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有學過攝影,
卻是第一位獲得哈蘇國際攝影獎的亞洲女性,
她是石內都,今年71歲,
與荒木經惟、森山大道一同崛起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日本戰後一代的攝影師中,
唯一一位女攝影師。
“在我出道的那個年代,
女性攝影師完全不被尊重,
所以我只能把自己武裝起來,
讓自己看上去比男人更兇,更強悍,
才不會被人小看。”
早期只是做街拍的石內都,
自學攝影沒三年,
就在1979年獲得了日本攝影界最高榮譽
“木村伊兵衛獎”。
1987年,40歲的她突然風格轉變,
開始拍攝與自己同齡的40歲女人身體上的鉅細部位,一拍就是50個人,
她覺得40歲女人的手、腳、皮膚、疤痕上,
藏著這個人一生的故事。
2000年母親死後,她開始拍攝母親的遺物,
這一創作持續至今,引起巨大話題。
2014年,她獲得哈蘇國際攝影大獎,
這一獎項也被稱為“攝影界的諾貝爾獎”。
繼濱谷浩、杉本博司後,
她是日本第三位獲得哈蘇國際攝影獎的大師,
也是亞洲首位獲得該獎項的女性攝影師。
1947年出生的石內都,大學唸的是服裝,一次偶然的機會,朋友把一整套不要的攝影器材送給她,就這樣開始,她玩起了攝影。
1977年,30歲的石內都以“絕唱,橫須賀街頭”為名的個展在東京銀座的尼康沙龍舉辦,森山大道撰寫了展覽前言,個展大獲成功,引起了日本攝影界關注。
1979年,她的作品《公寓》更是拿下日本攝影界地位最高的“木村伊兵衛獎”。
“公寓拍攝的是廢棄的居住場所。建築物與人有著緊密的關係。家,公寓的房間在最初都是全新的東西,一旦有人入住後,慢慢就會變舊,房間裡人生活後留下的味道、汙垢,令我感興趣。”
得獎後的10年,石內都並沒有工作,而是一直在流浪,也想過要放棄攝影,因為她找不到自己要拍的東西。
“這本《1・9・4・7》完全改變了我的攝影人生。”
1987年,石內都40歲,自己都嚇一跳,做夢也沒想過自己能活到40歲。
當她思考時間去哪兒了的時候,意識到在人的手和腳上,殘留著這些時間。於是她去見了50位和她同年齡40歲的女人,拍下了她們的手和腳。
“當我看到那些人的手和腳時,非常非常感動,手也好,腳底也好,都是身體的最末端,可以說是人身上最醜陋的部位,但那也是一個嚴嚴實實裝滿了時間與外界氣息的地方,腳上的水泡、繭子,是那個人身上時間和歷史的凝結點, 我只想好好看看這些人們最不想觸碰,最不想看到的東西。”
這50位女性有著各自不同的職業,但相同的是她們飽經滄桑的手足都事無鉅細地呈現出歲月的痕跡。
“她們都是我的分身,這樣想著我才去拍攝的。她們中有主婦,有學校老師,可在我看來她們都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1・9・4・7》中,石內都拍攝的第一個模特就是荒木經惟的妻子,荒木陽子。
很可惜,陽子並沒有機會看到這本寫真集,42歲的時候她就病逝了,也是所有人模特兒裡最早過世的一個。畫冊的首頁寫著 “to YoKo”(獻給陽子)。
“在那之前我拍攝的都是風景,突然開始拍身體,遭到了很多批判,很多人都說,你為什麼不拍年輕女孩的身體,要讓我們看40歲女人的手和腳,你想幹什麼?世間就是這樣的,我遭到了很多攻擊,但我對這些完全無所謂。”
開啟母親的話題時,石內都有些停頓。
她和母親的關係很不好,直到母親去世前,她們有整整三年沒有說過話。
母親83歲生日那天,石內都為她拍了一組照片。
“我母親身上有一個大火痕,被一鍋滾燙的炸天婦羅油倒在身上。我一直想拍攝她身上的傷痕,但總是被拒絕,那天剛好是她83歲生日,她問我要不要拍。那年3月份母親生日,12月她就生病過世了。”
“母親比我父親大7歲,父親是個大帥哥,我們關係非常好,但母親完全是一個不開口的人,我們之間也很少交流。以前學校開家長會,和同學的媽媽相比,母親看上去就像是個阿姨,這讓我覺得非常丟臉。”
