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貝拉·塔爾的電影在拍攝什麼?

“為什麼要拍攝另一部影片,來講述一個原則上總是相同的故事?”,這是人們一再向貝拉塔爾以及哲學家提出的問題。

貝拉·塔爾的電影中存在兩種時間:第一種時間指向未來,它源自古老的騙局,有某個人向我們許下諾言,告訴世人“我們最後一定會……”;第二種時間指向當下,關涉的是我們的身體,描述我們當前生活的擁擠不堪,此時會有人說,這是實現偉大未來的“必要的犧牲”。可以說,貝拉·塔爾在電影中所要實現的,正是哲學家始終追求的——他們既無意於敞開古老的騙局,拒斥官方版本的線性的第一種時間,即揭露某種神話,告訴人們一直以來懷揣著的夢想其實有多麼虛妄,也無意於呈現現實的苦難,給出古老謊言的任何變體,也就是拒絕給人們提供任何躲避苦難的方式和藉口,或者說,拒絕給人們提供新的神話——消費的神話或科學的神話。

貝拉·塔爾的電影,拍攝的是那些不可見的東西。

一.貝拉·塔爾拍攝的是"情緒"

1981年上映的《積木人生》顯示了兩種時間同時在場的可能性。此時的貝拉塔爾還是一名年輕導演,他的憤怒表現在手持攝像機的運動上,攝像機“從一個身體躍向另一個身體”。貝拉·塔爾的攝像機拒絕把某個人的面孔遮起來,從而讓他的聲音代替他本人的情緒,而是儘可能貼近並抓住他的面孔,讓豐富的情緒赤裸裸地釋放出來。在他的鏡頭下,

情緒不是傳達思想的工具,情緒就是情緒本身,情緒在表達情緒本身,情緒有它自身的氛圍和張力。

所以,當他想從歡快的情緒跳向悲傷的情緒的時候,他不是用攝像機去塑造畫面和背景的變換,而是去捕捉身體。攝像機的來回跳躍將演員的身體推到逼仄的角落裡——一個退無可退的位置,在這一位置上有著足以吞沒一切的龐大力量。什麼是年輕導演的憤怒?那就是把聲音的藝術變成臉的藝術,把圖像的運動變成身體的運動,把神的時間變成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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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魚馬戲團》劇照

二.貝拉·塔爾拍攝的是"身體"

貝拉·塔爾的電影並非是借一個身體來講述故事,也不是借一個故事來表達思想,他的電影是為了“展示身體”。他展示的不是身體背後的東西,而只是關注身體:一個人的身體是如何運動的?身體與身體是如何交互的?在《積木人生》中,夫妻二人慵懶地靠在一起,丈夫扶著卡車平臺的邊緣,側著頭,妻子倚著“消費”得來的洗衣機——他們新興繁榮著的第一個象徵。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身體的沉默充斥著整個畫面,沒有任何符號能夠在此刻替代沉默。在這種沉默中,他們的身體相互依偎,卡車在不斷行進,夫妻二人跟隨著這種無休止的行進逐漸敞開他們的情緒——用他們的身體而不是思想。這就是第二種時間,在卡車後備箱提供的空間裡,他們的幸福偏離了第一種時間的軌道,當他們說“我們的時間已經逝去”的時候,他們只是錯開了,使得他們錯開第一種時間的方式就是他們身旁的“洗衣機”,那是新的時間,

錯亂而真實的時間

但第一種時間仍如同歐洲上空的幽靈,籠罩著他們:明天會是共產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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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木人生》劇照

三.貝拉·塔爾拍攝的是"絕望"

永遠存在兩種時間:第一種時間充滿政治和宗教色彩,強制第二種時間退場——每一個人的生命和幸福都需要獻給我們共同的偉大的未來;第二種時間始終在場,儘管同樣充滿期待、失望、焦慮和幻滅,就像電影中的詹諾斯穿著白衫一動不動。

第二種時間不會說話。

然而,這兩種時間在同一個地方相持不下:身體。地鐵、商鋪、客廳、教室、病房、監獄、街道、辦公室、廣場、安檢入口和教堂,這是身體所在的空間。電影中的空間並不是導演提供的,而是演員將自己的身體帶入了電影,連同自己的侷促、擁擠和衝突一同帶入了電影。在電影中,真正的問題只有一個::你為何侵犯我的身體?

我們可以想象,在一間逼仄的房屋內:玩耍的兒童,忙於做飯的妻子,起身泡茶的丈夫,噓寒問暖的鄰居以及躺在地上的狗。他們不像擺在玩具盒中的積木,彼此相安無事。他們彼此退讓,擦身而過,避免碰到對方,避免踩到地上的狗和孩子的玩具。在這裡,身體的擁擠達到極致。活著就是為了避開另一具身體。

如果“我有一個身體”是對的,那我們何必總是感覺到自己無處可去?我們何不去那個思想的世界?如果它是錯的,那我們就要承認“我就是我的身體”,我置“身”於此,退無可退。

貝拉·塔爾的鏡頭把“‘住房問題’變成了一個無路可退的情境,它給出了退無可退的所有可能的窘境:和他對吼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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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和他對吼的狗”

四.貝拉·塔爾拍攝的是"眼睛的看"

《詛咒》開場的長鏡頭為我們呈現了貝拉·塔爾對“看”的迷戀。當我們從綿延的礦車,轉向演員的背影,看到他孑然一身時,我們便進入並離開了他的目光,貝拉·塔爾通過教我們如何“看”,使我們能夠重新思考運動。我們需要問:貝拉塔爾究竟希望我們看到什麼?他在他的鏡頭裡究竟留下了什麼?Nothing,但一切都在這裡。

五.貝拉·塔爾拍攝的是"運動"

《居巢》提供了運動發生的方式:藉助擁擠的身體。在窗外凝視屋內情形的女人和走入屋內的女人,不是同一個她。自她踏入房間,擁擠就成了唯一的主題。她無法躲避來自公公的、孩子的吉普賽朋友的目光,目光成為實施逼迫的暴力本身。也許,她能夠躲避來自他人的提問質疑、嘲諷和逼迫,前提是不在“巢”中,不在一個退無可退,無法躲避的空間裡。

女人走向小酒館。它是女人對家的偏離,然而它更為擁擠。陌生人替換了家人,旁人的打量替換了家人的使喚——同樣的逼迫,同樣退無可退。在“巢”與離“巢”,是同一場騙局的兩個版本

在騙局的轉換之間,貝拉塔爾的作用是什麼?他的鏡頭是如何工作的?他瘋狂地壓縮女人的身體,讓她踉踉蹌蹌:不斷碰到桌腳,她的耳飾掉在地上,碰到傢俱,踢到了孩子的玩具,撞到了門,踩到了地上的狗——沒有任何出口。沒有任何逃離謊言的可能,就像離開又回到木屋的父女(《都靈之馬》),就像離開又回來的騙子(《撒旦的探戈》)。

“我們”在此,我們無處可去——這是貝拉·塔爾的鏡頭給出的答案——像一個鏡頭,一個唐突運動,到處碰壁的鏡頭,一個走不出房間的鏡頭,一個繞著自身打轉的鏡頭。

沒有第一種時間,同樣沒有第二種時間,存在的只有騙局,如同雨的帝國。

朗西埃說,如果我們無法靜下心來,去看貝拉·塔爾的雨如何淋溼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幅臉龐,就無法理解他所謂的騙局究竟是什麼,更無法理解農場的牛群衝出柵欄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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