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5 母 親

母 親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母親的青絲全白了,走路顫顫巍巍,上樓也要扶著欄杆,扒一層歇幾歇。母親徹底老了。

前幾天回家看到母親,我高興地叫了一聲‘’媽媽‘’。母親盯著我看了好久,始終沒有說話,好像看到了陌生人。父親說:"你母親老嘲(chao,方言,不明白的意思。糊塗,發傻。)了,已經認不得人了。"我記得上一次回家,小住了幾天,母親看著我還會笑,笑的像一朵菊花,慢慢反省一會還能叫出我的名字。長滿老年斑的手,撫摸著我的臉好像耙擦過一樣,粗礪的皮膚,刺的我麻辣辣的不舒服。半年沒見,母親就認不得我了,我真有點接受不了。我拽著母親的手,大聲喊著‘’媽媽‘’,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我的母親是一個農村女人,從小苦水裡泡大,嫁給了父親。父親那時候是代課教師,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教書,一個老師五個年級,三十多個學生。父親一心撲在工作上,連星眨眼的功夫都沒有,忙的像陀螺。母親一個人在家,又要跟農業社,又要拉扯我們兄弟幾個,很不容易。冬常夏月,都要比別人早起,趕趟兒擔水,送糞,安頓好家務,才能到農業社上工。艱苦的生活,歷練了母親堅韌的性格,再重的活,再大的苦,母親都能忍受。記得有一年,我半夜生病了,渾身燒的著了火。母親急的用冷手巾敷,用鐵勺子涼,用盡了土辦法,也沒有一點效果,就把熟睡的幾個弟弟妹妹,甩給了鄰居二嬸嬸,一個女人揹著我,連夜跑到公社衛生院。一路上殘冬的北風嗚嗚地吹,推搡著母親清瘦的身體,就像有無數冤屈鬼跟著我們在哭,拉扯著我們的衣服。夜耗子淒厲地尖叫,那聲音穿透母親的皮膚,直達母親的心扉,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割。母親的心在滴血地疼,忘記了害怕,風風火火一路小跑,天還沒有亮,就趕到了衛生院,"嗵,嗵,嗵"地砸醒醫院大門,叫醒醫生。醫生看著我奄奄一息,一量體溫,42.5℃。醫生急忙給我打了降溫的針,一邊對我母親說:‘’要是晚來兩個鐘頭,恐怕孩子就會落下後遺症,燒壞大腦一輩子活不成人。‘’母親壓抑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哭的嗚嗚咽咽,罵自己命苦,罵父親不顧家,罵自己這輩子轉成了女人。

母親是鐵,苦難是錘。生活的重壓常常讓母親匍匐在地,鍛打的母親遍體鱗傷。上世紀七十年代未,我的小妹妹出生了。剛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常常鬧病,時常離不開藥。村子裡來了一個瞎先生,母親把我妹妹的八字拿出來,告訴了先生。先生眨了眨沒有眼白的眼,扳著指頭數著天干地支,口裡唸唸有詞。過了一會說:‘’這孩子命硬,克木,天生刀尖金,恐怕難成人,成了人也會呆傻。這孩子是你的心頭痛啊!活著要牽累你一輩子。“說完,先生搖了搖頭。母親沒有說話,一記重錘擊的母親滿臉煞白,汗水嘰嘰咕咕地從骨頭縫裡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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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算卦,一般說好不由,說賴十有八中。後來事情的發展,就像先生照著說的一樣。小妹妹到了四歲,還不會說話,眼珠子死氣沉沉的,好像空洞洞的眼裡,嵌了兩顆黑珠子,表情木訥呆滯。母親抱著她,跑了許多醫院,花光了所有結存,拉了一屁股債,還是沒有治好妹妹的病。又聽說桃木僻邪,母親抱著妹妹,用妹妹的頭抵樹,口裡叨叨一些臨時學來的咒語,希望一命換一命。結果過了幾天,一棵枝繁葉茂的桃樹死了,妹妹還是沒有改變多少,仍然傻的不透一點靈氣。到了八歲,別人家的孩子,到了入學的年齡。可是妹妹還是嘰哩哇啦不懂人事。無數夜晚,母親偷偷哭泣,淚水洇溼了枕巾。過多的不幸,讓母親過早白了發,彎了腰,褪去了紅顏。

八十年代剛開始,改革的春風喚醒了祖國的大江南北。高考制度的轉變,是我有了上大學的機會。那一年,我上了高中,到了縣城讀書。風風雨雨一晃到了高三,學習任務緊張。我體質不好,吃不好睡不好,母親擔心我身體垮了,就很決絕地拋下了家,拋下了傻妹妹,拋下了養活我們全家的土地,來到縣城,在靠近學校的地方,租賃了一間房屋給我做飯,我有了一個溫暖的家。父親那時候已經轉了正,調回了村裡。白天做他的老師,要給孩子們上課,檢查他們的作業。閃黑搭早做他的農民,要跑地裡耬種,鋤草施肥,噴灑農藥,收拾著幾畝薄田。其餘時間又是母親,洗鍋做飯,洗衣補褲,照顧整個家務。一個人忙的就像一臺機器,沒日沒夜不停地轉著,喘氣都抽不出時間。

人苦遭逢撲面雨,船漏偏遇迎頭風。一個寒冷的冬天,父親到了學校,講課講的忘記了我的傻妹妹。她一個人走出了學校,在村子裡晃盪。不慎在村口跌入五六米深的圪恰裡(臨縣方言,指垂直的洞),頭先著地,整個身子墜在頭頂上,地上壓陷一大塊。父親趕到時,村裡的左鄰右舍已經把她吊出來,口裡出了血,氣息微弱奄奄一息。大家七手八腳把她送到醫院,兩天都沒有搶救過來。醫生說:‘’服藥沒有一點效果,恐怕要成植物人了。‘’父親愧疚地流下眼淚。

母親聽說家裡遭瞭如此不幸,急急忙忙跑回來,到了公社醫院,跪在妹妹床前,又是呼喚,又是按摩,五天四夜沒有閤眼,說不完的酸甜苦辣。也許是母親的虔誠感動了上帝,也許是死神也不喜歡嘲人。第六天,妹妹醒過來了,只是比以前更傻更呆了。

妹妹醒來以後,母親又回到我身邊,一下好像老了十歲。頭髮掉的露出了腦皮,眼裡佈滿了血絲,走步搖搖晃晃,好像風中殘燭。但她仍然堅持著沒有倒下,給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我看著母親無言以對,只能以更好的成績回報母親。

那一年,我考上了中專。我上了省城,母親回了老家。從此以後,我安排了工作,又漸漸有了家,有了孩子,生活重心都操在事業和孩子身上。每年回家很少,和母親相廝守的日子越來越少。有時候打電話回家,父親總是說母親身體可以,還能從一樓一口氣爬上三樓。還說母親想孫兒,放了假要我帶孩子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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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欲孝而親不待。想不到母親已經垂垂老矣,今天我回家,連她的兒子,也認不得了。我不竟黯然神傷。媽媽,兒子來遲了,來遲了。我為什麼不能像你呵護我一樣呵護你,為什麼不能噓寒問暖陪著你慢慢變老。媽媽,你是人間最美麗的佛,保佑我們平安渡過人生每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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