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好萊塢的英國演員裡,安東尼·霍普金斯是大哥大

校對:Issac

在可以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的職業生涯中,安東尼·霍普金斯爵士已經出演了100多個主要角色,他那些豐富充實、令人難忘的角色原型在好萊塢至今居然還能推陳出新,這真是個奇蹟。

在過去,這位出生於威爾士的81歲的奧斯卡獎得主扮演過比他本人狡猾聰明得多的精神病殺人犯(《沉默的羔羊》及其續集《漢尼拔》、《骨折》);處於情感危機邊緣、內斂矜持的英國人(《霍華德莊園》、《告別有情天》、《影子大地》、《遭遇陌生人》);定義了20世紀的偶像級藝術天才(《狂愛走一回》、《希區柯克》);演了比其他人都多的莎劇角色(《哈姆雷特》、《李爾王》、《聖詩復仇》)。更不用提這些年來他合作過的諸多銀幕之神(他的第三個電影角色就在1968年的《冬獅》中與凱瑟琳·赫本和彼得·奧圖爾演對手戲)。

好萊塢的英國演員裡,安東尼·霍普金斯是大哥大

安東尼·霍普金斯

許多演員在鏡頭前演了60年後,可能會失去激情或幹勁。但霍普金斯不是這樣,他有著標誌性的、熱源追蹤般的藍眼睛,大背頭的髮型,外科手術式的輕快嗓音。他的忍耐力可能與這樣一個事實有關:雖然他在大銀幕上頻頻出現,但他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自己的私生活的隱私(儘管他調皮的Instagram賬號有100多萬粉絲)。又或與他最初在倫敦劇院舞臺上積攢經驗有關;霍普金斯有一種莊嚴的戲劇氣質,他的表演有一種高貴感,能提高任何故事的水平。也可能只是霍普金斯不知道如何拒絕一個好角色。

在最新的一部影片中,他飾演備受爭議的本篤十六世,從2005年到2013年,他領導著天主教會的12億信徒(這也不是霍普金斯第一次飾演神父了)。費爾南多·梅里爾斯執導的這部《教宗的承繼》於去年9月在多倫多電影節上放映,出生於巴伐利亞的、處於教會頂端的保守派/強硬派與富有同情心的改革派針鋒相對,後者最後將取代他的位置(未來的教宗方濟各在喬納森·普雷斯的表演中展現了極大的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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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宗的承繼》

在霍普金斯的手中,原本可能是冷酷無情、堅忍不拔的人物刻畫,變成了一種自卑感和自我迷失的證明。在影片的大部分時間裡,這位演員都穿著白色長袍,戴著白色無邊便帽,穿著鮮紅色的鞋子,戴著金色的十字架,戴著一塊像是Fitbit公司出品的電子錶,記錄著他每天在梵蒂岡的步行步數。其結果是一幅富有同情心的肖像,描繪了一位因年事已高而失去權力的領導人,需要「精神助聽器」來引導他的信眾。然而,觀眾還是禁不住喜歡那個穿著鍍金長袍、容易犯錯的人。

霍普金斯第一次與布拉德·皮特合作是在1994年的西部史詩片《燃情歲月》中。他們在1998年的奇幻電影《第六感生死緣》中再度合作。去年10月,這兩位經驗豐富的演員在比弗利山莊的一家酒店會面,討論了很多事情,包括坦然面對自己的錯誤。

布拉德·皮特(以下簡稱皮特):你相信命中註定嗎?我不是指命運或神性。我只是說有些事在冥冥之中就註定了。

安東尼·霍普金斯(以下簡稱霍普金斯)

:我相信。

皮特:我是在過去幾年才開始相信的。你怎麼看待它?

霍普金斯:我常常夢見大象。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名字叫《象童》。一頭大象帶著主角薩布穿過叢林,我記得當時我是和祖父一起看的。我的印象是我坐在一頭巨大的野獸身上,不管它是什麼——某種生命。在某個時刻,我下意識地選擇了坐在這個美麗而強大的東西上,任由它帶著我去任何地方。我認為像你和我這樣的人身上發生的一些事,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一種逃脫的慾望。但我現在相信的是,我們不能一味自誇或自責。

皮特:我有相似的感受。尤其是自誇方面,我仍然還在與自責進行掙扎。

霍普金斯:自責什麼?

