所謂的“詩歌″來展現你的淺薄與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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