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電影裡的日子也可以簡單而純粹——導演蔡明亮專訪

電影裡的日子也可以簡單而純粹——導演蔡明亮專訪

多數導演的電影越拍越大成本、大製作,蔡明亮的電影反其道而行,越拍越手工、越獨立自在。柏林影展七十週年競賽單元裡唯一一部華語電影《日子》是部迴歸電影本質、洗淨鉛華的作品,簡簡單單、純粹而無雜念,做著電影人該做的事情,不顧慮資本,也不為敘事服務,讓影像專心在隨著日升月落移動的光影裡過日子。

洗菜、做飯、沖澡、步行,每個平凡日子裡重複進行的幾個動作,很少在電影裡用長鏡頭呈現,而《日子》細細品味的柴米油鹽美得像首詩,一人一鍋一盆,時間在攝影裡流逝,日子過得自得恬淡,對話可以完全減省,電影也拍得不需要向誰解釋什麼。

电影里的日子也可以简单而纯粹——导演蔡明亮专访

《日子》從記錄小康的病容開始,蔡明亮在泰國曼谷偶遇當地打工的老撾人亞儂弘尚希之後,也開始記錄亞儂的生活。小康生病是真,亞儂生火煮飯也是真實的日子,可是他們的相遇和情慾卻是因為電影而生的,於是《日子》成為一部帶著紀錄片靈魂的劇情片,看著兩個孤獨的人身在異地,各自在看病治療和工作生活的寂寞裡。城市很大也很冷漠,金屬旋轉門、鐵欄杆、鐵皮屋頂分隔出空間的此方和彼方,他們是靜態遠景里人群中的一個點,或者熙攘街道上的一張憂愁面孔,兩個人在一個契機下短暫觸碰又再度分開,然後繼續各自的飄泊。

這裡的小康不是蔡明亮“慢走長征”系列中的“行者”,而是“躺者”。鏡頭下的小康在很多場景用著各種姿勢或躺或趴,有時錫箔紙和紙板墊著燒熱的炭放在頸背上治療,有時閉目躺在溫泉水裡,有時鏡頭近距離凝視側躺在枕頭上的小康,如同《你的臉》。如果行者是緩慢流動的冥思修行,躺者就是順應肉體苦痛而不得不的靜止休整。

蔡明亮開啟了電影旅程的新時代,在他的第十一部長片裡找到新的繆思。亞儂是區域間貧富差距懸殊下為生活所迫的民工群像,小康和亞儂在《日子》裡的邂逅是蔡明亮三十年電影歲月裡舊夥伴和新臉孔的攜手,沒有國籍、語言、社會階層條條框框的桎梏,只有人、臉孔,和日子。

(以上影評內容以Creative Commons BY-SA 3.0 DE版權首發於歌德學院(中國)在線雜誌。以下專訪時間為2月26日,Cinephilia.net授權獨家發佈)

电影里的日子也可以简单而纯粹——导演蔡明亮专访

上次在威尼斯的採訪是《你的臉》,那時候您說想讓電影沒有故事、沒有劇情、沒有演員。這次則是沒有對話,“簡單”是不是這部電影裡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以來都很簡單,只是剛好這個片子裡面的對話也不是太重要,光是看畫面就完全懂,所以我就不做字幕,老外看也一樣,華人看也一樣,華人可能聽得懂裡面一些對話,老外可能聽不懂,我覺得這是一個視覺的概念。你說的“簡單”的確是這個電影的特質,就是兩個人的生活,相遇,然後又分開了。如果要講故事的話就是這麼簡單就講完了,可是我知道這個片子有一些力量,這個簡單的就是生活,跟一般的電影非常不同,從一般的生活裡面看到人常常遇到的事情,例如流離、生病、外勞被困住、異鄉、寂寞,用一個很簡單的事情講一個我覺得還蠻深刻的一些問題。

日子其實就是時間,很多時候就是看著光影的流動,也是地點,比如小康的菜園…

現在的人更漂泊,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小康是因為看醫生,或者旅行,這個人是哪裡人你也不知道,現在的人大部分都在漂泊,跟以前的漂泊不太一樣,賺一點錢,回不了家鄉。當然這個電影不在講這個事情,而是在講這些人的狀態,這些人的狀態就是這樣子。

這種孤獨感是人在異鄉的時候產生的嗎?