皮特:我意識到,作為一種寬恕自己、以及那些我並不引以為傲的選擇的行為,我珍惜這些失誤,因為它們帶來了一些智慧,進而帶來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兩者缺一不可。我把它看作是我在這個階段剛剛開始擁抱的東西。但我當然不覺得我可以因此而自誇。

霍普金斯:我聽說你曾經有酗酒的問題。

皮特:嗯,那對我說其實是一種傷害、一種逃避。

霍普金斯:酒有時候是必須的。

皮特:在某種程度上是的。

霍普金斯:酒是一份禮物。不過我在很多年前就把它戒掉了。

皮特:我記得在拍《第六感生死緣》時你提到過,你早就戒酒了。

霍普金斯:幾乎有45年了,但我在這件事情上並不是一個傳道者。

皮特: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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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感生死緣》

霍普金斯:但我回過頭去看那些事時,我想,「這是多麼好的祝福啊,正因為它是痛苦的。」我做過一些糟糕的事。但在某種程度上,一切都事出有因。當你回頭想想,「天吶,我竟然做了那些事?」同時好像有個內在的聲音在說,「結束了。過去了。向前看吧。」

皮特:所以你接受自己所有的錯誤。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承認自己的缺點和尷尬。這裡面有一種美。」

霍普金斯:這很棒。

皮特:我同意。最近我也是這樣看待的。我認為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很喜歡評頭論足,很快就會人定性。我們一直非常重視錯誤。但下一步,你在犯錯後所做的,才是真正能定義一個人的。我們都會犯錯。但下一步是什麼?在我們的文化中,人們似乎不會停留在原地,去看那個人的下一步是什麼。這是我覺得更激勵人和有趣的部分。

霍普金斯:我們都搞砸過。

皮特:「去它的。」這是在拍《燃情歲月》時我聽到你說的第一句話,那時我的事業剛起步。這句話我一直記得,就像是一個主題、一個指導方針。「去它的。」

霍普金斯:我曾經問過一個耶穌會教士,「世界上最短的禱告詞是什麼?」他說,「去它的。」這是尋求解脫的禱告。只需要說,「去它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生活本身。你當下的生活很奇妙的。

皮特:一切都有相關之處,不是嗎?

霍普金斯:我一直過得很開心,我不敢相信自己現在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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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情歲月》

皮特:你和以前一樣兇猛、強韌、充滿活力。

霍普金斯:你和以前一樣從容不迫。

皮特:差不多,這是我習慣的節奏。不過我有時候會迷失,被某件事纏身,雙手脫離了方向盤。

霍普金斯:你也是個普通人。

皮特:我的確是普通人。我偶爾有幸和弗蘭克·蓋裡一起出去玩。他剛滿90歲,但和以往一樣富有創造力,創造了我們這個時代的一些偉大建築。這讓我想到,「我們是人,我們想要目標,我們想要生活的意義。」但要做到這一點,有兩件事很關鍵:保持創造力,與我們所愛的人在一起。

霍普金斯:就是這樣。我很尊重你這樣的做法,因為你有種生命的自然力量。在拍《第六感生死緣》時,你很安靜,沒有製造任何麻煩。我是那個片場的麻煩製造者。

皮特:在拍那部電影的時候,我其實經歷了一段艱難的時期。我覺得很受束縛,不太自由。

霍普金斯:你感覺不自由?

皮特:一點也不。拍《燃情歲月》的時候很自由,我在那裡的感覺不錯。那麼《教宗的承繼》是關於什麼的?它很迷人。看你和喬納森·普雷斯的對手戲就像是看德約科維奇和費德勒的決賽。都是非常令人震撼的場景。你們做的事情讓我感覺很特別。

霍普金斯:其實我之前和喬納森不熟。我們開過一個玩笑,因為他被放在通告單上的第一個,我就說,「我可是一位爵士。」

皮特:(笑)確實挺好笑的。

霍普金斯:我的經紀人打來電話說,「你要演教宗。」我說,「好。」我做了很多調查——算不上調查,我想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但又不想太過深入。我去了羅馬,就像約翰·韋恩說的,在紀念碑谷待一年,你根本就不需要考慮怎麼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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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宗的承繼》


皮特:影片中有一些比較長的戲我到現在都還很喜歡,但放在電影院去體驗似乎就不那麼令人愉快了。我知道《教宗的承繼》會先在影院上映,然後再登陸網飛。我真的很喜歡這些流媒體服務,因為我看到了很多大膽的故事。我看到了製片廠不會投資的題材。通過流媒體服務,藝術家有機會賭一把。我覺得電影越來越淪為奇觀,越來越譁眾取寵。我並不是說這是消極的,但我也看到了更多像《教宗的承繼》這樣發人深省的作品,我對此非常感激。

霍普金斯:流媒體確實很棒。我重看了一遍《生命之樹》,然後在流媒體平臺上找到了《細細的紅線》,我還看了一些不錯的連續劇、英國劇。

皮特:《殺死伊芙》不錯。

霍普金斯:你看過《幸福谷》嗎?

