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誠:對於商業的認知和嗅覺,我骨子裡就有
本刊記者/周甜
本文首發於總第852期《中國新聞週刊》
白色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棉麻西裝,褲子和鞋子也都是黑色的。頭上戴著一頂黑色帽子,帽簷壓得很低,當他拿下帽子,開口說話,周遭的人才意識到,“哦,陳導已經到了”。
採訪當天,陳思誠話不多,說話聲音很輕,和當時正在播出的電視劇《遠大前程》裡那個被觀眾吐槽為“油膩”的角色人物看起來判若兩人。拍照的時候,他表情嚴肅。之後,在攝影師的提議下,他面對鏡頭,給出了一個陳思誠式的微笑,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咧開,有股痞勁,帶著自信。幾十秒之後,拍攝完成,他立即收起了笑容。
陳思誠已經以編劇和導演的雙重身份成功推出了《北京愛情故事》和《唐人街探案》兩部大熱影視作品。如今,他剛年滿四十。人們更願意用“精明”來形容他,而“創作者”是他的自我定位。事實上,他更像是一個具有敏銳嗅覺的商人,他能精準把握觀眾的觀影需求,併成功開發出滿足其需求的影視產品。
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期間,陳思誠時不時會陷入沉思,他喜歡將胳膊搭在桌子邊上,一隻手撐著臉頰,眼睛望向別處。他說,很多年以來,不被理解,甚至被排斥,一直伴隨著他直到現今的不惑之年。
自我表達與商業嗅覺
電視劇《遠大前程》首輪播出結束,這部播出前被媒體評價為“2018年第一部年度大劇”的電視劇遭遇了收視和口碑的雙重“滑鐵盧”。這是由陳思誠擔任監製和總編劇的一部年代大戲。
陳思誠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遠大前程》總投資超過三億,其中兩個多億用在了製作上。陳思誠不覺得這是冒險,“戲拍好了,在商業上一定會有大的回報。”他很確定這一點。
早在《北京愛情故事》電影版後期製作的時候,陳思誠就有了寫《遠大前程》的想法。武俠小說是陳思誠的文學啟蒙讀物。而風起雲湧、俠義輩出的民國時期在他看來屬於後武俠時代,是他所憧憬的時代。寫《遠大前程》,他坦言,某種程度上算是自我圓夢。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聊《遠大前程》這個戲,以後再不會說了,沒有說的必要了。很多東西是不能說的,你要說得遮遮掩掩吧,挺沒勁的。”陳思誠對《中國新聞週刊》坦言,《遠大前程》最終沒能按照他理想的方式呈現。“有一些審查的原因,是一個特別嚴的時間段,很多戲都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們這個戲,最終以能播出為勝利了。理想主義還是會碰到一些障礙的,這個沒辦法。”陳思誠這樣對《中國新聞週刊》感嘆。
《遠大前程》很有可能會成為陳思誠電視劇創作的收官之作,未來的幾年,他打算暫時離開電視劇,專心投入電影。網劇他也不排斥,他計劃在不久的將來將《唐人街探案》系列做成網劇,這是他所打造的“唐探宇宙”板塊的一部分。
陳思誠以編劇身份創作的上一部電視劇要追溯到六年之前。2012年,《北京愛情故事》首播。這部由陳思誠自編自導自演的電視劇曾在當時取得了收視和口碑的雙重成功。這也是陳思誠的導演處女作。
陳思誠說,那個階段,他並非有意向市場靠攏,但對於這部劇後來的熱播,他也不感意外。“對於商業的認知和嗅覺,我骨子裡就有,我摘不掉。” 如今,陳思誠這樣對《中國新聞週刊》解釋。
陳思誠說,《北京愛情故事》所講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是他在三十歲那個階段的強烈自我表達,以及自我困惑的呈現,是那個階段他本人以及身邊朋友真實經歷的某種投射。“叫北京愛情故事,但其實不止是北京愛情故事,講的是成長的困惑和選擇,這些都是有共性的。”他說。
劇中的插曲《滴答》是陳思誠在麗江的街頭偶然聽到的一首歌,那個時候他還沒想明白,這部劇究竟要講什麼。“在時間的流淌中,對於青春終將消逝的無能為力。”聽到這首歌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一下子想明白了。
“後來反覆聽著《滴答》,寫完了《北京愛情故事》的劇本。你找到那個靈魂之後,再去寫,就言之有物了,特別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麼。電視劇電影,雖然是集體創作,但他一定需要一個靈魂人物。”陳思誠說,而他自認為身兼導演、編劇和演員三重身份的自己就是這個故事的靈魂人物。
2012年初《北京愛情故事》首播,隨後,自稱是該劇另一位編劇的李亞玲公開指責陳思誠拖欠其稿酬,並對陳思誠獨享該劇版權提出不滿。2012年7月陳思誠曾專門召開新聞發佈會進行澄清,稱《北京愛情故事》著作權由他獨家享有。而李亞玲也在此後近兩年的時間裡,三次就該劇著作版權的問題起訴陳思誠。2014年9月,耗時兩年之久,李亞玲與陳思誠關於《北京愛情故事》的版權糾紛最終有了結果,在法官的調解下,陳思誠的代理律師代表陳思誠向李亞玲致歉,並支付了拖欠李亞玲的稿酬以及利息。