母親從生病住院到過世,時間非常短,就幾個月。
“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受到非常大的打擊,非常難過也很痛苦,我嘗試過各種辦法,始終無法釋懷,我們的關係那麼疏遠,但我卻悲傷到不能自已。後來有一天回老家,看見滿屋子都是母親的遺物,就開始拍攝它們,才慢慢走出來。”
拍攝這些遺物的時候,石內都說自己會變得非常理性,不帶入任何感情,不再是把這個人當做母親,而是和她一樣活著的、對等的女性,更加客觀地來看待同性的生存方式。
在拍母親的口紅時,她發現有些東西必須要有顏色,口紅就必須是紅色的,從那時起,她一改黑白風格,開始用彩色膠片拍攝。
一管用剩的口紅,一件還保留著母親身形的睡衣,一副假牙,一個香水瓶,所有這一切,都在表達對於母親的思念、歉意與懺悔。
美國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策展人菲裡普斯說,在石內都這兩組關於母親皮膚與遺物的照片之間,人們“可以解讀到石內都關於’距離’,關於記憶,關於個體無法逃脫的孤獨的思考。”
她從來沒有學過攝影,也沒有老師,全憑自己摸索,至今她都沒有助理,因為只用自然光拍攝,兩臺尼康F3相機,35mm的鏡頭,去哪兒都是獨身一人。
石內都說自己越老越忙,去年忙了一整年,今年也都排滿,可能是年輕時有長達25年沒有工作過,現在來還債了。
2005年,紀念母親的畫冊《mother's》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大受關注,工作接踵而來,石內都覺得是母親將很多人帶到了自己身邊。
“至今我都非常感謝她。”
2007年她接受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的委託開始拍攝死者的遺物,前幾年又被邀請去墨西哥拍攝著名藝術家弗裡達·卡羅生前遺物。
對71歲的石內都來說,現在才是人生的開始。
今年1月,石內都剛搬了新家,她在出生地群馬縣買了一塊地,找當地的設計師蓋了一棟房子,房子很大很有設計感,雖然在街區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把家裡能展示的房間都打開,讓我們參觀了一遍。
暗房永遠是她最喜歡的地方,迄今拍攝的所有的照片全都是她自己沖印,在她年輕的時候,吃飯、抽菸、睡覺,幾乎都在暗房裡。
儲藏這些照片的倉庫,是她家最貴的房間。
因為大學唸的是服裝,石內都對和服也有研究,家裡特意做了一個和室用來擺和服,這幾年,但凡重要場合她都會穿和服出席。
她不用數碼相機,家裡也沒有任何數碼設備,沒有電腦,沒有手機,就用固定電話,有事就寄信,或者FAX,我們問她萬一出門遇到急事怎麼辦,她說那就儘量不出門了。
“我已經很少出去見朋友,喝茶吃飯了,人到了這個年紀,不出去社交也沒什麼問題吧,沒什麼人是一定要見的,剩下的日子都是自己的,要好好過。”
石內都身上有一股韌勁,再沉重的話題到她那兒,都能被輕描淡寫地描述,面對老去,面對生死,似乎都已經不那麼在乎了。
只有說起偶像大衛·鮑伊時,她才流露出少女般激動的眼神,“他和我同年,但我一直以為他比我大,他來日本演唱會的時候我還有去看,實在太帥了,好喜歡,每晚都要聽他的CD睡覺。”
瀨戶正人、石內都、一條攝製組
拍攝結束後,石內都還為我們準備了茶點,說特地去買了高級抹茶,味道不普通,要喝完才能走。
71歲的石內都,看上去閃閃發光,那一刻,我們都愛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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