皮特:沒有。

霍普金斯:我不太喜歡去電影院了。除了,比如說,我去看了《好萊塢往事》。我不太喜歡看綠幕拍的電影。我去看過幾次,都很有趣,但我就是不喜歡。我可能太老了,它們不適合我。

皮特:的確。還挺有趣的。

霍普金斯:人們不時問我關於生活現狀的問題,我都會說:「我不知道,我只是個演員。我沒有任何意見。演員都很蠢。我的意見一文不值。對我來說沒有爭議,所以不要讓我捲入其中,因為我不會參與。」

皮特:我也有同感。我不在乎。我很高興事情總是在發展和變化,抱怨沒什麼意義。你必須和現在所有的東西一起工作。就像數字技術一樣,他們用它做了拍了很多了不起的電影,所以我並不為膠片被越來越少地使用而感到惋惜。當你扮演一個在現實生活中有原型的角色時,你的責任是什麼?沒有辦法完全重現一個人的真實生活,但你會力爭把握住精髓,不是嗎?

霍普金斯:奧利弗·斯通找我演尼克松時,我問他,「為什麼要讓我演?」他回答說,「我讀過一篇關於你的訪談,說你是一個不合群的人。那就是尼克松。」所以我看了很多關於尼克松的電影,還去了加州的約巴林達,去參觀尼克松出生的房子。比爾·克林頓跟我說,他當總統的時候每週都會和尼克松通電話。

皮特:真的嗎?

霍普金斯:克林頓會問他關於中國和俄羅斯的問題。克林頓是這樣評價他的:他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但他身上有一種不安全感。奧利弗試圖這樣刻畫他——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而是一個會犯錯誤的人,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我發現扮演他很讓人十分動情,因為我能感覺到不得不辭職的恥辱。然後是不得不說再見的恥辱。

皮特:登上直升機。

霍普金斯:我還聽說了關於他妻子的事情。他們起飛時,她都不敢低頭看白宮的草坪。

皮特:從人文主義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對我來說,最難忘的時刻是他——或者說你——有那麼一刻,像是在說「他們為什麼不喜歡我?」

霍普金斯:就是這樣。你可以看到他的痛苦,你會想,「我比他更好嗎?不。我不比他強。我有我自己不道德的怪癖。」

皮特:某種程度上這又回到了命中註定的話題。

霍普金斯:是的。我們為什麼要做我們所做的事情?不清楚。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之前一直在喝酒。我這麼做是因為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現在回想起來,我會說,「嗯,還不錯,但我不想再做了。」當時我造成了一些傷害,但我已經為我所做的事向人們道歉了。這是生活的一部分。無論我們有什麼力量,我們都需要寬恕。這結束了。忘了吧。繼續前進。

皮特:我覺得這很妙,也讓我想到我們是多麼傾向於看到黑白分明的東西,而不是探討灰色地帶的東西。

霍普金斯:有一部很棒的關於馬龍·白蘭度的紀錄片,片中有一場他和他父親同框的戲。他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演員,但他的父親從來沒有讚賞過他。有一個他父親坐在他旁邊的鏡頭,邁克·華萊士問,「你怎麼看待你兒子的成功?」他的父親說:「嗯,還行吧。」你可以看到白蘭度受到的傷害。我哭了。我的問題是,我一有機會就哭,因為一切都在感動我,因為我老了。在內心深處,我們會把包裹在我們所有的防禦上的牆紙一點一點地剝掉。你經常哭嗎?

皮特:我是出了名不愛哭的人。我大概已經有20年沒有哭過了,現在我發現自己,在人生的後半程,更容易受感動了——被我的孩子們感動,被朋友們感動,被消息感動。只是感動。我認為這是一個好跡象。我不知道它的走向,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好跡象。

霍普金斯

:隨著年齡的增長,你會發現自己只想哭。

皮特:真的嗎?