不只是在異鄉,在哪裡都會。

這有一點像是《黑眼圈》、《你那邊幾點》的延伸…

這也很像河流的延伸,我的電影都是這樣一直不斷延伸,尤其是隨著年齡。剛剛有一個記者說從二十幾年、快三十年前一直看李康生,當時二十多歲,一直看到現在快五十歲了,小康也五十歲了,就看到時間在我的電影是非常清楚在往前推的,你就發現,很多事情是重來一遍的、又來一次的,比如河流裡李康生生病了,現在他又生病了,並不會因為你生了一次病,你就不再生病了。在這個重複、循環中,突然間你就覺得你老了,人生就是這樣。所以什麼重要呢?電影裡有一個東西很重要,就是那個音樂盒,我說這是藝術家送給我們的禮物,我們都需要那個音樂,我們都需要被安慰一下,他們兩個會互相安慰一下,然後又分開了,那個音樂可以到處流竄。我覺得這個電影有一些,如果你細心的話、你有一點年齡的話,可能更可以感覺得到這個電影要講什麼。

有一點年紀的小康是不是也對您的電影造成影響?

(大笑)一直都是,他每一個階段都造成我的電影,郊遊的時候就是一箇中年人了,已經步入中年了,他的一些樣貌和狀態就會讓我想要拍郊遊,現在他這個樣子,他又生了一次病,我又想拍他生病的狀態,我有點給自己一個課題,把我的影像限制在小康的世界裡,可能是一輩子的限制,可是也因為這樣子就看到時間、看到生命真實的狀態。

虛實交錯,生病是真的,可是相遇是電影裡面出現的。

是的。

电影里的日子也可以简单而纯粹——导演蔡明亮专访

您怎麼找到新的繆思,讓這兩個人相遇的?

我覺得是緣份,找到李康生是緣份,會一直用他也是緣分,沒什麼好解釋的。找到亞儂也是,去泰國旅行的時候在一個美食中心吃麵,吃到他煮的面,他剛好又休息走出來,就覺得這個人的樣子很動人,覺得有一種特殊的樣子,後來知道原來是外勞,寮國人在泰國工作,會有一種心動,就跟他交朋友,聊微信,這就是緣分。去拍他也是緣分。

兩個人怎麼溝通?

我們很少溝通,用很簡單的英文、比手畫腳、用各種聲音也可以溝通,到現在也是這樣。他已經開始學中文了,可是很慢,現在這個年齡學很慢,也開始學英文,可是不管怎麼樣都可以溝通,沒有很大的障礙。

沒有很多語言的溝通也如同電影中沒有對話的溝通?

對,現實是這樣的。

什麼樣的契機讓您想讓小康和亞儂出現在這個電影裡?

很自然的,我前面拍了很多小康生病的畫面,也沒有想到要做什麼,很自然地想要留下他的一些畫面,我現在都在美術館做很多展覽,所以我任何一個影像的拍攝,將來都會有用,不一定要變成電影,可以是一個美術館的影像裝置,所以我可以拍很多我想要的東西,甚至沒有找到資金我就拍了,有一點錢我就請攝影師來。拍亞儂的時候也是這樣子,可是後來就有一天覺得這兩個人有一些狀況放在一起是非常有趣的,比如李康生生病,是被困住的,外勞也是被困住的,就覺得可以放在一起,非常好看,就覺得要繼續往前推,找了一些錢,就完成了這個電影。

這種困住的感覺也在視覺上面呈現,有時有欄杆在前景,像是把他們關在裡面一樣…

對。地點也是真正的地點,像是小康的家、亞儂住的地方。

小康治療的時候背上有一個燒起來的圓球,那個是什麼?

是一種華人的針灸,要點火的,用艾草燒成的灰燼。

拍攝那天艾草燒起來,受傷了嗎?

受傷了。

电影里的日子也可以简单而纯粹——导演蔡明亮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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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的日子也可以简单而纯粹——导演蔡明亮专访

電影學者,影評人以及作者,以及播客節目Reel Chats的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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