“你讓我再去寫一個愛情故事,
我寫不出來了”
即便發生了編劇版權的風波,《北京愛情故事》的熱播還是為陳思誠的事業開闢了新的方向。他開始從演員轉向導演。
《北京愛情故事》之後,找到他的電視劇項目多達上百個,大多數他都不滿意。同時找來的也有電影項目的邀約。“北愛這個IP你要用啊,不用的話就浪費了。”身邊有朋友向他提議。
“可是我想講的故事,電視劇已經講完了。”他一開始沒想過做同名電影。“你可以用這個IP講一個別的故事啊。”朋友再次建議。於是有了陳思誠導演的第一部電影作品《北京愛情故事》。陳思誠說自己其實很不喜歡IP一說,“特別虛無,都是自然而然的意識。”他解釋。
2014年2月14日情人節當天,《北京愛情故事》電影版上映,一天之內票房過億,打破了國產愛情片的票房紀錄。最終,票房突破4億,刷新了7項紀錄。如今,陳思誠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憶,這些成績都在他的預判之內。
事實上,在拍《北京愛情故事》電影版之前,陳思誠就有了拍《唐人街探案》的最初想法。
陳思誠將《北京愛情故事》視為他青春的墓誌銘。“那時候剛過三十歲,帶著自己對這個城市(北京)獨有的感受,以及對愛情的感受。現在我已經結婚了,孩子已經兩歲了,家庭生活挺幸福的,你讓我再去寫一個愛情故事,我寫不出來了。”他說,如今,已經過了質疑青春的階段了,他開始追求其他的東西,諸如《唐人街探案》所呈現出的“更天馬行空、肆意妄為的東西”。
於是,陳思誠放棄了愛情這個題材,選擇了喜劇和罪案結合的全新題材。這個階段,導演陳思誠顯然更職業化了,更懂市場了。
《北京愛情故事》上映之後,陳思誠有段時間一直忙於參加各類電影節。長距離的飛行,是陳思誠少有的安靜時段。陳思誠曾多次在採訪中提及,他是在飛機上將《唐人街探案》的最初想法發展成了人物小傳,而整個電影劇本有超過一半的篇幅都是在飛行中完成的。
在陳思誠的講述中,劇本四萬字,而他為此寫的人物小傳有十萬字。他按照編年史的體例完整地跟蹤了人物的前世今生,確定了主要人物的基本性格,之後做星座血型對比。為了讓“唐人+秦風”神探組合更具中國特色,陳思誠專門請來了風水、易學顧問。
最後,陳思誠選擇了唐人街作為故事發生的空間背景,一方面規避了此類題材的拍攝可能會遇到的重重限制,另一方面,創造了更大的商業空間。導演陳思誠的野心在於,他要把“秦風+唐人”的唐人街第一神探組合打造成具有可持續價值的藝術形象。
而陳思誠之所以有這樣的思維模式,或許跟他此前去美國的學習經歷有關。
2016年,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曾組織多位青年導演去美國學習,陳思誠是其中之一,他自認為那是收穫很大的一段經歷。他了解了像派拉蒙這樣的公司如何進行電影包裝和宣發,更加確定了電影是藝術品和商業品的結合體。“好萊塢成熟的電影工業體系都是系列電影,比如像迪士尼那種經典的動畫形象,只有這樣的東西呈現出來,才有可能讓這個文化產品更具備產業價值。”陳思誠說。最終,《唐人街探案》斬獲高達8.23億票房。
被割裂在普通生活之外
《唐人街探案》的成功,堅定了陳思誠將其打造成系列的決心。他對《中國新聞週刊》說,《唐人街探案2》的劇本由他組建的編劇團隊共同創作完成。他先口頭向大家描述故事梗概,大家分頭去寫,每人寫一稿,都交給他,他看後,出終稿。陳思誠坦言,未來在電影劇本的創作上會更多傾向團隊化的創作模式。
從《北京愛情故事》到《唐人街探案》,十年間,陳思誠獲得了人脈和資源的累積,對市場以及自我的認知也越來越清晰。他也說不上來具體的轉變發生在什麼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轉變是循序漸進的。
陳思誠從不回看自己的作品,“我很怕。”他說。前些天,他參加一個電影論壇,晚宴上,《北京愛情故事》電視劇版的主題曲《滴答》突然響起。“那是一個什麼感覺呢?”陳思誠停頓了一下,“跟另外一個時空的自己交匯了,這個感覺時常會有,有些人,有些東西,存在於另外一個維度,他們也許還在那個裡面生活。甚至有時候會覺得,也許他們才是真實的,我是虛假的。都差不多,都是浮光掠影,只不過他們活在幾十集裡,我活在幾十年裡。”說到這裡,他又一次笑出了聲。
他坦言,如今,在真實的生活中,自己很難擁有強烈的情緒起伏,他說自己最豐富的情感體驗都在電影裡了。“創作者很怕脫離生活。憤怒出詩人。可是到了某個階段,你不自覺地就會被束之高閣,被割裂在真正意義上的普通生活之外。”陳思誠對《中國新聞週刊》坦言。
失去了擠地鐵和在小館子吃飯喝酒的生活體驗,如今,他儘可能用其他方式去感知生活。比如有時,會和自家司機聊聊天,“他是四個人合租一間房,一個大開間隔成了四個小房子,有窗戶的稍貴一點,他住的是有窗戶的,1700塊一個月。”這是他當天聊天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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