霍普金斯:是的。它甚至與悲傷無關。而是關於生命的榮耀。

皮特:我從你的臉上看到了和我認識你那天一樣多的快樂,如果不是更多的話。過去幾年我一直在雕塑工作室玩雕塑,一個我們共同的朋友說你一直在像狺女(banshee,譯者注:愛爾蘭傳說中預報死訊的女妖)一樣畫畫。這是怎麼回事?對我來說,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創造,但它對你有什麼意義?

霍普金斯:因為它讓我遠離麻煩和世俗。在斯黛拉和我結婚之前,她發現了我的一些帶有圖畫的草稿。她說:「我想讓你為婚禮畫些畫,作為派對禮物。」我說:「我畫不了。」她又說:「那這些是什麼?畫吧」。她把它們裝裱了起來,然後說:「好,現在就開始畫吧。」我繼續說:「我不會畫畫。」她說:「他們會把你關進監獄嗎?畫吧。」於是我有了一個畫室,開始畫畫,並且開始賣畫。在馬里布的工作室裡,我在泳池邊掛了一些畫,有一次,一位真正的藝術家斯坦·溫斯頓來參加燒烤,他來工作室小便。我碰巧在那裡,他問我,「誰畫的這些?」我說:「是我。」他說:「你為什麼擺出這副表情?」我說:「嗯,我沒有受過訓練。」他說,「別上任何課。你有天賦,你是一個藝術家。你可以畫畫。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是個學院派的畫家,但你是自由的。」

皮特:當你意識到有那麼多東西等待被發現,有那麼多你喜歡做的新事情時,難道不令人興奮嗎?

霍普金斯:人們常常問,「你的想象是什麼?」我會回答。「我沒什麼想象。我只是回到畫室,看著畫布,把顏料塗上去。」

皮特:你可以在畫室待多久?

霍普金斯:一整天。

皮特:我發現在畫室裡的一些日子是艱苦的、孤獨的、單調的,而另一些日子是愉悅的、美麗的——事物是流動的,這令人讚歎。

霍普金斯:很美,不是嗎?

皮特:作為演員,我們所參與的是團隊運動。拍電影需要所有人的配合。我們只能出自己的一份力。有時候結果會比我們那天貢獻的力量更好。有時結果比我們那天貢獻的力量要差。但這是團隊合作。我一直有一種渴望,做一些自主就能完成的事情。我覺得這是是精神層面的。

霍普金斯:為了激情、純粹的享受、生命力而去做一些事情是很重要的,但不要把它看得太嚴重。

皮特:去它的。

霍普金斯:去它的!我認為,坐在這裡,這聽起來很感性,但這是我們嬰兒的一面。我的手機裡有一張我小時候在海灘上的照片。我會看著他說,「我們做得還不錯,孩子。」

皮特:當你這麼說的時候,我不認為你指的是世俗的成功。

霍普金斯:不是。

皮特:你說的是做人的方面。

霍普金斯:嗯,我們最初的記憶是如此神秘。我還記得那天和父親一起在海灘上的情景。我一直在哭,因為我把他給我的一小塊糖弄丟在沙子裡了。那個受了驚嚇的小男孩——他註定要長大,在學校裡成為一個白痴,變得無知、孤獨、易怒,等等——我看著他,說:「我們做得還不錯。」事實是,總有一天我們會離世。我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認識的大多數朋友也都不在了。前幾天我開車在威尼斯轉悠,我心想,「這都是夢。這是一場多麼艱苦的鬥爭啊。這一切都是幻覺,但這是生命的榮耀,在一切中尋找純粹的生命的榮耀。」我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它就在那裡。它存在於我的貓、我的狗、還有你身上。不然呢?我看著我的貓跳到壁爐上的一小塊地方。他不會寫書,他對哲學和數學一無所知。但他是怎麼做到的?這完全是令人敬畏的。

皮特:我覺得你的意思是,當我們變老的時候,我們會忘記過去,我們可以看到無時無刻不圍繞在我們身邊的美麗和奇蹟。我們年輕的時候都錯過了這些。

霍普金斯:我們太忙碌了。

皮特:忙於傲慢自大。

霍普金斯:但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你是否感覺到生命的力量在增長?

皮特:無疑是的。

霍普金斯:完全看得出來。

皮特:我真的感覺到了。我在大自然中感受到了它,我小時候確實有過這樣的時刻。但我現在對它有了更多的認識,也更適應它了。有那麼多的神秘和奇蹟,這讓我感覺很棒。

霍普金斯:這很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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